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第一教父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30章 歃血

最新网址:m.biquw.cc

忽地远处又响起一阵更急促、更整齐的马蹄声!一面残破却狰狞的“高”字大旗迎风猎猎!

难道是高迎祥?

方大洪直起身子,一脚踢翻“黑皮狼”张嘉胤,头也不回地喝道:“先绑了!”然后看向李掌柜道:“老李,准备迎战。”

只见一支约莫百余人的马队如旋风般卷过土坡,当先一人,身量并不魁梧,却透着一股精悍,面色微黄,眼神锐利,却只有二十来岁,很是年轻,并不像是传说中魁梧凶悍的“闯王”高迎祥。

李掌柜跳上战马,提着那杆大枪,直冲过去。

见那马队虽然弓上弦刀出鞘,却并没有任何进攻的意思,而是驻马停在土坡上,静静地排列成一个防御阵型。

李掌柜本来是想趁对方杀过来的时候,冲一冲对方的阵型。但见得对方守御严密,而且没有冲杀的意思,也就慢慢把马速放慢,到了临近对方弓箭射程的地方停下了战马。

他抱了抱拳:“前面来的相好,是哪一路报号?请恕兄弟眼拙,认不得是哪一家的相好!”

他用的也是道上的黑话。

对面那个精悍的年轻人笑了笑,也抱了抱拳道:“高闯王麾下,江湖报号‘一只豹’。”

李掌柜神色一凛,“你是高一功高国勋?”

“正是!”

“敢问高爷来此为何?”李掌柜警惕得几乎毛发倒竖。“闯营好汉,也看上了这点粮食?”

“黑皮狼”张嘉胤只是横天王王子顺的部将。而高一功却是闯王高迎祥的亲侄子,闯将李自成的小舅子,自己也有一个营头。论实力可比“黑皮狼”张嘉胤强大多了。

高一功摇了摇头笑吟吟地说:“咱是要盐!可否请方,方当家过来叙话?”

过了不久,方大洪策马到了土坡,甩蹬下马,只带了一口雁翎刀,大步向前,毫无惧色地走入高一功马队的范围,停在高一功面前数步之地,目光冷冽。

“方某见过高三爷。”高一功排行老三,他上面有姐姐高桂英,哥哥高立功。

“闯王听说了方当家这里有条‘硬路’,特意遣我前来谈买卖,不是劫道!”高一功抱了抱拳,开门见山。

方大洪眼神微动,脚下却纹丝不动。“买卖?高三爷想谈什么买卖?”

高一功的目光越过方大洪,落在那些盖着油布的粮车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盐!粮食!闯营要盐,陕北的弟兄们嘴里淡出鸟来了!你们大同缺粮,闯营……能弄到粮!”

他向前又迈了一步,几乎能感受到方大洪腰间雁翎刀锋散发的寒意。

“闯王说了,只要方当家点头,今后你们这条‘盐粮道’,闯营护着!

陕北到山西这千里地界,只要插着我们给的闯字旗和你们的华兴旗,绝没人敢动你们一根头发!哪个不开眼的毛贼敢动,老子剁了他全家!

价钱,按黑市规矩走,盐换粮,粮换盐,绝不短少!

当然,如果想换别的也行,只要我们有,你们也要,能给的都可以给。

方当家意下如何?”

空气骤然紧绷。

方大洪盯着高一功那双坦荡又带着野心的眼睛,片刻沉默如同凝固。

终于,方大洪手腕一翻,沉重的雁翎刀“锵”一声插入脚边的泥土里,刀柄兀自颤动。

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声音斩钉截铁:“口说无凭!高三爷,敢不敢歃血为盟?”

“痛快!”高一功眼睛一亮,拔出腰间的短匕首,毫不犹豫地在左手掌心一划。

鲜血瞬间涌出。旁边早有手下递上一个粗陶碗,里面是浑浊的土烧。

高一功将鲜血淋漓的手掌悬在碗上,任由热血滴入酒中。

方大洪同样拔出短匕,在掌心划过,深红的血液汇入碗内。

两股热血在浑浊的酒液中迅速交融、蔓延,不分彼此。

两人同时端起这碗血酒。

“皇天后土为证!”方大洪声音低沉如闷雷。

“神鬼共鉴!”高一功声若洪钟。

“自今日始,盐粮互易,守望互助!若有违逆——”两人异口同声,眼中皆是狠厉,“天诛地灭!”

