第47章 镇尸堂
第47章 镇尸堂
黎明已至,生人未归。
来到垢区后,陆昭本就褴褛的衣衫彻底没用了。
这一路上,酒鬼、赌徒、乞丐、早起的摊贩,随处可见。
大路宽敞干净,来来往往也无闹事之人。
陆昭不用想便知,黑和白,泾渭分明。
黑需要睡觉,白需要伪装。
可他刚一生出此想法,一位吆喝着馒头的小贩,迎面拔刀冲来。
老太监眼皮微动,不耐的挥动左手。
“不长眼的东西!你也配来试探咱家?”
“咻——噗嗤——砰——”
那小贩连口中的喊杀声都没传出,便炸为血雨。
周围之人多骂骂咧咧的擦拭身体,对死人的出现丝毫不觉得意外。
而陆昭,也知道这表面祥和的垢区有多“脏”,知道眼前这个太监有多么深藏不露。
“老哥,您是内家高手…还是……?”
老太监没有言语,猜到陆昭早已拥有答案,无非就是想让自己说个确切的境界。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过后,镇尸堂的招牌纳入眼眸。
房檐下,一半大小子正和张大凡唠闲嗑。
周围还有稀稀拉拉的平头百姓围在门口,表情多是急不可耐和期盼。
陆昭示意老太监无需即刻上前,自己想听听小夏在说什么。
言语间,小夏的喊叫声响起。
这孩子如今到了换嗓儿的年纪,但那副公鸭嗓却是丝毫不影响他吹嘘的架势。
只见小夏绘声绘色的说着陆昭于大林山城之时,镇压东郊坟场的事迹结尾。(非亲眼所见,纯靠口口相传。)
“……我师父见引天雷不伤那尸王分毫,立马喝令金伯远退,自己一人一剑,便上前与那尸王来了个捉对厮杀。”
说到这里的小夏收起吐沫星子,剥开一颗花生送入嘴中。
那张大凡见此,立马催促几句,显然是对陆昭的“英勇往事”好奇不已。
小夏不紧不慢的比出个“ok”,乍看的话,还真有陆昭那副慵懒的姿态。
“说时迟那时快!我师父一个箭步上前,‘飒’的躲过尸王那足以开碑裂石的爪子,反手一剑就削掉它半拉脑袋,那黑血喷得啊……啧啧啧,跟过年杀猪似的。”
小故事结束,围着的看客一个个伸长脖子,眼睛瞪得溜圆,迫切想知道后续。
而几乎快要词穷的小夏眼珠滴溜溜一转,又道:“哪知这孽障凶焰滔天,被我师以仙法重伤,仍是杀性十足!还好,恰在此时,我那大师伯王魁归来,二人配合着一攻一守,终为我大林山城将有史以来最大的尸祸平息。”
“嘶……乖乖,一听王魁我就知道那是王天师的儿子。这老子英雄,儿必然也是好汉。”
“确实,确实。”
“我就说陆小天师不是凡人吧?之前还有人说假。”
抱着幼童的张大凡听得入神,怀里的孩子也忘了哭闹,只把小拳头塞在嘴里,乌溜溜的眼睛茫然的望着小夏。
不远的阴影中,陆昭听着这些水分十足的“故事”,只觉得一股热气“腾”的冲上脸颊。
他,害臊了。
但见陆昭下意识的搓了搓鼻梁,说了句学坏了的小混蛋。
“说谁呢?”正在修炼的官清颜对着空气白了一眼。
陆昭则静静的为她讲起自己和李小夏。
从踏进大林山城,到安家,再到拓展业务结识棺材铺。
还有收小夏为徒的前后因果。
当初他在大林山城收下李小夏,一半是受故人老李临终所托,另一半确实存了点“取巧”的心思。
想着有了师徒名分,再让小夏学陆家家传典籍里的东西,他便能够顺理成章跟自家徒弟学艺。
那会儿,他哪能想到后面会经历那么多事。
眼下,这些心思早已烟消云散。
如今陆昭对小夏,比之过去更要真心实意。
“不仅因为老李,更因为小夏那是真真儿的豁出命救过我,那次若是没有他,我们兄弟三人怕是早就上了黄泉路。”
听着陆昭由衷的感慨,官清颜的心底泛起些许愧疚与自责。
当时的她正如王魁猜测的那般,的确是察觉到自身力量的快速流失,以及陆昭的特殊,所以才倾尽全力施展出天道级别的禁术——定运截命咒。
由此将自己的命,与陆昭的命相连。
过往之事历历在目,恐惧死亡与畏惧失去,并不是连累他人受伤害的理由。
老李的死亡,她逃不掉干系,陆昭也一样。
此刻,陆昭感知到牌子那头的情绪波动,并未去可惜解释或安慰。
陆昭比官清颜更清楚,自己才是最无法洗干净的人。
而且,官清颜能够越来越像人一样去思考,挺好。
看着小夏在那里手舞足蹈的吹嘘起自己在义庄守夜时,有多么勇猛,陆昭悄悄于心田圈出一大块地。
这块地,是单独留给小夏这个机灵又善良的徒弟。
“官姑娘,我真想让你现在就出来看看,我这徒弟啊,是真招人喜欢。”
“等你补完阴寿再说吧。”
官清颜话音落下,陆昭随手从一个看客手里抓了把瓜子,继续听起“自己有多勇猛”。
而那站在陆昭身后半步的老太监,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唾沫横飞的小夏,又扫过那些听得入迷的百姓,最后落在陆昭微微泛红又带着笑意的侧脸上。
“陆先生,时辰不早了,我家两位少爷要等不及了。”
陆昭深吸一口气,将瓜子归还:“是该进去了。”
说罢,他迈步从阴影中走出,拨开人群,径直走向那越说越兴奋的半大小子。
