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棺材铺
第8章 棺材铺
热情之后,是平淡。
义庄正堂,哥仨围坐在一张方桌上,走形式的长刀已经放回原位。
两个困成狗,一个还算生龙活虎。
行动之前,口号喊的必须慷慨激昂。
喊完之后呢,自然是要好好计划一番。
毕竟,陆昭儿时常说冲动是魔鬼。
“冲动是魔鬼,万事求稳总不会错,”王魁看向前院溜达的金伯,继续道,“不过此番行事我们不仅要稳,还要忍!”
“忍?”陆昭似有明悟,问道:“莫非是要拖?缓兵之计?疲兵之计?”
“没错,赵家这十几年靠着龌龊勾当在这大林山城早已势城,我们切不可鲁莽行事。方才,我略微思索一二,便生出一条妙计。”
“魁哥,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让我按兵不动,让烬哥闹起来吧?”
“差不多,但尽早出击更好。”王魁欣慰一笑,转头便看到刚才还嚷嚷着烧烧烧的刘烬,已然打起迷糊。
“啪——”
大巴掌过,刘烬正坐。
“魁哥,保证完成任务!”
“这才刚刚开始计划,我真想……”
王魁抚额,陆昭幸灾乐祸。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三人又对制定好的计划反复推演几遍,很快敲定结果。
待王魁与刘烬将陆昭和金伯送走,两人迟迟没有转身回义庄。
“魁哥,你为何不留下金伯?昭子现在的处境,能照顾好他老人家吗?”
“自昭子出生起,金伯就经常住在陆伯父家,再等昭子四岁那年被令牌认可没死之后,金伯更是连祖祠都没回过,你觉得咱哥俩说话好使?还是好使过?还有,你可别忘了昭子是唯一能让金伯去认识第二次的特殊存在。”
王魁看了看手上金伯留下的衣衫,生出感慨。
“烬子,你看金伯这长褂,叠的整齐、洗的干净吗?”
“整齐是整齐,就是有些尘土,拍拍应该能干净。”
“我的傻弟弟哟,我怎滴就没把你的脑袋捶聪明呢?”王魁摇头,转身踏入门槛。
刘烬则留在原地,伴着钉木材的“哆哆”声,使劲琢磨着。
几分后,他眼睛一亮。
“魁哥,我知道啦!金伯学会叠衣服洗衣服啦!”
“滚尼玛的——”
一根铜钉从义庄内射来,从刘烬耳边擦过。
他索性不再想,转身和王魁为左右厢房内的僵尸“解”棺去了。
义庄,位于大林山城的东北角。
距离西街,怎么也得有段脚程。
一路上,金伯总是嚷嚷着困和累,陆昭无奈,便将之背起。
“金伯,就背五分钟啊。”
“五分……”
“金伯,你今天做错事了知道吗?”
“长褂……没拿。”
“知道就好,明天若是我还活着,带你来取,但你得自己洗哦。”陆昭嘟囔一声,背着金伯稳稳行于山路之上。
路上,他还看到几只信鸽从自己头上掠过,一想便知是刘烬的手笔。
也不知过了多久,还未踏进西街口,陆昭便看到街中央被堵的水泄不通。
不用细看,那些人必定是围在自家镇尸堂门口。
“好家伙,这赵大掌柜真当我是眼里透着愚蠢的大学生啊?还跟我来这套!”
陆昭自语一声,赶忙拉着金伯绕路而行。
目的地,是棺材铺后院那条街,而非镇尸堂。
至于为何,原因再简单不过。
这初一十五,正是上坟的好时日。
但总会有几个坟头里的主,不安分。
此等情形陆昭每个月尾或月初都会经历,昨日的门可罗雀他也曾想过是被别家抢了生意。
但自昨夜之后,看到这些情景的陆昭便明白,这是赵掌柜使了手段,想让自己这个大林山城第一镇尸人“意外死于工作岗位”。
最重要的是,那群人之中还有个赵家伙计。
那伙计,曾纠结七八个人将自己右腿打断过。
想到这儿,陆昭生出一点上辈子职场斗争的感觉。只不过这次赌的不仅有前程,还有命。
“哼!看来狡兔死,走狗烹,永远是不法商人的本性。”
陆昭停步在棺材铺后门,不客气的用力拍了拍门板。
“当当!”
