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玉髓菌香
第4章 4.玉髓菌香
那间半敞着门的棚屋,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个简陋的船坞,与杂物间的混合体。
昏黄的油灯光芒从门缝里漏出,在潮湿泥地上拖出长长的、摇曳的影子。
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鱼腥、桐油和劣质灯油燃烧的混合气味,刺鼻得让黑冥连打了两个喷嚏。
屈文在门前站定,轻轻叩了叩那扇用破木板钉成的门。
“谁?!”一个嘶哑、带着浓重惊惶的声音,立刻从里面响起,如同受惊的夜枭。
“过路人,天色已晚,想借宿一宿。”屈文的声音平稳,刻意放得温和。
门内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似乎有人在紧张地挪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拉开一条更宽的缝隙。
一张布满沟壑、眼窝深陷的苍老面孔探了出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和极度的警惕。他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屈文,和他脚边的黑狗,然后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投向不远处那片死寂的、宽阔得令人心悸的河面,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扑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过路的?”老者的声音干涩,带着怀疑,“这年月,还敢往我们这‘鬼水湾’来?不要命了?”他的目光尤其在,黑冥那身油亮的黑毛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脸色更白了。
“鬼水湾?”屈文捕捉到这个充满不祥的名字,顺势问道,“老人家,这村子似乎不太平?”
“何止不太平!”老者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低,带着哭腔和难以抑制的恐惧,“是水鬼!河里的水鬼!缠上我们了!”
他哆哆嗦嗦地把门拉开些,侧身让屈文进来,又迅速把门关上,还用一根粗木棍死死顶住。
棚屋内空间狭窄,堆满了修补渔网的梭子、破损的船桨、散发着浓重腥味的鱼篓,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杂物。
一盏小小的油灯放在角落的矮桌上,火苗微弱地跳动着,勉强驱散一小片黑暗。
老者佝偻着背,坐到一张吱呀作响的破竹椅上,双手神经质地搓着膝盖。
“造孽啊,都是造孽…”他浑浊的眼睛,望着跳动的火苗,开始讲述,声音嘶哑而断续。
“一个月前,打鱼的老王头,夜里去河边收网,再没回来,只找到他的破船,船底,船底被凿穿了几个大洞!边缘还有湿漉漉的、像小孩子手印的抓痕!”
“接着是李家二小子,白天在浅水滩摸螺蛳,突然就被什么东西拖进深水里!要不是岸上有人看见,死命用竹竿把他捞上来,人虽然活了,可吓疯了!整天只会念叨‘绿毛爪子’‘冰凉’”
“后来,后来更厉害了!夜里,家家户户都能听到河里有‘噗通噗通’的落水声,还有像小孩哭又像青蛙叫的怪声!靠近河边的房子,门板上、窗棂上,第二天早上准有湿漉漉的泥手印!”
“渔网,刚补好的,一晚上就被撕得稀烂!鱼篓里的鱼虾,全被掏空了,只剩下腥臭的粘液”
“村里请过道士,贴符、念咒、撒鸡血,屁用没有!那水鬼,那水鬼好像还更凶了!掀翻了好几条停泊的小船!”老者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现在,没人敢在日落后再靠近河边半步!打不了鱼,活不下去了啊”
屈文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百味辟邪录》。
书册的温热感一直未消,此刻似乎随着老者的讲述,又增强了一丝。
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节:“您说被掏空的鱼篓,只剩下腥臭的粘液?那水鬼只吃鱼虾?”
“啊?是,是啊!”老者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更可怕的事情,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它,它不吃人!至少现在还没吃人,但是!但是它,它想要别的!”
“别的?”屈文追问。
“它,它想要孩子!”老者几乎是用气音嘶喊出来,浑浊的眼泪涌出,“前几天夜里,那怪声就在村口刘寡妇家窗外响了一宿!第二天,她家小丫头的枕边,放着一块,一块被河水泡烂的、沾着腥泥的红布头!像,像是从什么衣服上撕下来的!村里老人都说,那是水鬼在‘下聘’!它在挑童男童女啊!”
