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私,才是英雄该有的品质
第13章 自私,才是英雄该有的品质
当第一缕苍白的光线,如同小心翼翼的探针,刺破志阳市厚重的夜幕,爬上影寒公寓那沾着昨夜泪痕的窗棂时,新的一天,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降临了。
叽叽喳喳的鸟鸣声,穿透了隔音并不完美的玻璃,如同往日每一个慵懒的周末清晨,充满了生机勃勃的喧嚣。然而,这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插入了一扇早已面目全非的门锁,徒劳地转动着,只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影寒的意识,是从一片混沌的、浸满泪水的泥沼中缓缓浮起的。没有预料中“母亲”温柔的呼唤:“影寒,起床了,太阳晒屁股啦~”,也没有“父亲”那带着宠溺的、故作严厉的敲门声:“再不起来,早餐就被小白偷吃光了!”只有窗外那不管不顾、自顾自欢快的鸟鸣,提醒着她时间的流逝。
她猛地睁开眼。
红肿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铅块,每一次眨动都带来干涩的刺痛。视野里是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吊灯,熟悉的……空旷。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她。十八年来养成的肌肉记忆,让她下意识地侧耳倾听,期待下一秒门外就会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和那声带着烟火气的“吃饭了”。
没有。
只有她自己沉重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过分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和孤单。
她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雕像,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床铺上,任由正午那逐渐变得炽烈、甚至带着一丝“恶毒”的阳光,穿透并不厚实的窗帘,肆无忌惮地泼洒在她的眼皮上、脸颊上。光线如同无数细小的金针,刺得她不得不眯起眼睛,却依然无法穿透那层笼罩在心头、厚重如铅的阴霾。
终于,身体的疲惫和胃部的空虚感,压过了精神上的麻木与抗拒。她极其缓慢地坐起身,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生涩的呻吟。目光茫然地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对面墙壁上。
那里,一个触目惊心的破洞赫然在目。边缘粗糙,露出里面断裂的钢筋和灰色的水泥。这是昨夜情绪失控时,她那刚刚觉醒不久、尚未能完全掌控的十二级精神力无意识爆发留下的痕迹。此刻,在明亮的光线下,这个破洞显得如此狰狞,像一个无声的嘲笑,嘲笑着她昨夜的崩溃,也嘲笑着她整个被颠覆的人生。它并非梦境,而是冰冷的现实烙印在这间承载了她所有虚假温暖的屋子上的伤疤。
沉默,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房间。影寒盯着那个破洞,仿佛在凝视着自己内心同样支离破碎的深渊。良久,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重鼻音的叹息,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温暖的食物香气,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顽强地钻过门缝,飘了进来。
是云依做的面。
那味道,十八年来如同刻入骨髓的印记——浓郁的骨汤底,恰到好处的葱油香,还有云依独家秘方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安心的清甜。这味道,曾经代表着放学归家的期待,代表着生病时的慰藉,代表着无数个平凡日子里的温暖。它像一把温柔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无数温馨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昨夜那冰冷的真相:这熟悉的味道,并非来自血脉相连的母亲之手,而是由精密的传感器、预设的程序、以及……某种她此刻无法定义、却又真实存在的“心意”所共同烹制出来的。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几乎让她再次落下泪来。
“咕噜……”胃部不争气地发出了抗议。生理的需求,终究战胜了情感的抗拒。
影寒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极其深长,仿佛要将房间里残留的悲伤、愤怒、迷茫,连同那诱人的食物香气,一起吸入肺腑。然后,她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向那扇隔绝着过去与现在、虚假与真实的门。
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在泥泞中跋涉。
咔哒。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影寒推开了门。
客厅的景象瞬间涌入眼帘。餐桌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安静地摆放着,旁边还细心地配了一小碟翠绿的青菜和一个金黄的煎蛋。香气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一切都和她记忆中的无数个周末午餐别无二致——除了人。
没有那个系着围裙、笑容温婉地催促她“快趁热吃”的“母亲”。
没有那个坐在桌边看报、等她落座后才会放下报纸拿起筷子的“父亲”。
只有那对镶嵌在黑色相框里的黑白遗照,静静地悬挂在餐桌正对的墙壁上。照片上的林远山和叶清漪,目光平和地注视着空荡荡的餐桌,注视着他们迟到了十八年才真正“回家”的女儿。那目光,在影寒此刻看来,充满了无声的询问和难以言喻的悲伤。