仰头,血酒入喉,辛辣滚烫,直冲肺腑。

粗陶碗被重重摔在脚下,碎裂声在二人胸间回荡。

方大洪与高一功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血水顺着两人交握的手腕流下,如同一条猩红的锁链。

“好兄弟!”高一功用力摇了摇方大洪的手,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

“第一批粮,十日内,绥德城东三十里‘玄坛庙’交割!方当家的信物一到,粮车即发!对了,听闻贵处急需药材?延安府那边,我们刚‘请’到了一批官仓的柴胡、苍术几百斤,算兄弟送你的见面礼!”

大同城西,永泰门外。

饥民的营棚歪歪扭扭地蔓延开去,空气里浮动着绝望的腐臭。

城头上,守城兵丁紧握着长枪,眼神警惕而麻木。

一队队面黄肌瘦的流民被府衙小吏和本地里长驱赶着,在城墙根下挖掘着深深的壕沟,美其名曰“防疫隔离带”。

沉重的土筐压弯了脊梁,不时有人虚脱倒地,引来监工粗鲁的呵斥和鞭影。

“打!打死这些瘟神!”

“滚回你们老家去!别把晦气带进城里!”

“城里的粮食都让你们吃光了!”

城门口,气氛却陡然变得暴戾。

一群衣衫略齐整些的本地住户,手持棍棒、扁担甚至菜刀,正红着眼堵住城门洞,疯狂地推搡、殴打着试图靠近城门的一小群新来的流民。

官府的平价令虽然暂时抑制了粮价的飞涨,但粮店外排起的长龙和人们脸上日益深重的菜色,无不昭示着危机并未远离。

恐慌就像干旱一样在大同城滋生、蔓延。终于,积蓄的怨气爆发了。

起因是一个饿极了的流民孩子,偷了本地一个摊贩半块发硬的杂粮饼。

这本是乱世中常见的小事,摊贩抓住孩子打骂,孩子哭声凄厉。若在平日,或许呵斥几句也就罢了。

但此刻,疲惫、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让本地居民的情绪如同浇了油的干柴。

那几个流民衣衫褴褛,抱着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哀哀求告,却被棍棒无情地打翻在地,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

“住手!”闻讯赶来的府衙差役大声呵斥,试图分开人群,却被几个红了眼的壮汉蛮横地推开。

“差爷!您行行好!不是我们不仁义!是实在没法子了啊!”一个穿着半旧绸褂、像是小商户模样的汉子挥舞着擀面杖,激动地唾沫横飞,“城里粮价都飞上天了!我家铺子三天没开张!家里老小也快断顿了!这些外乡人还拼命往城里挤!他们身上带着病啊!是想让全城人都死绝吗?!”

“对!赶他们走!”

“开仓放粮也是先紧着我们本地人!他们算什么东西?”

群情汹汹,本地人与流民的对立如同浇了油的干柴,一点即燃。

差役们被推搡着,场面眼看就开始失控。

愤怒的声浪更迅速地汇聚,人群如同失控的洪流,从对偷饼孩子的打骂,迅速演变成对所有聚集流民的驱逐和殴打。

棍棒、石块、拳脚雨点般落下。

流民们哭喊着,四散奔逃,一些体弱的老人和孩子被推倒在地,践踏。

城防兵士和衙役试图阻拦,但面对汹涌的本地人潮,显得杯水车薪,甚至被裹挟其中。混乱中,饥民的粥棚不知被谁推倒,好不容易熬好的稀粥洒了一地,粘稠的糊状物混合着泥土和血迹,触目惊心。

“驱逐流民?哼!殷同知,你看看!永泰门外又闹起来了!大同本地民怨沸腾,怨气直指府衙!说我们耗费官粮养着一群病秧子,引狼入室!”

叶廷桂指着窗外,“民怨如火!再这样下去,不等建奴杀回来,我们自己就要被这满城怨气点了天灯!”

他的目光看向站在下首的殷洪盛:“殷繁英!你那个‘以盐易粮’的章程,写得天花乱坠!你那个方大洪,人呢?!盐呢?!粮食呢?!

