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后，仕兰中学，高三（1）班。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试卷纸张的气息，以及一种压抑的、临近高考的焦躁。

但此刻，另一种更隐秘、更刺激的情绪暗流，正在这个精英班级里涌动。

“听说了吗？路明非……疯了！”一个男生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猎奇。

“怎么没听说！我小姨夫是片警，昨天还去他家做笔录了。”另一个女生凑过来，眼睛亮得惊人，“据说在家里突然发狂，差点把他婶婶掐死！路鸣泽吓得当场就……嗯……就那个了。”

“天呐……”周围响起一片刻意压低的惊呼，带着一丝恐惧，但更多的却是兴奋！

路明非，那个永远缩在角落、成绩平平、毫无存在感的衰仔，一夜之间成了仕兰中学，今年，哦不！建校以来最劲爆的都市传说！

“啧，看不出来啊，平时蔫了吧唧的，发起疯来这么吓人。”

陈雯雯的同桌撇撇嘴，语气里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他婶婶一家呢？”有人问。

“还能怎样？吓坏了呗。路鸣泽这几天都没来上学，听说在家躲着呢，他婶婶逢人就哭诉，说养了个白眼狼疯子，要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他被考试逼成这样，学校会不会给我们放假啊？”一个后排的男生半开玩笑地问，引来教室里几声嗤笑。

“想得美。”赵孟华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惯常的优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老班今天早读不是说了吗？路明非同学因‘家庭原因’暂时休学，让大家不要以讹传讹，安心备考，谁敢再乱传，影响学校声誉，后果自负。”

他刻意加重了“后果自负”四个字，目光扫过那几个讨论得最起劲的同学，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不少。

仕兰中学的面子，比一个疯掉的路明非重要百倍。

高考在即，任何“意外”都必须被迅速抹平，如同擦掉黑板上一道碍眼的粉笔痕。

苏晓樯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将她精致的侧脸勾勒得有些模糊。

她听着周围的议论，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

路明非…疯了？

那个在文学社招新时，被她一句“你也配？”噎得满脸通红的家伙？那个总是低着头，像影子一样存在的同学？

一股莫名的情绪堵在胸口。

她想起那天在文学社，路明非窘迫的样子，还有更早之前，也有过那么一两次，他看向自己时，眼神里除了惯常的卑微，似乎还藏着点别的什么……很短暂，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未起便迅速沉没下去。

“要不要……去看看他？”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去看一个疯子？小天女苏晓樯什么时候需要关心路明非了？

但周围嬉笑的声音又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她烦躁地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同情”。

然而，同桌又凑过来，带来了更新鲜也更冰冷的信息：“我听说路明非失踪了！他那天发疯逃走以后，就再没人见过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失踪了？苏晓樯的心猛地一沉。

那点刚刚萌芽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担忧，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一丝后怕，一丝茫然，还有被这荒谬现实冲击的眩晕感。

这个世界，好像突然在她熟悉的轨道上，崩开了一道狰狞的裂缝。

“叮铃铃……”

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驱散了教室里沉闷的空气。

苏晓樯收拾好书桌，拒绝了几个女生同行的邀请，独自一人走向学校的地下停车场，作为学校“赞助者”的孩子，她自然有些特权。

不过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特权，而是需要远离那些关于“疯子路明非”的窃窃私语。

空旷的车库里回荡着她脚底清脆的声响，灯光惨白，将巨大的水泥柱投下扭曲的黑影。

远远地，她看到了自家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安静地停在专属的私人停车位。

她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伸手去拉后座的车门。

车门应手而开。

然而，车厢内的景象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驾驶座上坐着的，根本不是她家那个总是笑呵呵、带着点东北方口音的司机老王！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穿着廉价的黑色夹克，头发油腻地贴在额角，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冰冷的锥子，直直刺向苏晓樯。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副驾驶的位置上，她熟悉的司机老王歪着脖子靠在椅背上，双眼紧闭，额头上一块触目惊心的青紫，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生死不知！

“啊——！”一声短促的尖叫卡在苏晓樯喉咙里，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跑！

“苏晓樯同学，请上车。”驾驶座上的男人开口了，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作呕的平静，“别逼我用不礼貌的方式请你。”

他推开驾驶室的车门，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猛兽出笼般的压迫感。

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抓向苏晓樯纤细的手腕！

就在那粗糙的皮手套即将触碰到苏晓樯的刹那——

“砰！”一声闷响！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水泥柱后踉跄扑出，在男人下车的那一刻，瞬间抬腿踹向车门。

“艹！！！”

驾驶座上的男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剧痛与暴怒的狂嚎！

折断的手臂处，鲜血如同失控的水管，带着温热的腥气，呈扇面状狂喷而出！

猩红的液体瞬间染红了黑色奔驰光洁的车门、车窗，甚至有几滴滚烫地溅到了苏晓樯煞白的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这惨烈的一幕让苏晓樯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呵……呵呵呵……看样子你们……终于出来了……”

刚刚救下苏晓樯的身影发出一阵低沉、沙哑、又带着神经质颤音的笑声。

“路……路明非？”

听到对方陌生又有些熟悉的嗓音，苏晓樯有些难以置信。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对车内绑匪的恐惧，“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脑中一片混乱：他不是失踪了吗？他不是疯了吗？他这副样子…他想干什么？

眼前的路明非赤着脚，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沾着污渍的旧外套，像是刚从哪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一样。

鸟窝般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

苏晓樯的心猛地一缩。

那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总是低垂着、带着怯懦和茫然的眼睛。

也不是前几天传闻中那个疯狂、歇斯底里的眼神。

那是一种……极度混乱、疲惫，却又在混乱深处燃烧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火焰的眼神。

像是两块被打碎的、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折射着惨白灯光，空洞又锐利。

路明非没有回答苏晓樯，他佝偻着身体，肩膀微微耸动，继续发出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气管的神经质笑声，目光却仍然死死锁定在车内因剧痛而扭曲嘶吼的绑匪身上。

“‘根’的走狗？还是宇智波迁移计划的反对者？为了抓我……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呵……呵呵……”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充满各种又完全不明所以的词汇。

配合着他狼狈不堪的形象和嘴角勾起的那抹近乎疯狂的弧度，活脱脱一个精神彻底崩溃的妄想症患者。

苏晓樯听得心惊肉跳，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果然疯了！而且疯得如此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