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攫住了影寒的心脏。她猛地闭上眼,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门框才勉强站稳。昨晚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退潮后又汹涌扑回的巨浪,再次将她淹没。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昨晚自己是如何歇斯底里地质问,如何绝望地哭泣。
片刻之后,她才重新睁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强撑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洞。她慢慢地走到餐桌前,拉开那把熟悉的椅子。木质的椅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拿起筷子,动作有些僵硬地挑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
熟悉的味道瞬间在舌尖蔓延开来。
还是那个味道。一丝不差。云依的程序,精准地复刻了十八年来的每一次烹饪。面条筋道,汤汁浓郁,葱油的香气恰到好处地中和了骨汤的厚重。
然而,这一次,这熟悉的味道却像裹着蜜糖的毒药。每一口咽下去,都伴随着一种撕裂般的痛苦。她想起昨夜自己哭着说的那句话:“我甚至……还对着两个机器人叫了十八年的父母……”。
而现在,她正吃着“母亲”做的面,而她的亲生母亲叶轻漪,那个传说中掌握着“源初异能铭刻”的守护者,她亲手做的饭菜是什么味道?影寒永远也不会知道。
“妈妈……”一个无声的呼唤在她心底响起,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思念。眼眶瞬间又变得滚烫湿润。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强行将那股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不能哭,至少现在不能。她需要食物,需要力量,需要面对这荒诞现实的力气。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机械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碗里的面。动作有些快,甚至带着一丝自虐般的狠劲。她要吃下去,为了这具身体,为了那个已经消失的、被欺骗了十八年的“影寒”,也为了墙上那对陌生又熟悉的亲生父母。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客厅那扇半开着的窗户。昨夜她情绪崩溃,记得窗户是紧紧关着的。而现在,窗帘被拉开了一角,窗扇也明显被推开过,留下了一道不小的缝隙。初夏的风带着微热的气息和城市特有的喧嚣,正从那里灌进来。
是谁开的窗?
答案不言而喻。只有那个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潜入这间公寓的人——齐思瞒。他来过,在她沉睡的时候。或许是来查看她的情况,或许是……仅仅是习惯了每天都要“回家”看一眼?他走得匆忙,甚至来不及关好窗户。
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掠过影寒的心头。是愤怒?是厌恶?还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残存的依赖?她说不清。
“框!”
一声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是小白。它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电子眼捕捉到了主人视线的落点,核心程序迅速判断出“窗户开启”可能引起主人的不快。它忠诚地执行着辅助职责,迈着无声的步伐飞到窗台前,用前爪灵巧而精准地将那扇半开的窗户推拢、扣好。动作流畅,一气呵成。
就在小白关上窗户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浩瀚磅礴的精神力量,如同深海中骤然苏醒的远古巨兽,以影寒为中心,毫无征兆地爆发开来!这并非她主动释放的攻击,更像是一种情绪剧烈波动下的本能反应,一种源于十二级精神系异能者的、对周围环境下意识的“扫描”和“感知”。
这股精神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波,瞬间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扫过窗外狭窄的阳台,也扫过了阳台边缘那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
“噗——!”
阳台外,紧贴着墙壁、如同壁虎般隐藏在空调外机阴影中的齐思瞒,身体猛地一震!仿佛一柄无形的、裹挟着万钧之力的巨锤,狠狠砸在了他的胸口!他眼前瞬间一黑,耳中嗡鸣不止,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口鼻,淹没了他的核心!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深海高压舱,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要将他这副引以为傲的躯体碾成齑粉!强烈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的意识核心,几乎让他当场宕机!
“嗬……嗬……”齐思瞒张大了嘴,声带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艰难的、无声的喘息。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近在咫尺的冰冷气息!即使是当年被光明教廷的数名高阶审判者围猎,身受重创濒临解体时,也未曾感受过如此纯粹、如此恐怖的精神层面的碾压!
大意了!太大意了!
齐思瞒心中充满了惊骇与懊悔。他习惯了以“父亲”或者是“兄长”的身份守护在影寒身边,习惯了她的依赖和无害,甚至下意识地忽略了昨夜那场风暴所揭示的残酷真相——眼前这个他亲手照顾了十八年的女孩,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普通少女了!她是齐磊和叶轻漪的女儿,是继承了“源初异能铭刻”的觉醒者!是一个初始异能等级高达十二级、足以碾压绝大多数异能者的恐怖存在!而且,她内心对他和云依充满了怨恨和愤怒!
