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听故事
第55章 听故事
经严狩天这么一折腾,时间还剩一刻便是末时。
没办法,陆昭本打算继续饿着肚子,留在晚上一并解决,顺便看看这垢区的晚上到底有多乱。
可当他看到从昨天到现在就吃了一碗面的云昭老头,象征性的生出恻隐之心。
事到如今,许多事情无需再过多推演,便足够明了。
比如云昭的存在,就是在国运战之后接纳气运的一口老井。
一口很可能是秋雨为云霓准备的气运之井。
再加上刘阖的参与,陆昭只好心疼的掂量起自己的荷包,让云昭老头争取不饿死。
至于小夏这个半大小子,不用问就知道,宁可饿着肚子也要晚上多吃一块肉。
片刻后,一行人整装待发。
小夏先是听从陆昭的指示,自几个邻居口中打听到了张大凡的住处,并以镇尸一次的许诺,获得带路指引。
待众人刚拐进一条极为干净的巷道,便看到张大凡和一群孩子正在玩儿老鹰抓小鸡。
他,是那总爱摔倒的老鹰。
陆昭等人还未来到近前,张大凡便从孩子们的表情变化中猜出后方来人。
转过身,他在认清陆昭之后赶忙施礼问候:“见过陆小天师。”
“客气了。”身背长剑的陆昭拱手回之,“我此行前来并无其他要事,纯属人生地不熟,想寻你打问何处有干净肉食。”
张大凡闻言,正想哄退上前看热闹的孩子们。哪成想这些孩子一听有肉,再次凑近些许。
见此,陆昭当即便猜到这皇城的普通人家,可能过活的还不如边陲之地的大林山城。
在那小破城里,小夏这么大的时候从未缺过肉食。
哪怕是闹瘟疫的那几年,老李也会去寻山撵子,帮自家孩子打些野味。
而且,陆昭也跟着蹭吃蹭喝了不少次。
眼下,陆昭并未刻意驱赶那些孩子们,而是大大方方要请在场的孩子都去。
此话一出,那些孩子们兴高采烈的围了上来,更有甚者直接爬到陆昭身上。
而张大凡,看着眼前被孩子们爬满的陆小天师,双目忽的一个模糊,好似想起自己少年之时曾经见到过的一幕。
“像,真他娘的像陆天师,就是这老仆……不太像。”
片刻后,某座不大不小的酒楼大堂。
到处都是细嚼慢咽、以及孩子们的叽叽喳喳。
吵闹,是孩子们的天性,很难遏制。
但细嚼慢咽,就证明张大凡那些同僚们都注重对下一代的教育。
由此可见,张大凡这些与民为善的布皮子,还算不错。
而陆昭,也能放下心来去询问些许有关其父陆灵儿的事情。
“张大哥,你可知我爹生前在这皇城,做过哪些事吗?”
“陆小天师难道没有从令母口中听过?”张大凡攥着酒杯,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端酒致歉。
“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自罚一杯。”
一杯酒下肚,张大凡那股子拘谨劲儿彻底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歉意的感慨和倾诉欲。
陆昭点点头,示意对方可以畅所欲言。
听到这话,张大凡像是心里的某块大石头缩小一些。
他如释重负的放下酒杯,又为自己倒了杯酒。
“陆小天师……唉!你愿意听,那咱也给你讲讲咱知道的。”张大凡的声音低沉了些,周围的喧闹仿佛成了背景音,“令尊陆天师……灵儿大哥他,在这皇城做的事,那可多了去,怕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说至此处,他借着饮酒的机会,将纷乱的思绪整理一番。
“他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官炼司老爷…或是其他镇尸人那般不通人气儿。”
“那时候,垢区还不叫垢区,内城……也没有。”
“灵儿大哥他,就喜欢钻巷子,往最脏、最乱、最没人愿意去的地方钻。”
“我爹那一辈当布皮子巡街的时候,最怕碰上刚死又没人收的尸首,若是一般老弱病残还好,要是碰上那些怨死枉死、或是械斗而亡的江湖人士,只能等起尸后慢慢牵制。”
陆昭没有插话,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辣,又放下。
张大凡越说越尽兴,又是一杯酒下肚。
“这时候指定会有军民高呼哪儿哪儿又有了‘路倒’,不出片刻,灵儿大哥就会现身。”
“他就带着那个看着憨憨的老仆,手指头一点,接着就用备好的破席子把那僵尸一卷,干净利落。”
“还有的时候,找他镇尸的主家觉得灵儿大哥总不收钱,太过意不去,于是就给米给粮。哪成他转手就散给城里些穷街坊。”
酒,越喝越多。
故事,越喝越有。
逐渐的,张大凡越说越是投入,引得些许酒客也凑过来附和两句,各自说着陆天师的曾经。
其中当属一位曾在某个官吏府中坐过长工的老者,直接一巴掌捂住张大凡的嘴巴,他在那里绘声绘色的讲起某件事。
“要我说,陆天师最神仙的那次还是厢山尸闹。”
这引子一出口,在场之人纷纷点头称是,只有张大凡略带委屈的嘟囔着说自己正准备讲这件事。
而陆昭,却是偷偷看了看正与孩子们玩耍的官清颜,而后又瞄了眼已经开始对醉酒云昭老头产生抵触的小夏。
当那老者一开口,陆昭立马咽下嘴里的花生,紧巴巴的听起故事。
“当年你们都还小,老夫正值壮年,随我家老爷以及数十号家丁在厢山脚下为陆天师压阵。”
“不对啊?陆天师荡涤厢山并未布阵呐?”
