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第一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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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劫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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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如浓墨。连绵的春雨终于歇了,但沈王位于大同西南八十里外的别院田庄,却笼罩在一片比夜更深的寂静和湿冷中。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被反复浸泡后散发的腐败腥气。

蔡德忠伏在庄外一丛半人高的枯蒿后,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狼一样的幽光。

他身后,是五十名兵堂、刑堂精选出的死士。人人黑衣蒙面,只露双眼,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五十道融入夜色的影子。

“探过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如狸猫般无声地滑到蔡德忠身边,声音压得极低,是刑堂专司侦查的好手“夜猫子”邱三。

“庄门紧闭,角楼有哨,但打盹。

守庄门的庄丁分三班,每班二十人左右,戌时、子时、寅时换防。

墙高两丈二,墙头巡哨每刻钟过一趟西门到东门。庄内主院有护院头目带着七八个人,有四个硬手,像是王府派来的护卫,住在东跨院。粮仓、布库在西侧靠墙的大院,守这里的庄丁分两班,一班在门房赌钱,一班在库房附近巡守,守备最松懈,只有两个老卒打更。金银细软和要紧物件,估摸在主院地窖,沈王那个管庄的心腹管家守在那儿。

“狗鼻子呢?摸到狗洞没?”

“摸到了,”赵三咧嘴,露出白牙,“庄子西北角排水沟的栅栏锈烂了半截,扒开雪和烂泥能容一人钻过,通到柴房后头,避开了巡哨眼线。‘土拨鼠’试过,没惊动狗。”

“好!”蔡德忠眼中寒光一闪,“子时二刻,狗洞进人,先控制柴房。巡哨换防走过东头时,墙头‘摘灯笼’!

主院护院交给‘剔骨刀’带一队人招呼。粮仓布库,手脚要快!金银,见机行事,那若敢龇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他们已在此潜伏了整整两个时辰,细致地摸清了庄丁巡逻的间隙、更夫的位置、以及几处围墙的薄弱点。

这庄子,远比想象中“松懈”。

沈王远在潞安,此地不过是他庞大产业中微不足道的一处别业。

庄墙不高,甚至有几处坍塌后只用荆棘粗略修补的豁口。庄丁不过二三十人,多是些懒散的佃农精壮和附近依附庄子过活的地痞混混充数,平日里仗着王府的名头作威作福,此刻夜深,早躲进温暖的窝棚里赌钱酣睡去了。真正的王府护卫,就那几个。

唯一警惕的,是护庄头目养在庄门旁的两条恶犬。

蔡德忠微微点头,眼中戾气一闪。

他伸出三根手指,做了几个简洁的手语。五十人迅速分成三股:一股十人,由夜猫子带领,负责解决角楼和暗哨;一股二十人,由兵堂副手“铁塔”率领,强攻门房和库房巡守;他亲自带二十名最精锐的兄弟,直扑主院护卫和地窖。

时间仿佛凝固。梆声再次响起,三更!

“动手!”蔡德忠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冰冷而短促。

两名刑堂的兄弟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庄门附近阴影处。其中一人从怀中摸出两个油纸包着的肉骨头,轻轻抛出,落在距离狗舍不远的地方。

浓烈的肉香在湿冷的空气中弥漫开,两条恶犬的呜咽声立刻急促起来,警惕地嗅闻片刻,终是抵不住诱惑,挣脱绳索扑了过去。

就在它们贪婪撕咬的瞬间,另一名刑堂好手如同鬼魅般闪至狗舍旁,手中短刀寒光一闪,精准地割开了两条狗的喉管。

呜咽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轻微的抽搐和血水洇湿泥土的声音。

“子时三刻,阴气最重,人最懈怠。”蔡德忠心中默念,眼中厉芒一闪,他猛地一挥手。

五十条黑影如同离弦的利箭,分作三股,疾扑向早已选定的目标:两处坍塌的豁口和一处相对低矮的侧墙。

攀爬索钩抛出,钩住墙头。数名身手最敏捷的兄弟率先翻入,落地无声,迅速解决了墙根下打盹的更夫。

其余人如潮水般涌入。

庄内死寂被瞬间打破!

“什么人?!”

“有贼!抄家伙!”短暂的惊愕后,杂乱的呼喊和兵刃出鞘声响起。

但袭击者太快、太狠、太有目的性!

蔡德忠沉声用跟流民学的陕西米脂话喊了一句:“砸窑,往里灌(黑话:打开了,朝里面冲)——”

他一马当先,如离弦之箭扑向主院。主院里跑出两个拿着刀的护卫,怕就是王府派到这里的正牌护卫,反应极快,刀光如匹练般斩来!

