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冷
第9章 冰冷
镇尸堂门口,人潮已散尽,只余一地狼藉碎屑。
陆昭蹲在自家摊前,如破落户般默默收拾着散乱的符纸、折断的招牌。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却透着几分凄凉。
步远处,街角忽的生起喧嚣。尽是女子尖利的惊呼与痴慕的娇呼,其中还夹杂着几声痞气十足的男声哀求。
“美人,快看奴家一眼吧!”
“刘美人,一别两载春秋,你可还曾记得我?”
“此人生的好生美丽,若是能……”
背着王魁那口小棺的刘烬寸步难移,可周围尽是对其生有爱慕之人,无法使他暴力的冲出去。
可当他看到一个满身秽物之人自镇尸堂方向走来,又想起方才远远看到陆昭从这人身上爬起,当即暴喝一声。
“都滚开!官家在此办案,休得阻我!”
众女子却因其严肃之相,爱慕之情加倍迸发。
刘烬大怒之下扒掉兜帽,双臂前伸,硬拨出一条路。
接着,他便大步来到那名正欲从小路离去的赵家伙计身后,一把揪住其脖领。
刘烬本就身高近两米,再加上这两年都在山南大疫之灾中焚尸厮杀,一身戾气绝非普通镇尸人可比。
那赵家一扭头,又尿了。
然而,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被当众羞辱。
只见刘烬剑眉一斜,周身生出阴寒与燥热交织之感。
“此獠乃赵家窝藏之匪,于本城散播山南疫病,罪证确凿,杀无赦。”
话音未落,他将垂放的左掌按于伙计天灵。
不见火起,那人周身毛孔却轰然腾起缕缕惨绿烟气。
不出一息,其皮肉迅速塌陷,喉头嗬嗬两声便僵直不动。
众女惊呼之间,伙计已化作一具焦黑枯骨。
正此时,几个得到赵家授意的捕快见眼皮底下闹出人名,无奈拔刀缓缓走来。
不等几人上前,刘烬侧身而立,手中一块腰牌示于人前。
当为首的老捕快看清腰牌样式,脸色“唰”的扭成一坨,慌忙陪笑着抱拳躬身。
“卑职眼拙,不知刘上差归乡办案,多有冲撞,多有冲撞啊!”
“滚远点儿,告诉周县令,近来少办公事,我安排的人估计已经和他说上话了。”
“卑职明白,明白!”在老捕快的示意下,其他捕快旋即不再多看地上焦尸一眼,更不敢去赵家问事,只得惶恐退去。
这之后,刘烬重新戴上兜帽,冷言喝退众人。
他知道,上位者的权利,便是恐吓底层百姓的最佳屠刀。
待围观之人退去,刘烬还是没绷住表情,赶紧揉脸放松,自语着走向镇尸堂。
“哎,除去刚才杀人那一瞬,其他时候正经起来可真难受。”
不出片刻,他便走进陆昭的铺子。
闻人登门,正座于案前的陆昭并未做声,仍一笔一划的写着新招牌。
刘烬这次也没有大声叨扰,而是轻迈步子,来到案前。
案上,笔已停,但尾不对。
“昭子,差一个字,祖上流传的歌谣得写完整。”
陆昭点头收笔,并未将所缺之字补上,而是缓缓抬头,眼眶泛红:“金伯在对门,看着小夏,只要不是活人找茬,一切无碍。”
刘烬闻言,面上既有悲伤亦有怒,看来是猜出李老板遭遇不测。
“我知道了,我出城后会将此事告知魁哥。”
“烬哥,方才那把火,烧的有着急了,容易打草惊蛇。”
“就这一次。”刘烬点点头,自知过于冲动,应的很是诚心。
随后,他卸下小棺,置于脚下:“城内该联系的我都联系了,能打点的也都会选择观望。魁哥说仅仅如此还不够,剩下的,必须得靠外头的大势力。”
言语间,他抬手指向北方。
陆昭有所明悟,视线落向小棺。
这口漆黑无比的小棺材上,已无墨斗线缠绕,棺盖缝隙还有肉眼可见的清冷之气溢散,不过皆被刘烬身上得阳火压塌搅碎。
此内是一具尚未起尸的婴孩之尸,虽并非枉死冤死,但怨气倒是极大。
陆昭认为只比那无名女尸差上一线。
而此“苦主”的具体来历,陆昭和刘烬亦是不知晓。
但能让王魁背负数年来镇压封禁,想来并非寻常。
“魁哥这位苦主背了好些年,都快要封棺下葬,如今将其封印解除,想来魁哥是要安排你用此贿赂敌国官炼司吧?他怎么就舍得放弃了呢?”