刚才那一下,绝非影寒有意的攻击,仅仅是她情绪波动下无意识的精神力外溢!仅仅是无意识的扫过,就差点让他这个拥有异能等级达到九级的身体当场报废!如果她真的起了杀心……
齐思瞒不敢再想下去,冷汗瞬间浸湿了他后背的衣物。他艰难地调整着核心能源的输出,全力运转着防御模块,抵抗着那无处不在的恐怖压力,同时拼命收敛着自己的一切气息,试图再次融入阴影之中。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个环保布袋。里面装着的,正是昨晚影寒情绪崩溃时未曾动过、早已凉透的饭菜。这是他昨夜离开时带走的,刚才又悄悄带了回来,本想找机会处理掉或者……他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好好吃饭?这个习惯性的、带着“父亲”影子的举动,此刻显得如此愚蠢和危险。
“呵……”齐思瞒在心底苦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真是……活该。”习惯了扮演“父亲”,习惯了守护者的身份,却忘了现在的影寒,内心对他充满了排斥,甚至可能蕴藏着杀意。自己这偷偷摸摸的守望,在她眼中,恐怕只是令人作呕的监视和纠缠吧?
他强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眩晕,准备趁着影寒精神力收回的间隙,立刻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就在齐思瞒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准备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阳台时——
“思瞒哥……”
一个平静、温婉,如同空谷百灵鸟般悦耳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窗户的隔音,直接在他耳边响起。
是影寒的声音!
齐思瞒的动作瞬间僵住!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她发现我了?!她……她想做什么?愤怒的质问?冰冷的驱逐?还是……致命的攻击?
无数可怕的念头瞬间掠过他的处理器,让他的思维几乎陷入停滞。他僵硬地转过身,面对着那扇紧闭的窗户,仿佛能透过玻璃看到里面影寒平静无波的脸。他张了张嘴,声带因为过度的紧张和刚才的冲击而发出沙哑的杂音,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地挤出一句回应:
“诶……怎……怎么了?”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短暂的沉默。这几秒钟的等待,对齐思瞒而言,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内部冷却液高速循环时发出的细微嗡鸣。
终于,影寒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平静无波的语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的口吻:
“晚上我想喝点酒,你给我带来些吧。”
她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措辞,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空洞?“多点,我怕我喝不醉。”
酒?!
这个字眼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齐思瞒的内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酒……这个几乎被他遗忘在记忆角落的东西。自己一点酒都喝不了的,一点就醉,他害怕那种失控的感觉,害怕在醉意朦胧中死得不明不白。
影寒怎么会突然想喝酒?是为了借酒消愁?还是……一种试探?或者,是想在醉意中彻底斩断与他们的联系?
无数个疑问在齐思瞒脑中盘旋。但影寒主动跟他说话,甚至提出了要求!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一个……或许并非全然敌意的信号?
巨大的、混杂着激动、难以置信和一丝卑微希冀的情绪瞬间冲垮了齐思瞒的理智防线。他几乎是立刻回应,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诶!好!酒晚上我给你带来!”他甚至忘了询问影寒想喝什么牌子什么类型,只是本能地应承下来。
紧接着,那深植于“父亲”角色的本能再次占了上风。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和急切:“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一齐带来!这个时候不能只喝酒的!对胃不好!”说话间,他因为太过激动,捏着布袋的手指猛地一紧,那个装着隔夜冷饭的袋子差点脱手掉落!