“挡我者死!”蔡德忠低吼,手中沉重的斩马刀划出一道凄冷的弧光,格开一刀的同时,另一只手如铁钳般扼住另一名护卫的咽喉,“咔嚓”一声脆响,已是拧断了那护卫的咽喉。

正向外跟过来的两名护卫骇然后退,但蔡德忠身后的兄弟已如潮水般涌上,刀光剑影瞬间将其绞杀。

踹开主屋大门,里面一个管家模样的肥胖中年正惊恐地抱着一个小箱子试图钻床底。“拿下!”蔡德忠看都不看他,径直扑向夜猫子指认的几处仓房。

两名死士上前,也不等那管家求饶,一刀直接砍断了管家的脖子,夺过箱子。

沿途遇到的零星抵抗,在兵堂死士精准狠辣的扑杀下如同纸糊,刀光闪过,血花溅在泥墙上,惨叫声刚出口便被扼断。

这些王府的“爪牙”,平日欺压佃户凶狠,真遇上硬茬子,不堪一击。

仓房的门锁被沉重的斧头劈开。

火把的光亮驱散了黑暗,映照出里面的景象。

堆积如山的粮袋!

码放整齐的布匹!

成筐的盐巴!

成筐的茶饼!

还有角落几个上了锁的小箱子,里面传出金银碰撞的诱人轻响!

“搬!”蔡德忠低吼,声音压抑着兴奋与愤怒。

死士们立刻化身最有效率的搬运工,粮袋扛起,布匹捆扎,盐筐抬起。

金银箱子被撬开,黄白之物倒入准备好的厚布袋中。

“头儿!这边!”一个兄弟在仓房深处发现了一个异常厚重的铁门,上了三道重锁。

蔡德忠走过去,一脚踹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砸开!”

斧头、铁锤一齐上阵,火星四溅。铁锁终于扭曲变形,被强行撬开。

一股陈年的土腥气和金属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火把照亮了地窖。

里面没有粮食布匹,只有……十个巨大的、冬瓜状的银灰色金属巨物。

每一个都是椭圆形,表面粗糙,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沉重得仿佛连地面都承受不住。

“这……这是‘没奈何’?!”一个见多识广的刑堂兄弟失声叫道,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鄙夷。

“没奈何?”蔡德忠瞳孔骤缩。

他听说过这东西!

《夷坚志·卷二十三》记载,南宋大将、奸臣张俊占有良田一百多万亩,每年可以收获六十万石粮食,相当于绍兴府全年财政收入的两倍以上。数目如此巨大的家财,不止百姓恨得咬牙切齿,就连小偷都暗暗发誓,不偷他个精光就对不起自己的一身本事。张俊为了防止银两被盗,便把家中所有的银两都溶了,炼成了百斤一个的大银球,并将之取名为“没奈何”,意思是小偷也无可奈何。

这是藩王、巨富们用来藏匿巨额银两的方法!

将成千上万两白银融化,铸成巨大实心银球,因其沉重无比,寻常盗匪根本无法搬动。

这些银球就深藏地窖,如同埋在地下的贪婪心脏。

“十个……十个!”蔡德忠看着这十颗冰冷的、吸食了无数民脂民膏才铸成的“没奈何”,再想想桑干河工地上那些为了一口草根糊糊而暴动的流民,想想大同城内饿得面黄肌瘦的孩童,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怒瞬间冲垮了理智。

“沈王!朱效镛(沈王名)!我入你十八辈祖宗!”也不管沈王的十八代祖宗都该上溯到朱元璋的爷爷辈了,蔡德忠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在地窖里回荡。

这一刻,他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你这披着人皮的豺狼!大同百姓易子而食,饿殍枕藉!你他妈的在潞安花天酒地不够,还在这穷乡僻壤藏着这么多银子,铸成这搬不动的王八蛋!

你这是防谁?防那些快饿死的百姓来偷你这铁疙瘩吗?!

