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尸堂的门板卸下，门外围观的人群散的极快，不出一个呼吸，便分不清谁是谁。

陆昭蹲在门槛上，摊开的手掌里躺着刘阖临走前抛来的几十枚铜板。

数了数，加上坏损的，一共七十一枚。

“刘叔这手头比我裤衩还干净，他这巡阴使有那么清廉吗。”

此时，面覆薄纱的官清颜走了出来，开口道：“他已是辟谷高境，世俗钱财早已对他无用，我倒是忘记，该让你朝他求些灵石。”

“灵石？灵气凝聚的石头？”

“不错，此方世界你就别想了，绝对寻摸不到灵石。”官清颜递出一块粗布，继续道，“蒙上，你脸上的伤势还在自愈，如此明目张胆，不太好。”

陆昭接过布条，回头看向官清颜，那隐约可见的双目如秋水寒星般，美极了。

就是重瞳，有点渗人。

官清颜看着他那副痴呆模样，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像往常一般轻声训斥几句。

“看什么看？再看挖掉你的眼睛。”

陆昭嘿嘿两声，将布条胡乱缠在脸上，只露眼睛鼻孔，活像个山野剪径贼。

待准备完毕，陆昭双手叉腰，意气风发。

“走，小夏！带你师父开开眼，见识见识这皇城根下的繁华。”

门后，李小夏回头担忧的看了眼堂内发呆的云昭老头，心生怜悯。

“师父，铺子里只留云伯一个人……”

“怕甚？”陆昭下巴朝空荡荡的铺子一扬，“看见没？咱家穷到耗子进来都得含泪施舍仨瓜俩枣。更别说这可是我爹陆灵儿的镇尸堂，哪个不开眼的敢擅闯？走了！”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

陆昭这番话表面是说给小夏，实则是在告诉云老头：“你女儿说不得也会过来，你最好留在这里，别给我闹幺蛾子。”

而云昭听后，果然微不可察的抖动一下。

见此，陆昭放下心来，带着自家僵尸仙子和徒弟，上了闹市。

垢区的白天，的确是另一番景象。

如果忽视地上随处可见的血迹，简直平凡又普通。

赌档暗窑收了营生、摊贩越来越多。

蔫头耷脑的菜蔬、油汪汪的熟肉、劣质的针头线脑。

就是在哪里都能闻到呕吐物，以及人畜排泄物的骚臭。

此刻的垢区，人声鼎沸。

身姿高挑的官清颜走在最前方，左右张望着。

其虽然身穿普通的白色素衣，但那种拒人千里的清冷，让拥挤的人潮下意识在她身周空出一小圈。

陆昭和小夏在其身后，徒弟正为师父介绍不远处的馄饨摊。

“师父，那家的馄饨真的特别香，好几次我都想吃，就是这兜里……”

“师父没钱！”陆昭嗅动鼻子，没有闻道熟悉的家畜肉香。

再加上这世界虽说各种食材和佐料都挺丰富，但他可不认为一个流动的小吃摊，就能每日都能腌制上等精肉做馅料。

可陆昭却是不想如此直白，只得将话题转移。

“看见没？”他胡乱指向远处，“米面粮油酱醋茶，锅碗瓢盆被褥席，哪样不要钱？师父还没接单，咱爷俩儿一起忍忍吧。”

可话刚说完，官清颜停下步子，而后走向路边一个卖旧书的摊位。

陆昭张着嘴，但看到小夏表现的很是无所谓，便放心跟上官清颜。

“看中什么了？”

官清颜没说话，只是伸出白皙手掌，点向那堆旧书最底下压着的一本薄册子。

那本书露着的封面破烂不堪，隐约可见个模糊的纂体“鉴”字。

“老板，”陆昭堆起笑脸，招呼一声，“那本底下压着的破书，咋卖？”

摊主是个缺牙老汉，眼皮都懒得抬：“五文钱一本，爱要不要。”

“五文？”陆昭怪叫一声，拿起旁边一本印着春宫图的册子，“娘的这本新的才三文，那破纸片子你要五文？你抢钱啊？”

“不要拉倒。”

“两文。”陆昭斩钉截铁。

“四文。”

“三文！再多一文，老子马上走！”陆昭骂骂咧咧的吐出一口痰，作势就要拉着官清颜离去。

那老汉看陆昭这副泼皮样，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拿去拿去，晦气。”