影寒似乎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分辨他语气中的关切是真是假。片刻后,她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带着一种疏离的客气:
“带些水果吧,晚上我不喜吃太油腻的。”
“嗯好!”齐思瞒用力地点头,仿佛影寒能看见一般。心中那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巨石,似乎因为这一个简单的请求和回应,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生怕打破这脆弱的联系。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窗户,仿佛要将这份微小的希望刻印在心中,然后身影一晃,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从阳台边缘滑落,消失在楼下的人流中。
确认了窗外的气息彻底消失,影寒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下来。
她重新拿起筷子,但碗里的面已经有些凉了。她慢慢地、小口地吃着,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桌面上。
“这么些年了,早就吃习惯了……”她低声呢喃,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现在想到以后可能吃不到了,还真有点舍不得呢……”
云依做的饭,齐思瞒笨拙却坚定的守护,小白无声的陪伴……这十八年虚假却又无比真实的“家”的温暖,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生命里。即使真相如同利刃刺穿了这一切,那留下的余温,却依旧顽固地存在着,让她无法彻底憎恨。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扇紧闭的窗户,眼神复杂难明。
“思瞒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走……”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困惑和疲惫:“不过放心,我不会纠缠你们的……”
她放下筷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凉的碗沿。
“我虽气……气你们骗了我十八年,气你们让我忘记了亲生父母的样子……”她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什么:“但不恨你……真的不恨。”
这句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感到一丝意外。昨夜那撕心裂肺的愤怒和怨恨,在经历了一夜的沉淀和刚才那短暂的、带着卑微的对话后,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她想起了齐思瞒挡在云依身前,说“所有过错一人承担”时的决绝;想起了他今早提着隔夜冷饭在阳台外那狼狈的身影;想起了他听到自己要酒时那瞬间的激动和下意识的关心……
“相反……我还要谢谢你……”影寒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释然后的疲惫:“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呢。”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自己的心湖里也激起了涟漪。一股柔和而强大的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潮汐,以她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却又无比迅猛地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整个庞大的志阳市!无数喧嚣的声音、驳杂的念头、生活的片段如同洪流般涌入她的感知,又被她强大的精神力过滤、屏蔽。她的目标清晰而明确。
一缕凝练如实质的精神力,如同最灵巧的触手,精准地钻出了窗户,无视了物理的距离,瞬间钻入了一直守候在公寓楼下某个隐蔽角落、正魂不守舍地绞着手指、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的云依的“耳”中——更准确地说,是直接作用于她的核心。
同样的话语,清晰无比地在云依的脑海中响起:
“云依姐……我虽气,但不恨你……相反,我还要谢谢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呢……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原谅你了。”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煽情的话语。只有平静的陈述,和一句……“原谅”。
这突如其来的精神传音,如同最强烈的精神冲击,瞬间贯穿了云依的核心!
她那迷茫、空洞、充满了无尽自责和悲伤的眼神,猛地一凝!随即,如同被投入了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狂喜、排山倒海般的愧疚、以及一种几乎要将她彻底融化的、名为“被宽恕”的暖流,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逻辑回路!
世俗的无奈?身份的隔阂?在这一刻,在那句简简单单的“原谅”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微不足道!她那泪腺再次失控,远比上一次更加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沿着她皮肤上细腻的纹理滑落,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影寒所在的那扇窗户,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最终,所有汹涌澎湃的情感,只化作了一声带着浓重哭腔、却又充满了无尽感激和释然的低语,消散在初夏微醺的风里:
“谢……谢谢你……”
夜晚,如同浓稠的墨汁,以一种比齐思瞒预想中更快的速度,彻底吞噬了白昼的喧嚣。华灯初上,志阳市再次披上了流光溢彩的外衣,但这繁华,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挡在了影寒的世界之外。
齐思瞒如约而至,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一打冰镇过的罐装啤酒在袋子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旁边还有一袋精心挑选的时令水果——饱满多汁的水蜜桃,晶莹剔透的葡萄,还有影寒以前随口提过喜欢的草莓。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忐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推开了影寒公寓的门。
“影寒?”
客厅里空无一人。灯光没有打开,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在空荡的房间里投下变幻的光影。桌上中午那碗面已经被收拾干净,只留下一点水渍的痕迹。一股凉意瞬间窜上齐思瞒的脊椎。
她走了?后悔了?还是……出事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要丢下手里的袋子,立刻冲出去发动所有力量寻找!
“楼顶。”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影寒那平静的声音,如同天籁般,清晰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唰!