“呸!不学无术,滚一边去!”老者嗔那多嘴的酒客一嘴,继而又道,“说道压阵,我可得为你们讲讲,当时皇城禁军五千、各府家丁奴仆共计三千,此等阵仗最后是一人未损。”
“哇!一人未损,莫非那山上没有几只僵尸?”陆昭夸张的睁大眼,“太假了吧?”
“你懂个屁!”老者把酒杯拍在桌上,示意张大凡为他倒酒。
接着老者“咂”了一口,继续道:“那厢山可是官炼司下属炼尸司曾经的总部,如今内城的黑甲卫就是出自那里。”
陆昭闻言,没有言语,而是暗暗记下这厢山。
老者,则继续说着:“听我家老爷说,那里面邪门东西多着呢,可不止寻常僵尸。总之那一场战役,厢山每一寸土地都有雷霆坠落,炼尸司之人全部死光了,陆天师也身受重伤。”
围观众人听此结果,纷纷生出失望。
失望是因为没有听到心目中的陆天师如何如何镇邪灭祟,而是因为老者如此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太仓促、太笼统。
但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场只有陆昭知道自家老爹的厢山之行有多危险。
一国官炼司分有下属四司,炼尸司、巡阴司、分运司、掌律司。
势力和武力最为强大的炼司尸总部闹尸祸,怎么想怎么不可能。
毕竟,这世界都是官炼司的盘中餐。
如果不深究其缘由,光是这厢山尸闹无人生还,那只能更加证明陆灵儿的强大。
重点是,那时的陆灵儿怕是只有十几岁,还引天雷。
不是一道,更不是两道,而是引雷霆为一座山洗澡。
想到这里,陆昭不由得询问道:“那厢山现在如何了?”
“如何?还能如何?生人勿近呗!”老者端起酒杯,就此离去,兴许是不愿跟陆昭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后生坐一桌。
他走之后,人群也散尽。
至于拿回主场的张大凡,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声说道:
“对了,我突然想起了灵儿大哥有一次并非单独出手,直有那一次。以前这垢区有一条街,无论是官炼司还是其他什么人,包括我们这些寻常人家,晚上根本不敢靠近。”
一听这话,陆昭来了兴趣,示意张大凡继续。
“有一日,从不背剑的灵儿大哥背上了剑,还叫上王天师和另一个特别美的一个男子。”
“三人就坐在街道最中央,从天黑到天明,又从天明到天黑,如此过去半个月,三人才起身离去。”
“也就是从那天起,这条街便再也没有生出过诡异之事。”
陆昭不解,且没有一点头绪:“具体发生什么,有人知道吗?”
张大凡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反正很多人都听到最后一日,陆天师好像喊了几句话,并且很是愤怒。”
“什么话?”
“说什么什么活该,镇尸人镇尸先镇心,心不正,尸自横,说他陆灵儿无愧苍生、无愧己身、更无愧灵殁村那些老不死,唯愧对此方天地养育之恩。哪怕今日天地择你为子,吾今日破戒镇你…亦是无悔。”
张大凡将声音压的很低很低,生怕被什么人探听到。
而陆昭却是如遭雷击,自然而然便想起那个从牌子里跑掉的贪嘴货。
为了验证,他微微拨动心弦,将一道念头传给牌子的“灵”,也就是小蛮。
“小蛮哥,我爹镇的是不是……”
话没说完,陆昭像是癫痫发作一般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着。
隔壁桌,官清颜苦笑着摇摇头,蹲到其身旁无声言语几句之后,便平息掉小蛮的怒火。
而陆昭大口喘着粗气,心说谁知道一个牌子还分性别。
直到过去一刻钟,他才缓过劲,赶忙向张大凡表示自己前不久镇压两只邪祟,导致尸气入体,无需在意。
“后来呢?我爹还有没有说什么?”
“还有一句!”张大凡有些舍不得的看向杯底,酒没了,“他说尸有尸路、人有人途、仙有仙道,谁敢逾越……就杀谁。”
言罢,张大凡夹了几口菜,并没有吃下去的欲望。
陆昭则细细品味着其父说过的那些话,并将所有故事里那个嫉恶如仇、深入底层、如同市井侠客般的父亲形象,与他记忆中那个眉宇间总带着化不开倦怠的身影,合为一体。
坦白来说,陆灵儿死时他才四岁。
作为穿越者,他对今生的归属感也是一点点建立。
再加上记忆本就残缺,他对陆灵儿最真实的了解只有那两日的独处时光。
虽只有两日,可年幼的陆昭怎能感受不到陆灵儿死前所散发的窒息感。
那是无力、悲哀、却又不得不放弃得悲哀。
或许,陆灵儿放弃自己得结拜兄弟、放弃他的孩子,很可能会在之后漫长的岁月中,一点点将其心中立下的宏伟愿望实现。
可若是陆灵儿如此,怕是不会让没有心肺的金伯苏醒。
后来的金伯也不会全心全意的守护一个不是陆昭的陆昭。
此刻,陆昭很想亲眼见见那个便宜老爹。
这么好的一个人,如果他在拥有金伯这个递“棍”之人的情况下还能死,那就表明……
“娘的!我爹都能死这么惨,看来我得悠着点。”陆昭这道心念毫无不敬。
实际上,他对陆灵儿不能说一点感情都没有,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比如“我是陆灵儿之子”的自我认同,这些做不得假,不然金伯第一个教训他。
可现实就是现实,陆昭不会像小说里那般,一个穿越者打拼几十年,见到“生而不养又身负隐秘”的爹妈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太假。
若是陆灵儿复生,再把他和金伯丢进一条河里。
反正陆昭认为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救那个将自己养大的金伯。
此刻,陆昭丝毫不知他这道心声被小蛮偷偷传给了官清颜。
只见面覆盖薄纱的官清颜扬起嘴角,来到近前冷不丁的问了一嘴。
“我和金老先生掉水里,你先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