陆昭闻言，先是抽出那本册子，献宝似的递给官清颜。

而后，他便数出两枚铜钱丢在摊上，也不给那老汉开口的机会，冷声威胁道。

“就两文钱的买卖，你别指望着闹大，否则今晚我肯定会找到你。下次……把身上那股子尸臭味洗干净再来试探我，明白了吗？”

言罢，陆昭便与官清颜、小夏，隐没于人潮。

片刻后，官清颜随手翻开一页手中的册子，面上的新奇之意不再。

“果然如此，这正是鉴尸术以及其他几道偏门术法的图示注解，虽然看上去挺像回事，但却远比不得你陆家那本家传《陆氏镇尸》基础篇详实。”

“你的意思是…我爹流传出去的？”陆昭面色如常，并没有因为自家“宝物”流落街头，而产生愤怒。

官清颜对此意外又不意外，打趣的问道：“为何不是那刘阖？”

“你忘记我今早那副惨样了？”陆昭示意小夏跟紧一些，而后解释道，“刘叔跟烬哥一样，都是热血行动派，但是……我除去能猜到这是我爹的手笔之外，完全猜不出如此作为的缘由。”

此话并非空穴来风，陆昭知道陆灵儿哪怕到咽气的前一秒，祖祠和村里那些狗叫的废物都不敢做什么。

他一直都记得那天，陆灵儿用木刺自我了结之后，那些老不死的带着村民冲进陆府。

当场就将陆灵儿的尸身火化，连骨灰都被铲的一干二净。

后来听说是给扬了。

但一个多月前陆昭才从金伯口中得知，他爹的骨灰的确被扬了，但被王魁的父亲扬到万界之中。

具体原因，十几年前的金伯在陆灵儿死后有一段时间完全处于混沌，估摸着只有刘阖知道。

关于骨灰被扬之事，陆昭并不打算去问。

因为，他连出国都费劲，更别提跨界这种虚无缥缈的想法。

由此可见，刘阖还活着，定是陆灵儿的安排。

眼下，官清颜见陆昭那副深思的模样，不由得美目轻眨。

但她也不是善于解念之人，只能依着广阔的眼界，去分析陆灵儿散播陆氏镇尸典籍的缘由。

只见她放慢脚步，柔声说道：“我那前世的师门，有一位德行高深的老前辈，此人自知前路无望，又不愿坐那掠夺生灵尸运的恶事，你猜他做了何事？”

“延续道统，将毕生所学散播于世，对不对？”

“聪明，”官清颜脆生生的夸赞一声，“你不妨猜猜结果如何。”

陆昭听出自家僵尸仙子话中的考较之意，便结合前世认知，将此类情形凝练为一句话。

“道行不够的，就算把大学士批注的典籍塞进蒙童口袋，他也只能拿来擦屁股，看来我爹也有脑袋不灵光的时候。”

“你错了！”官清颜递出册子，指着上面的牌记说道，“你看看这里。”

陆昭定眼望去，那册子背面右下角，有几行小字。

虽模糊，但不难辨认。

“昭玄元年秋月，陆灵儿奉皇命校刊，鼓励翻录，望诸生永镇尸祸。”

陆昭大惊，声音拔高：“三十六年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

“今年年号未改，仍是昭玄三十七年，我爹死的那年我才四岁，他也刚刚而立，你觉得昭玄元年他才多大。”

官清颜思索着骤起眉头，回道：“八岁，的确不太可能。”

此刻，两人觉得所有的事情愈发诡异。

洒落万界的骨灰、八岁便入皇城的爹，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什么离奇之事展现。

陆昭是越想头皮越麻，完全没了采购生活必需品的念头，只想冲回镇尸堂，将这本册子甩到云昭脸上。

好好问问他，有没有见过自己的爹，重点是不是八岁。

而官清颜，则稀里糊涂的追忆起自己的八岁。

“我八岁之时……好像最喜欢揪弄师尊的胡子，完全不爱修炼。”

片刻后，陆昭静下心，决定还是先买些粮食的好。

于是乎，他带着两人去往不远处的米店，准备用砍价的方式让自己顺顺气。

“妈的！小夏，师父今天教你第一课，镇尸人必须会砍价，砍到大动脉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