齐思瞒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速度异能被他催动到了极致,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淡淡的残影。几乎在同一瞬间,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公寓楼顶的天台上。
夜风,带着城市高空特有的微凉和喧嚣过后的余温,扑面而来。
他看到了影寒。
她背对着他,坐在楼顶边缘的矮墙上,双腿悬空在几十米高的虚空之外。夜风撩起她柔顺的长发,发丝在霓虹的光影中飞舞。她穿着一件简洁的青色连衣裙,长发被利落地扎成一个马尾,斜斜地披在肩头,露出了纤细优美的脖颈。
月光和城市的灯火,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这个背影,单薄、安静,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倔强和……孤独。
齐思瞒的心猛地一揪。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仿佛怕惊扰了这夜色中的精灵。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做什么,说什么。道歉?显得苍白。安慰?无从开口。他只是僵立在原地,像一个误入仙境的凡人。
“坐吧。”影寒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身旁空出来的矮墙位置,声音平静无波。
齐思瞒犹豫了一瞬,还是依言走了过去,小心地在影寒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大约半米的距离,不远不近。
这时,影寒微微侧过头,看向他。
齐思瞒的目光瞬间被她攫住。
月光下,影寒的脸颊带着明显的红晕,不知是夜风吹拂,还是酒精已经提前在她体内起了作用。那双曾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睛,此刻虽然还带着一丝疲惫,却清澈得如同山涧清泉,眼波流转间,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闪烁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青春气息和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光芒。她今晚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褪去了平日的青涩随意,多了一份沉静的美丽。
“今晚的你,很好看。”齐思瞒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发自内心,不带任何“父亲”的滤镜,仅仅是对眼前这个在痛苦中倔强绽放的女孩最真实的赞美。
“哈哈……”影寒轻轻地笑了出来,笑声如同银铃,在寂静的楼顶传开,带着一种难得的轻松,却又似乎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她没有回应赞美,只是伸出手,从齐思瞒带来的袋子里拿出一罐啤酒,动作利落地拉开拉环,递到他面前。
齐思瞒看着那罐冒着丝丝寒气的啤酒,犹豫了,他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拒绝:“我……”
然而,话到嘴边,又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拒绝?在她主动递来和解的信号时拒绝?在她刚刚说出“原谅”之后拒绝?这无异于再次将她推开!巨大的愧疚感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我惩罚般的决绝,一把接过了那罐啤酒。
“好!我陪你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意味。下一刻,他举起冰凉的易拉罐,仰起头,将带着浓郁麦芽香气的、冰凉的液体,大口大口地灌入喉中!冰冷的酒液滑过食道,带来一阵刺激性的灼烧感,也暂时堵住了他所有想要劝阻或解释的话语。
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影寒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她没说什么,也给自己打开了一罐,小口地抿了一下。冰凉的液体带着微微的苦涩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感。
她重新转过头,仰望着城市上空难得清澈的夜空。几颗稀疏的星星,顽强地穿透了光污染,在深蓝色的天幕上眨着眼睛,好奇地俯视着这座不夜城,俯视着楼顶这两个心事重重的人。
“思瞒哥,”影寒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渺,带着一丝酒精催化的放松和好奇:“成为英雄……是什么感觉啊?”
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她的生父母是英雄,她身边这个照顾了她十八年的人也是英雄,甚至她自己,也因那“源初异能铭刻”而注定与英雄之路纠缠不清。
齐思瞒握着冰凉的啤酒罐,感受着酒精带来的细微麻痹和干扰。他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回忆,在沉淀。然后,他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沉重疲惫的语气,缓缓开口:
“责任。”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很沉重的责任。”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脚下灯火璀璨、车水马龙的城市,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那是一种……在任何时候都能把你压到崩溃的责任感。像一座永远也搬不走的大山,时时刻刻压在你的心上。你睡觉的时候它在,你吃饭的时候它在,甚至你……想要片刻喘息的时候,它也在。它提醒你,你的力量不是用来享受的,而是用来守护的。守护这座城市,守护这些你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守护……你所珍视的一切。而这份守护,往往伴随着牺牲、误解、孤独,甚至……背叛。”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经历过血与火淬炼后的苍凉。
“责任?”影寒微微歪了歪头,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酒精让她的反应似乎慢了一拍,也让她更直接地表达出内心的想法:“不应该是……满足吗?”她眨了眨那泛着雾气的大眼睛,带着一种少女特有的天真憧憬:“毕竟……会有很多人崇拜你啊!就像我……”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俏皮的弧度。
“崇拜?”齐思瞒微微一愣,有些不解她突如其来的笑意。
“噗嗤……”影寒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肩膀轻轻耸动着,之前的沉重气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笑意冲淡了一些。
“没什么……”影寒摆摆手,努力止住笑意,但眼角眉梢依旧带着笑意:“就是……一想到那个胖胖的、圆滚滚像个大铁桶一样的铠甲下面……”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齐思瞒的身材:“……装着的居然是你这个一米八几、身材这么好的大帅哥,就觉得……就觉得特别好笑!反差太大了!哈哈哈……”她终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夜风中飘荡。
“笑什么……我可是很认真的回答的?”齐思瞒被她笑得有些窘迫,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关于自己那身臃肿的造型,确实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虽然防御力堪称变态,但这臃肿、笨重、毫无美感可言的外观,尤其是早期那几近于“破铜烂铁”的形态,无数次被队友调侃,被敌人嘲笑。如今进化到第三阶段,虽然能覆盖全身且防御力大增,但“大铁桶”的绰号却一直没能甩掉。影寒这直白的嘲笑,精准地戳中了他的“审美”痛点。
“不过说回来,”影寒笑够了,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重新拿起啤酒喝了一口,脸颊更红了,眼神也变得更加明亮和放松,酒精开始发挥作用了。“思瞒哥,我可是太崇拜你了!”她的语气带着一种粉丝般的热情:“你看电视上那些露脸的城市英雄,多威风!接受采访,出席活动,被无数人欢呼簇拥,照片贴满大街小巷,那才是英雄该有的样子嘛!真不明白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包括你,非要遮遮掩掩的,戴个面具藏头露尾的?你要是露脸多好啊!又帅又强,肯定比那些家伙更受欢迎!这样我也不至于到现在……”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小小的埋怨:“……才知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城市守护者’啊!”