“你啊你,还是这么聪明。”刘烬尴尬一笑,随即继续道,“本来我路过此地只想考一考你,现在倒好,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咯。”
陆昭试图起身给刘烬来一巴掌,可却牵扯到身体伤势,不得已重新落座:“有屁就放,我什么时候没有配合过你?还有,别总偷我的口头禅。”
“了然,了然。”
刘烬乐呵着侧过身,背起小棺行于门外,露着半张俊脸:“陆老三,儿时你就比我聪明。我现在考你一事,你应该还记得八岁那年你出的雪崩救人那道题吧?你不妨猜一猜……现在咱哥儿仨的答案。”
言罢,刘烬离去。
没有挥手,不说再见。
他,一向如此。
而镇尸堂内的陆昭,皱眉望外。
入目所见,是棺材铺“李氏寿材”四个大字。
他怎么也没想到,幼时为了“欺负”小孩而搞出电车困境的变体问题,又回来了。
题,其实很简单。
雪崩下,一边只有一人,另一边有三百人。
在你有绝对能力的情况下,只能救一边,你选择救谁。
此刻,这个回旋镖对陆昭来说,重逾千钧。
当初,王魁选择拯救那三百人,如今亦是舍下小棺,选择大城。
虽然不会有幸存者指责王魁舍弃了“僵尸”的生存权利。
但陆昭和刘烬都知道,舍弃小棺意味着王魁触碰了封棺一脉的大忌,堪比陆昭犯下三不镇之戒。
至于离开的烬子,他更是一如既往的赤城不改。只身携棺去寻官炼司谈判,这代表他仍是选择不顾自身,选择全救。
“魁哥的选择不变,烬哥的选择也没变。”陆昭无意识的抚过新牌上的字,喃喃自语,“那我呢?还要选不救吗?”
“我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呵呵,来世生而知之又如何,不如当世自明者,我改还不行吗?”
“行,只要你不吹牛就行。”陆昭自嘲着点点头,艰难起身,回主卧包扎上口去了。
待门前木桌重新支好,他随手拿过门板后的锈剑,去到棺材铺。
片刻后,金伯拉着小夏,陆昭带路,向赵家最大的绸缎庄走去。
而小夏看到,镇尸堂的门没关。
那块代表镇尸堂规矩的牌子,变了。
“陆师傅,你少写了一个‘咯’字。”
“少就少了吧,无所谓。”陆昭插着双手,一会儿看看这个店、一会儿看看那个铺。
“小夏呀,你知道我带你去干什么吗?”
“不知道。”
“你不是从小就能肉眼丈量人身几高几宽吗?我带你去给主家量尺寸去,完事儿你就回家刨木头、做棺材。”陆昭顺手从一个水果摊上取来三个果子,丢下几个铜板,分食给身后两人。
金伯吃的仍是井井有条,唯恐脏了衣衫。
小夏没吃,低着头,却言含泪花。
“陆师傅,我爹…我爹他……”
“莫哭,换个问题。”陆昭咬着果子,就着泪水吃下肚,有酸有甜……还有咸。
小夏点点头,蹭掉眼泪。
“陆师傅,你去做什么啊?”
“收酬金。”陆昭丢掉果核,眸中死气渐生。
而其胸口的数字,也在伤势影响下,跳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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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昭,毫不在意,眼神愈发明亮,心声震如雷。
“我只选自己想救之人。救之前,该收的酬金,一文不能少;该杀的仇敌,一个不留!”
“今日,杀局难成。那我便拖到棺中女尸难耐、拖到赵家频频出手露出马脚,也拖到我陆昭……阳寿燃尽之时。”
“烧——”
这一刻,陆昭好似双肩悬山,行走之间不生波澜。
其身后,金伯眉开眼笑,左手锈剑指地。
“少爷,扎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