“谁啊?”
“对门的黑李逵兼阿拉蕾。”
“呀,是陆师傅。”
陆昭报上暗号后,门内传来少年惊喜的声音。
门栓响动,棺材铺李家小子李小夏探出头,连忙将两人带进后院。
几乎在金伯跨过门槛的瞬间,其浑浊的眼珠微微一颤,用极其微弱声音呢喃道:“少爷…死人。”
陆昭闻言脚步未停,走到院中石墩旁大马金刀地坐下,朝李小夏招了招手。
“小夏,你爹呢?”
“天没亮就出门了,”李小夏脸上带着期待,“说是西郊有大生意,给人量棺材尺寸去咧!”
“西郊?赵家祖地?”陆昭心生不测,霍然起身,拉着李小夏退到金伯身边。
“金伯,看好小夏,我进去看看。”
“少爷!死人!”金伯急得直跺脚,浑浊的目光在陆昭、李小夏和棺材铺紧闭的后门之间来回地跳动。
反复几次,他“嘿呀”一声,将锈剑往前一递。
“剑!坏人!死人!”
陆昭心中了然,接剑转身,一步步走向那扇通向棺材铺正厅的黑色小门。
“嗒…嗒…嗒…”
停在门前,陆昭却并未立刻推门,而是回身缓缓扫视起后院。
金伯正笨拙的模仿李小夏玩石子,一老一小,都带着几分孩子气。
右侧小屋升起炊烟,许是小夏自己生的火、造的饭,粥米的清香和昨夜剩下的獐子肉味儿混杂着飘来。
“咔哒。”
陆昭不再犹豫,推门而入,轻车熟路的来到正厅。
铺子里光线昏沉,弥漫着新鲜木屑的松香和常年积聚的阴湿气息。
左边堆着些待用的木料,一具尚未完工的棺材架子倚在墙角。
右边,三口成品寿材整齐排列——两口漆黑肃穆,一口却是前所未见的朱红。
见此,陆昭心头猛然一沉,不敢再行。
“朱红乃阳色,镇阴压煞,即便是主家强求,老李也绝不会接这种既砸招牌又违祖训的活儿。难道……”
“呼……”
深吸一口气,陆昭带着忐忑重新迈步,就在他第三步落地的瞬间,那口朱红棺材的盖子,轻微错动起来。
“妈的……”
陆昭强压最后一丝侥幸,一步步走上前。
“嘎吱…嘎吱…”
此刻,其耳中回荡不止自身擂鼓般的心跳,还有那棺盖与对门镇尸堂闹事人群重叠在一起的喧嚣。
“老李,千万别是你,你可是亲口说过,要按祖辈的规矩火化归山的啊!”
仿佛是对陆昭祈祷的嘲弄,其话音刚落。
“轰”的一下,朱红棺木轰然炸裂。
“咵嚓——嘭——”
木屑横飞,棺材盖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烟尘弥漫中,隐约可见陆昭三步之外伫立着一道身影。
正是棺材铺老李。
此刻的老李,面色青灰如铁,皮肤紧绷,干瘪的双目紧锁陆昭。
其眼中,昔日的温和熟稔荡然无存。
更让陆昭心头难受的是,老李身上并无初生僵尸那股刺骨的阴寒尸气,只有纯粹的死气。
这意味着,老李是被人活活炼化成了尸傀,还是用完即毁的一次性尸傀。
“炼尸人!你他妈该死!!!”陆昭低吼着后撤半步,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而老李却是咧开嘴,露出一个僵硬笑容,不屑道:“陆师傅,鄙人昨夜忙于他事,无暇取你性命,今日得闲,特此前来,杀人灭口。”
“啊——我艹你祖宗!”