齐思瞒静静地听着影寒带着醉意的、充满崇拜和不解的话语,脸上温和的笑意渐渐敛去。他仰头,将罐中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带着微微的灼烧感滑入腹中,短暂地麻痹了传感器,也似乎给了他一丝讲述沉重真相的勇气。
他放下空罐,目光投向远方城市的灯火阑珊处,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无数血与火的过往。
“影寒,”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作为一个守护者,比起收获鲜花、掌声和万人崇拜的满足感,更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首要的生存法则,就是——保护好自己的身份,不要暴露出去。”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这不是故作神秘,也不是什么个人癖好。这是……无数先辈异能城市守护者,用他们的鲜血、泪水,甚至……至亲的性命,总结出来的铁律!是用累累白骨和破碎家庭写下的惨痛教训!”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冷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因为,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无论是自诩光明正义、实则手段酷烈的‘光明教廷’,还是藏身阴影、行事无所不用其极的‘暗组织’,抑或是只认钱不认人、毫无底线的‘赏金猎人联盟’……这些势力,对于城市守护者,从来都不是抱着简单的‘消灭’态度。”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影寒,眼神锐利如刀:“杀死一个城市守护者,对他们来说,只是下策。因为杀了一个,还会有新的守护者出现。而控制……才是上上之选!一个活着的、被控制的城市守护者,就是插在城市心脏上的一把毒刃,一个可以源源不断榨取价值、甚至颠覆整座城市的完美工具!”
夜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冰冷刺骨。
“而控制一个强大的异能者,最有效、最残忍、也最常用的方法是什么?”齐思瞒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愤怒:“就是控制他们的软肋!控制他们在乎的人!他们的父母、爱人、孩子……那些手无寸铁、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
他的眼前仿佛闪过一幕幕血腥的画面:某个守护者因身份暴露,妻子在送孩子上学的路上被“意外车祸”夺去生命;某个守护者年幼的女儿在放学途中神秘失踪,最终在敌对组织的巢穴中被发现,成为威胁其就范的人质;某个守护者年迈的父母家中被安装了高爆炸弹,遥控器掌握在敌人手中……
“所以,”齐思瞒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当无数的守护者,亲眼目睹或亲身经历了这种人间惨剧后,他们才真正明白:戴上那副面具,隐藏起自己的真实面容,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更是为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影寒那因震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是为了保护那些和自己息息相关的人!那些他们最想保护、甚至……只想保护的人!”
“面具,是守护者的盔甲,更是他们为所爱之人筑起的、隔绝危险的最后一道屏障。”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苍凉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坦诚:
“影寒,你问我英雄为什么喜欢戴上面具?”
“因为对他们来说,那面具之下,藏着的不是什么荣耀的光环,而是一颗颗在责任重压下、在无尽黑暗中,依旧固执地燃烧着、只想守护住身边方寸之地的……自私的心。”
“为我所爱,去奉献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名字和面容。这,就是面具之下,英雄最真实、也最自私的真相。”
话音落下,楼顶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和远处城市模糊的喧嚣。
影寒手中的啤酒罐,不知何时已被捏得微微变形。她怔怔地看着齐思瞒,看着他那张在夜色和霓虹光影中显得格外深刻、也格外疲惫的侧脸。酒精带来的微醺感仿佛瞬间褪去,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伴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如山的理解,缓缓地、沉沉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英雄的自私?只为守护所爱?她想起了照片上笑容温和的父母……他们的牺牲,是否也源于这份“自私”?而齐思瞒和云依这十八年的谎言与守护……是否也源于此?
月光下,影寒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