棚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老村长压抑的、绝望的啜泣。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弥漫开来。
黑冥缩在屈文脚边,浑身的黑毛都微微炸起。
它不安地低呜着,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门板,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外面那墨玉般死寂的河水。
“汪,主人,这水鬼,听着不像善茬啊,绿毛爪子?红布头?它到底想干嘛?”
屈文没有立刻回答黑冥,他走到紧闭的窗前,透过木板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和宽阔的河面。
河水平静无波,倒映着天上稀疏的星子,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死寂。
他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探入那片水域深处。
冰冷、滑腻、带着一种孩童般懵懂,却又极度偏执的怨念,还有一种强烈的、扭曲的渴望。
不是对血肉的饥渴,更像是对某种味道的疯狂执着?
“它想要的东西,不止是孩子。”屈文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老村长:“老人家,你们村里,或者说这附近,以前是不是有过一种特别的东西?一种味道非常强烈,甚至有些刺鼻的东西?也许是某种调料?某种蘸水?”
老村长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先是茫然,随即像是被闪电击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你怎么知道?!”他失声叫道,干枯的手指颤抖地指向墙角一个蒙尘的、早已废弃的小石臼,“辣…辣椒酱!我们‘鬼水湾’祖传的‘三伏红’辣椒酱!”
他挣扎着起身,踉跄地走到墙角,费力地搬开几个破筐,露出那个布满污垢的小石臼,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渣滓。
“那是,那是我们渔村祭‘河神’用的!”老者声音激动,“用最烈的朝天椒,配着老姜、独头蒜、盐巴,在盛夏三伏天,用石臼千锤百打出来的!那味儿,又香又冲,沾一点就能让人满头大汗,眼泪直流!
以前每年开渔祭河神,都要在河边摆上一大碗,河神,哦不,是那东西!那东西好像特别喜欢那味儿!闻到味儿就老实了,还会帮村里驱赶其他不好的东西,保佑鱼获丰盛”
“后来呢?”屈文追问。
“后来,唉!”老者重重叹息,一脸懊悔,“上一代做酱的老师傅没了,那独门的配比和锤打手法也失传了,年轻一辈嫌麻烦,又觉得那辣酱太冲,祭河神也渐渐敷衍了事,随便弄点应付,再后来,干脆就不弄了!谁想到,谁想到那东西没了这口‘供品’,就,就变成这样了!”他捶胸顿足,悔恨不已。
“汪!搞半天,”黑冥恍然大悟,狗脸上露出鄙夷,“这水鬼还是个馋嘴的?就为了口辣酱没吃着,就闹这么大脾气?掀船撕网吓唬人?还抢孩子?”它觉得这水鬼的“追求”简直匪夷所思。
屈文却若有所思。
他走到那废弃的石臼旁,指尖沾了一点干涸的暗红渣滓,凑到鼻尖闻了闻。
即使历经岁月,那残余的、霸道而尖锐的辛香之气,依旧带着一股灼人的穿透力,直冲脑门。
同时,腰间《百味辟邪录》的震动和温热感也骤然增强,仿佛一个饥饿的食客闻到了心仪的美味。
“嗜辣如命,畏光喜阴,形态似童,执念深重”屈文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原来是‘河童’作祟。”
他直起身,看向惊魂未定的老者,又瞥了一眼窗外那死寂的、潜藏着祸患的宽阔河面,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人家,麻烦您准备几样东西:最烈的干红辣椒,越多越好。
上好的花椒,新鲜的老姜和独头蒜。
白芝麻,菜籽油,要生榨未炼的,越生越好。
还有,上好的面粉和新鲜的猪后腿肉。”
老者听得一愣一愣:“这,这是要?”
屈文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笃定的弧度,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
“既然它馋,”屈文的声音在昏暗的棚屋里清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和强大的自信,“那就让它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红油’。”他拍了拍腰间的书册,那动作仿佛在安抚一个即将饱餐一顿的伙伴。
“我要用这里的‘特产’,做一碗它这辈子都忘不了的——红油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