围观的众人一开始对陆昭的无礼并未放在心上,直到“说书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当小夏又一次比划到“我师父剑光一闪”之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也不知是惊慌还是难以置信。
他就这么一会儿错开眼神,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瞄向陆昭。
张大凡身为城门守值官,自然有些眼色的,当即顺着小夏的视线找到一个身影。
当那张脸庞在记忆里荡开,他和小夏一起呆住。
而听众们,似是猜出什么,很快安静下来。
场中,只剩幼童无意识的咿呀。
来到方桌前,陆昭转身环顾,拱手笑道:“诸位都散了吧,我这镇尸堂不是茶馆。”
说完,他也不理众人的反应,迈步走进镇尸堂。
“小夏呀,把牌子收了,师父换规矩了。”
听到自己师父那百分百和善的声音,小夏“诶”了一声,手脚麻利的收起挂在桌旁写着规矩的木牌。
临进门之前,他还特意回头对着还在愣神的人劝慰一番。
“诸位,家师和我还有要事商议,就此退去吧。”
那些原本还意犹未尽的百姓,心头莫名一凛,只觉太突然了。
张大凡反应最快,抱着孩子赶紧躬身:“是是是,小先生您忙,您忙!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罢,他便张罗着众人匆匆退走。
就在镇尸堂关门后不久,街上响起“陆天师之子回到镇尸堂”的呼喊。
由远及近,连续不断。
同在关门之时,镇尸堂内。
老太监向前抢了几步,转身在距离云昭老头几步远的地方,“噗通”跪地。
紧接着,是一个标准的叩拜大礼。
“老奴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夏惊得差点把怀里的木牌扔出去,眼珠子瞪得溜圆,看看跪在地上激动得浑身发抖的老太监,又看看他和陆昭身后的云昭。
这点足以证明,小夏这孩子很是聪明,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关键,知道那跪拜之人喊的谁。
而陆昭则显得平静得多,一把将颤颤巍巍要下跪的小夏拉到一旁,一边脱去自己身上的烂衣服,一边看戏。
“小夏,去给师父寻几件儿衣裳,别忘了给那老头也找几件儿。”
“哎…哎,好的。”
待小夏前去后间翻箱倒柜,云昭老头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无奈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悲凉。
他那浑浊的目光里,没有陆昭、没有抱着衣服走出的小夏,只有那匍匐在地的老太监。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你认错人了。”云昭老头无力的说道,“皇上早已葬身在那场大火之中,如今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一个等死的老奴罢了。”
“皇上——”
“老先生,莫要乱称呼!”他紧握手掌,盯着老太监那张充满期盼与忠诚的脸,一字一句的说道:“回去告诉云霓那丫头,好好监国,替她父皇……也替这天下黎民,守好那份基业,万万不可像她父皇一样违背天意。”
“还有,让她莫要再惦记一个早就该埋进土里的老骨头。”
老太监浑身剧震,眼中充满茫然:“陛下!您……”
“住口!”
云昭老头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向紧闭的大门。
“走!立刻远离此处!这里只有大林山城的金伯,没有什么皇帝。”
看着“先皇”如此决绝,这位深藏不露的内廷高手,颤抖着回了声奴才遵命。
就在此时,陆昭板着个脸,作为第三者站在两人中间,背对老太监。
这让对“皇权”还有点敬畏的小夏,都看呆了。
只见陆昭双手抱胸,面露不耐。
“云伯,你他娘是不是老糊涂啊?你也配叫金伯?你忘了金伯是你爹吗?”
此话一出,老太监双掌作爪,抠进地面。
但陆昭显然没有忘掉他,即刻回身又是一顿嘲讽:“老哥,你可不能如此害我主仆二人,刚才那些话…我就当没有听到过。现在,速速引路,我和秋大人还有要事处理。”
老太监闻言,表情几个变幻,重新化为笑眯眯的模样:“陆先生说的是,方才是我糊涂,一时想起先皇,乱了心神。”
言语间,他平稳起身,示意陆昭跟紧自己。
而陆昭则留下一句“小夏与云伯看好家的”,便与老太监去到了后间。
而后,便是开暗道、赶路,从坟中爬出。
方一探出头,他就看到不远处正在开裂的一座大坟。
“活力这么足,也不知阴寿和尸运含量如何,正好官姑娘刚刚又习得一道小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