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小宴的喧闹与黑冥的蘸料灾难，随着日头西斜渐渐平息。

饱餐一顿的村民们千恩万谢地散去，老者家的小院重归宁静，只余柴火余烬的微光，和空气中鱼鲜与红油的混合气息。

屈文婉拒了老者让出主屋的想法，只在院角找了个干净通风的棚子落脚。

他盘膝坐在茅草上，面前的地上整齐摆放着几条处理得完美无瑕的河鱼，鱼鳞尽去，内脏全无，鱼鳃摘净，鱼皮光洁如玉，不见一丝血污残鳞。

这正是河童虚影片刻前的“杰作”。

黑冥蔫头耷脑地趴在几步外，舌头微红，时不时可怜兮兮哈口气，狗眼里还残留着对那碟“岩浆蘸料”的恐惧。

它看着那几条处理得过分干净的鱼，又看看屈文，小声嘀咕：“汪，那绿皮矮子手艺倒是不赖，就是味儿太冲，主人，活干完了，您真给它那辣油渣啊？可别把它喂凶了”

屈文没有理会黑冥的碎碎念。

他拿起旁边一个洗净的小陶碟，碟中是村民答谢的一些上好猪油，以及昨夜那碗红油抄手残留的、已经凝固的深红色油渣。

他用筷子尖精准地挑起，约绿豆大小的一点凝固红油渣，轻轻放入刚刚温热的猪油中。

滋……

凝固的红油渣遇到温热猪油，瞬间融化开来，如同一点火星落入油脂！

一股霸道而浓缩的辛香，即使只有绿豆大小，也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一丝灼热的气息！

屈文左手持碟，右手则轻轻按在腰间摊开的《百味辟邪录》上，书页停留在描绘着河童形象的那一页。

他意念微凝，如同无声的召唤。

嗡……

书页发出极其微弱的震动，紧接着，那道稀薄得近乎透明、只有巴掌大小的墨绿色河童虚影，如同烟雾凝聚般，悄无声息地从书页中“流淌”出来，落在地上。

它比刚才凝实了一点点，轮廓依旧摇曳，但那双幽绿的眼睛，此刻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死死锁定在屈文身前，那碟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混合物上！小小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波动，半透明的爪子急切地向前伸探，口中发出含混而急切的“咕呱”声。

“你的酬劳。”屈文声音平静，将小碟子放在面前的地上，那点融化的红油猪油混合物，在碟底形成一小圈诱人的金红色。

“咕呱——！”虚影河童发出一声欢快（虽然依旧怪异）的低鸣，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那点混合物，瞬间被它那半透明的身体“吸收”，如同水滴融入海绵。

奇妙的变化发生了，它原本稀薄得快要消散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了一点点，墨绿色的光泽也恢复了些许，连身体轮廓都变得清晰了少许。

它满足地“咂咂嘴”（尽管没有实际的嘴），幽绿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对美味的满足感，甚至惬意地（以它虚影的方式）晃了晃小小的脑袋，然后化作一道微弱的绿光，主动流回了《百味辟邪录》的书页之中，重新变回安静的图案，书页合拢。

“汪！就，就这么点？”黑冥看得目瞪口呆，狗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绿豆大点辣油渣，就把这绿皮矮子高兴成这样？

还，还长胖了？”它对这种“廉价”的酬劳感到震惊，随即又露出精明的神色，“主人！这买卖太划算了！以后杀鱼、刮鳞、掏内脏这些脏活累活都交给它！

这点辣油渣咱们有的是！本尊举四爪赞成！”它仿佛看到了自己，从此远离厨房杂役的美好前景。

屈文却看着那本安静的书册，指腹轻轻拂过封皮，若有所思：“驱动虚影，消耗的是它自身的‘念’力，需要‘报酬’补充。

这‘报酬’的本质，是满足其执念。

河童嗜辣成狂，故以红油为引，效用显著。然”

他目光扫过地上，那几条完美处理的河鲤，鱼肉新鲜，肌理分明。

“若他日封印之物，其执念为血肉、为魂魄、为怨戾之气，其‘报酬’又当如何？长期驱使，以执念饲之，是否会反受其害，滋养其凶性？再者，书中若‘员工’渐多，管理、‘伙食’分配，皆是隐患。”