本抚顶着天大的干系,替你向户部讨要那‘赈灾盐引’的批文!

薛默那阉竖,也在等着看你我的笑话!

可眼下,远水在哪里?!近渴又如何解?!”

叶廷桂踱到窗前,手指狠狠指向永泰门方向:“开仓?仓廪早空!

征购?富户粮商怨声载道!

平价令?粮路几近断绝!

流民越聚越多,瘟疫随时可能复燃!

本地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殷繁英,你告诉本抚,这盘死棋,怎么下?!”

书房里死寂一片,殷洪盛静静承受着叶廷桂的怒火,脸上是连日操劳刻下的疲惫,眼神却沉静依旧,如同风暴中心的礁石。

“抚台息怒。”殷洪盛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压过了叶廷桂粗重的呼吸。“粮荒汹汹,民怨沸腾,下官岂能不知?然,堵不如疏,驱不如用。”

他霍然抬头,目光灼灼逼人:“下官恳请抚台大人,即刻行文,召集大同府辖内所有可用民力——无论是城内丁壮,还是城外流民!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叶廷桂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审视着殷洪盛,“何处用工?粮从何来?”

“粮!”殷洪盛斩钉截铁,“朝廷调拨,盐引易粮,已在路上!在粮食抵达之前,我们必须稳住人心,聚拢民力,不能坐以待毙!”

他大步走到书房的书架上,很快找出一幅《宣大边镇舆图》,手指重重地点在桑干河故道:“其一,疏浚城北桑干河故道!此河淤塞多年,每逢雨季,洪水倒灌,淹没良田,冲毁庐舍!若趁此春旱疏浚加深,既可引水灌田以备夏耕,亦可加固河堤以御洪峰!此乃百年基业!”

指尖移动,落在城东:“其二,重修城东三座倾颓烽燧!此三燧控扼官道,俯瞰河谷,乃大同门户预警之眼!重修加固,布设狼烟,可提前示警虏骑流寇!此为安民固防之要务!”

最后,他划过一个半圆,囊括整个城池:“其三,增筑城外壕沟壁垒!将流民营纳入规划,统一部署劳力!

深挖壕,高筑墙,既能分隔疫病,亦能迟滞敌骑,更可让所有参与劳作之民,无论本籍流籍,凭工食票,每日领取定粮!

有活干,有粮领,有壁垒可依,人心自安!内耗自消!”

“抚台!”殷洪盛对着叶廷桂深深一揖,语气带着近乎孤注一掷的恳切,“此三工并举,刻不容缓!工程浩大,正可吸纳数万丁壮!此策,既能解眼前粮荒恐慌,又能为长远计,更可凝聚民心,强固根本!

每日所需口粮虽巨,然只要熬过最初十日,待方大洪押运粮盐归来,危机自解!

况且下官与代王府郑长史那边,借粮之事亦有眉目。当有一千石粮,不日自代王田庄运来,如此几路并举,当可支撑些时日!

此乃以空间换时间,化危机为转机之良策!若坐视民怨发酵,流民散窜,或聚众为盗,或冲城生乱,则大同真危矣!

下官,恳请抚台速断!”

叶廷桂死死盯着舆图上那几处被殷洪盛点出的位置,又看看眼前这个因连日煎熬而眼窝深陷、却依旧挺直脊梁的下属。

疏浚河道、重修烽燧、深沟壁垒……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功绩,若能成,无论对民生、防务还是他叶廷桂的官声,都大有裨益。

关键在于……那该死的粮食,何时能到?

良久,叶廷桂缓缓坐回太师椅,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殷洪盛,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冰冷而沉重:

“殷繁英……本抚,再信你一次。十日!本抚给你十日时间!若十日后,方大洪的粮车未至,或你所言三工未能聚拢民心、平息民怨……”

“殷某,甘当军令!”

就在这时,窗外灰暗的天空,终于飘下了开春以来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细雨。

细密的雨丝无声地洒落在干涸的土地上,带来一丝微弱的凉意和久违的泥土气息。

“下雨了……”叶廷桂走到窗边,看着雨丝,语气复杂。

殷洪盛也走到窗边,伸出手,感受着那沁凉的雨滴落在掌心。

这雨,能缓解旱情吗?他不知道。

最新网址:m.biquw.cc
本章换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