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悬泉驿休息一晚，第二天清晨，卜怀安、卢十四骑上马踏上了归途，两个时辰之后，沙州城的轮廓出现在了眼前。

到了这时候，卢十四看向了卜怀安马背上的那个麻布袋，压制了一路的好奇心终于被放了出来。

“你确定，不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么？

“不用看！麻布袋留下，至于里面的东西，”卜怀安犹豫了一下，“直接扔了就行。”

“扔了？”

听到卜怀安的话，卢十四差点直接从马上掉下去。

“你说什么，扔了？你确定？”

“确定！”

“你！你！你！”

卢十四难以置信的看着卜怀安，你了半天，最后也没你出个所以然。

看卢十四这个样子，卜怀安笑了笑。

“你是不是想问，既然要扔了，为什么还要把麻布袋接过来。”

卢十四一怔，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难以置信的说道。

“难不成，你一开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一次，卜怀安没有回答，而是问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你知道龟兹最主要的产出是什么？”

卢十四茫然的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道。

“不知道！”

“是棉花！”

“棉花？”

“是的，棉花，而且龟兹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棉花，或者这说屯田。”

一个棉花已经让卢十四大脑宕机了，现在卜怀安说出的屯田更是让卢十四难以理解，安西军都这幅田地了，还能屯田？

看到卢十四震惊和不解，卜怀安的脸上挂满了笑容。

“你不会真的以为，龟兹就真的只剩下一座孤城了吧？”

“这……”

“大唐在西域是有屯田的，安西和北庭都有。”

“每五十顷为一屯，一顷为百亩，一屯即五千亩，龟兹周围屯田总数为二十屯，根据我的了解，开元年间，安西军最巅峰的时候，龟兹、于阗、疏勒、焉耆四镇直属屯田共有五十六屯，如果再加上碎叶和烽铺，总屯数超过了八十。“

八十屯，也就是超过了四十万亩，卢十四的眼睛睁大，她是真的没想到，安西军的背后竟然有如此的经济基础。

“单纯屯田只能提供粮食，但棉花却可以提供经济，采购、置换安西军的稀缺物资，不仅如此，龟兹的周围还有矿产，金银铜铁，皆有之，所以龟兹能铸甲、铸兵、铸箭，甚至铸钱！”

“打仗，说到底打的就是钱粮，打的就是经济，打的就是补给！有钱、有粮、有甲胄、有兵器，所以安西军才能凭借区区三万人马，东御吐蕃，西慑大食，南击天竺，北震回鹘！”

“若非如此，安西军如何能支撑得起整整三万精锐以及十多万工匠、军属、百姓，若非如此，若非安西军如何能在和中原彻底断绝，完全孤悬在外的情况下坚持了这接近五十年！”

乍一看，卜怀安谨慎、悍勇、无所畏惧，但卢十四知道，透过这些东西，隐藏在卜怀安眼底深处的是迷茫、绝望和无助。

此时此刻，卜怀安的眼底的负面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自信、自豪和自傲，以至于卢十四的眼中卜怀安的身上挂满了一个个的小星星。

就在卢十四花痴一般看着盯着卜怀安的时候，卜怀安突然停了下来，深情的看向了自己，那一瞬间，卢十四觉得卜怀安有抱上自己亲上两口的意思，脸都跟着微微发红。

“所以我要谢谢你！”

卢十四一边用左手挡住有些发红的脸，一边用右手指向了自己。

“谢谢？我？为什么？”

卜怀安点了点头。

“因为，昨天你说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

“什么？”

“你说刘三杨如果年轻一些就好了。”

卢十四挠了挠头，好像是自己说的，不过……

“这有什么问题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刘三杨的问题是太老了，安西军同样如此！”

“和大唐本土的唐军不同，安西军皆为募兵，身体强悍、甲胄精良、训练有素，常能以一当十，放在大唐也是最精锐、最善战的，但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抵御生老病死。”

“如今，龟兹还有战兵三千，辅兵一千，不过八成以上已经年过五旬，年过五旬，守城、守堡尚可，但是野战是不可能了，没有了野战的能力，也就守不住屯田。”

“事实上，五年之前，龟兹周围能掌握的就已经只剩下十屯了，年初我离开龟兹的时候，靠着有限的烽燧、堡垒、捉守，只能勉强维持四屯，这已经是极限了。”

“两万亩土地，不能填饱所有人肚子，但还勉强保证不饿死人……，只是顶多两年，最后的这两万亩屯田怕是也守不住了，到时候龟兹就真的变成孤城一座了……”

“安西军看似自给自足，但并不是真的不依赖中原，因为安西缺少的从来都不是资源，而是人！吐蕃人占领河西走廊，等于截断了安西军从中原获得人口、兵员的补给。”

“大都护知道龟兹终究会陷落，但他不知道如何拯救安西军，所他把我们推出来，是想给安西军留下种子，之前我不懂，但是经过你的提示我懂了，既然我懂了，那我绝对不会成为最后一个安西军。”

再次进入沙洲，两人直奔诺槃托商队暂时停留的货站，然后他们敲响了杜轩的房门。

“大少爷，有些事，怕是需要你的帮助了！”

“卜校尉请讲……”

“说实话，大公子，我不相信你们，不是不愿意相信，而是不敢相信！即便我看到了你们的诚意，但是我依旧不敢相信，。”

“只不过，现实情况已经由不得我信或者不信了，到了现在，就算是毒酒也得喝下去，”

听完了卜怀安的话，杜轩将自家的子嗣们召唤到了身边。

一刻钟之后，杜鹏宏、杜鹏举、杜鹏霄三个堂兄弟骑上战马，离开了沙州城。

目送杜鹏宏、杜鹏举、杜鹏霄三兄弟离开，杜轩转身来到了货站中胡商诺槃托的房间。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一声略显低沉回应之后，房门被打开，看到开门人的样子，饶是有准备，杜轩也是被吓了一跳。

开门的，自然是粟特商人诺槃托。

只不过，此时的诺槃托头发散乱、眼眶深陷，身体也摇摇晃晃，沮丧、无助、濒临崩溃。

此时的诺槃托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骄傲、自信、意气风发，这一副样子，倒是和昨天的卜怀安有几分相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