最后一丝侥幸被碾碎的陆昭身形暴起,抬剑直斩老李脖颈。
老李却是不动,在剑锋即临刹那,以一个非人能做的姿势险险避过。随即探出利爪,直掏陆昭面门。
陆昭双目一滞,拧身急闪,剑锋顺势回收,手腕一翻,削向对手咽喉。
“吼——”
老李大吼一声,抱着同归于尽的架势前扑,同时右爪撩至陆昭左肋。
“呲啦——”
陆昭此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体又因阳寿不足稍显迟钝。
尽管竭力扭身,但其左肋仍被划开几道血淋淋的口子。
“狗日的——”
剧痛反而彻底点燃了陆昭的凶性,他再不退避,硬生生用肩头撞开袭来的另一爪,借着前冲之势,手中锈剑红光暴涨。
“咔嚓!”
一颗头颅应声飞起,咕咚滚落在地。
而倒地的无头躯体抽搐了几下,迅速干瘪、腐朽,化作一滩灰烬。
再看那头颅,在两道截然不同话音的附和下,带着解脱消散。
“桀桀,陆师傅这大林山城第一镇尸人的名头,果然非虚,我们……再会……”
“陆师傅,谢了,小夏就…拜托……了……”
声音消散,头颅亦是迅速化为飞灰。
陆昭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那摊刺眼的污迹,原本微微松开的手掌,骤然攥紧。
这一刻,镇尸堂门前鼎沸的喧嚣,是那么的刺耳讥讽,其中当属那赵家伙计的声音最为突出。
这一刻,陆昭内心积郁的悲恸和愤怒,彻底喷发。
“赵家,既然你们先坏了道上规矩,滥杀无辜!那我陆昭……”
陆昭抬起锈剑,指向赵府的方向,“……就遂了那女尸的心愿!将你赵家满门……一!一!杀!绝!鸡犬!不留!”
“吱呀”
棺材铺正门打开。
烈阳正耀,刺眼迷神。
陆昭一步迈出,闯入喧嚣的西街,当即锁定人群外围那个正煽动人群冲击镇尸堂的赵家伙计。
“喂!狗东西!”
一声暴喝,盖过嘈杂。
人群扭头,在看清来人模样后,纷纷惊呼。
只见平日里嘴硬心软的陆师傅浑身浴血,左肋衣衫破碎,肩头洇开一片暗红。
眼神也冷的跟他这个人一样,越来越像死人。
而陆昭本人,视线不移,冲向赵家伙计。
那伙计戏谑的笑容僵在脸上,继而化作惊恐。他连跑都来不及,便被一记飞踢踹倒。
接着,陆昭双手持剑,直刺其右眼。
可就在剑尖触及对方眼皮那一刻,剑身上那抹无人可见的血光,骤然熄灭。
紧接着便有一股难以抗拒的沉重感传来,将剑身凝固在这个空间节点。
“嗬…嗬…给我下去!”
无论陆昭如何发力,那剑尖就像被无形墙壁死死抵住,再无法下落半分。
“呵呵,我差点忘了。”他自嘲着摇摇头,眼中只有剑,“金伯的剑,杀不得活物。”
沉默片刻后,陆昭漠然收剑,也不看地上屎尿横流的赵家伙计,起身环顾着四周。
有他曾帮忙收敛过亲人尸首的感激面孔。
有他曾因执守守规矩而得罪过的怨恨面孔。
可更多的,还是陌生。
对这些人,陆昭完全无所谓。
他,早已看透。
转过身,陆昭看向自家门前破碎的告示牌,其上的规矩已被践踏的不成样子。
“回去告诉姓赵的,昨夜之约,今日正午时分,我陆昭……必到。”
言罢,他不再停留,大步走向镇尸堂。
在推开自家那扇同样布满砸痕的门板之前,陆昭身形微顿,并未回头。
“至于诸位活人,若诚心做生意,请好好排队!”
“若是死人”
门轴转动,陆昭的身影被黑暗淹没。
“切莫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