“妖怪食堂老板兼狱长？”屈文低声重复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营生，倒比想象中更需些手段。”

他站起身，走到那几条鱼旁，渔村潮湿，鲜鱼不易保存。

他目光扫过院中晾晒渔网的竹架，和地上尚有余温的篝火灰烬，心中有了计较。

“黑冥。”

“汪？”黑冥还沉浸在“廉价劳动力”的喜悦中。

“去捡些大小适中、干净的鹅卵石，埋入那边的热灰里煨烧。”屈文一边吩咐，一边动手。他拿起一条鱼，薄如柳叶的短刀寒光一闪，沿着脊骨精准片开，剔下两片完整的鱼肉。刀锋再动，鱼肉瞬间被片成薄如蝉翼、几近透明的鱼片，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带着莹润的光泽。

“‘员工’处理得如此干净，不做点储备，岂不浪费？”

黑冥看着屈文行云流水般的刀工，又看看那晶莹剔透的鱼片，口水瞬间分泌：“汪！鱼生？凉拌？还是…”它瞬间把刚才的“乱想”抛到脑后。

“鱼干。”屈文言简意赅。

他将片好的鱼片，均匀铺在洗净的宽大芭蕉叶上，撒上自带的细盐和几味去腥增香的香料粉末，手指力道均匀地揉按，让香料滋味渗入每一片鱼肉。

“此地水汽重，寻常晾晒易腐，需借石温烘烤脱水。”

很快，烧得滚烫、表面微微泛红的鹅卵石，被黑冥用树枝小心拨弄到一处浅坑中。

屈文将铺着鱼片的芭蕉叶，小心覆盖在滚石上方。

滋滋的轻响伴随着浓郁而奇特的鲜香，立刻弥漫开来！高温瞬间锁住鱼肉的水分和鲜味，又缓慢地将其中的水汽逼出。

薄如纸的鱼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曲、变色，呈现出诱人的淡金色泽，边缘微微焦脆卷起，中心依旧保留着柔韧的口感。

那香气，混合了鱼鲜的纯粹、香料的层次以及热石带来的独特焦香，远非普通咸鱼干可比。

“汪！好香！”黑冥围着石坑打转，鼻子贪婪地吸着，“这味儿，绝了！比晒的咸鱼香一百倍！”

屈文小心地翻动着鱼片，如同对待精致的艺术品。

他看着在热石熏烤下，逐渐成型的淡金色鱼干，又望向棚外。

暮色四合，远方的群山轮廓在最后一抹晚霞中，显得深邃而神秘，层峦叠嶂，如同蛰伏的巨兽。

“下一站”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笃定，“该进山了。”

黑冥正眼巴巴等着鱼干出炉，闻言一愣，狗耳朵转向屈文：“汪？进山？山里有啥好吃的？菌子？野鸡？还是更厉害的‘食材’？”它对“食材”二字，现在有了全新的、混合着期待和警惕的理解。

屈文将一片烤得恰到好处、散发着诱人焦香的鱼干捏起，递到黑冥嘴边：“尝尝？”

黑冥立刻忘了追问，啊呜一口叼住！滚烫、酥脆、咸鲜中带着香料复杂的层次感，鱼肉的鲜美被高温浓缩，在口中迸发出惊人的滋味！它幸福地眯起眼，尾巴摇成了风扇。

“山里的‘味道’，”屈文看着黑冥陶醉的模样，自己也拿起一片鱼干，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目光投向暮色渐浓、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群山深处，仿佛穿透了层层林木，“比这河里似乎更‘鲜’。”

他腰间的《百味辟邪录》，在无人察觉的阴影里，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悸动了一下。

如同一个沉睡的食客，在梦中被远山深处飘来的、更加纯净而诱人的珍馐气息所唤醒，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渴望。

黑冥嚼着香喷喷的鱼干，看着主人深邃的目光，又看看那本安静的书，突然觉得嘴里的美味好像也没那么香了。

它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汪，鲜是鲜，可千万别又是什么难伺候，还挑食的‘祖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