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

他猛地拔出腰刀,狠狠一刀劈在最近的“没奈何”上!“铛——!”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起,刀刃崩出缺口,银球上只留下一道银色的白痕。

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愤怒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头儿!没时间了!”旁边的兄弟焦急地提醒。

庄外远处隐约传来了犬吠声,可能有邻近庄子被惊动了。

蔡德忠胸膛剧烈起伏,强行压下滔天的怒火,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和决绝。

“撤!能带走的全带走!带不走的……烧!”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十个冰冷的、象征着无尽贪婪的“没奈何”,啐了一口唾沫,转身冲出地窖。

很快,几处仓房燃起了大火。

“弟兄们,记得打扫车马印迹,别让那些狗崽子们跟上我们,小心点儿!”声音不大,但在所有人之间低低地传递着,断后的人,用湿润的泥土和各种携带的工具掩盖着痕迹。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也映照着数十条驱赶着大车骡马,如同幽灵般迅速消失在荒野中的黑影。

大同巡抚行辕,二堂。

气氛比屋外的湿冷夜雾更加凝滞,几乎令人窒息。

叶廷桂背着手,焦躁地在堂中踱步,官靴踏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殷洪盛紧绷的神经上。

薛默则端坐在太师椅上,阴沉着脸,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那双三角眼里也满是血丝,仿佛毒针一样,死死钉在殷洪盛身上。

“殷繁英!”叶

廷桂猛地停步,转身厉喝,声音因疲惫和愤怒而嘶哑,

“十日之期已过六日!桑干河炸营,流民冲击城门,城内粮价虽平却无粮可售,人心惶惶,谣言四起!这就是你给本抚的交代?!”

他指着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西城永泰门外的混乱景象:“昨夜若非姜瓖的兵弹压得力,城门就要被那些饿疯了的泥腿子冲开了!

大同城一旦有失,你我项上人头,够砍几次?!”

薛默阴恻恻地接口,声音尖细如毒蛇吐信:“殷府台,咱家可听说,你那心腹爱将方大洪,到现在还泥牛入海!

什么粮车?影子都没见着!

还有你那‘以盐易粮’的章程,户部的批文影子呢?

叶抚台和咱家顶风替你周旋,你就是这么回报的?

莫非……真像外面传的,你另有什么见不得光的‘高招’,把大伙儿都蒙在鼓里?”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

石,沉甸甸压在殷洪盛肩头。

他脸色苍白,眼窝深陷,连续的不眠不休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让他形销骨立,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薛默叹了口气,放缓声音道“殷府台,叶抚台心忧如焚,咱家这心里也跟油煎似的。你可是立了军令状的,十日之期……这都第六天了。城外的乱子越来越大,城里的粮铺可都关了一多半了。咱家还听说,代王府那八百石粮,可是你签了盐引作保借的?这窟窿,日后拿什么填?若是大同真乱了,惊扰了代王殿下,捅到皇爷那里,这罪过……可就算是厂公也不好办了啊!”

面对两人的诘问,他只能深深一揖,声音沙哑却清晰:

“抚台,公公,下官有

罪。天不遂人愿,连日暴雨,道路尽毁,方大洪押运艰难,延误行程,此乃天灾,非人力所能抗。

然下官已得急报,其前锋携部分粮药昨夜已近城郊,大队最迟今日午时必到!

至于盐引批文,户部流程冗繁,下官已再遣快马加急催促。

代王府所借之粮八百石,昨日已入府库,虽杯水车薪,亦解燃眉。

桑干河工地,下官已严令加派兵丁弹压,并晓谕流民,粮车将至,凡今日出工者,待粮到后双倍补发口粮……”

“杯水车薪!双倍补发?殷洪盛,你当本抚是三岁孩童吗?!”叶廷桂暴怒地打断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殷洪盛脸上。

“方大洪的粮在哪里?双倍的口粮在哪里?拿嘴说吗?!,你说他们前锋已经率部分粮药到了城郊,那本抚再给你最后一日!今日日落之前,若无粮食运抵府库,平抑粮价,安抚流民,休怪本抚上奏朝廷,参你一个‘空言误事,酿成民变’之罪!

那时候,这个署理大同知府,你也就当到头了!”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要拿殷洪盛当替罪羊了。

薛默也皮笑肉不笑地添了一把火:“府台大人,咱家可是在厂公面前替你打了包票的。若是大同真乱了,厂公的性子……咱家也保不住你啊。”

薛默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正在想办法从这件事上捞到好处,好打点一下他的顶头上司高起潜,能保下自己,当然最好也能从殷洪盛的困境中榨取最后一点好处。

就在殷洪盛几乎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时刻——

“报——!”一名身着飞鱼

服、气息急促的锦衣卫密探,未经通传,手持一份火漆密封的紧急塘报,直接冲入了二堂。

他看也不看叶廷桂和薛默,径直将塘报呈给殷洪盛:“殷府尊,北镇抚司八百里加急密报!直送大同府!”

这突如其来的打断让叶廷桂和薛默都愣住了。

锦衣卫的密报直送殷洪盛?这不合常理,却也暗示着事态极其重大。

殷洪盛心中也是一凛,迅速接过塘报,验看火漆无误,立刻拆开。

他快速浏览着密报上的文字,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到惊愕,再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叶廷桂和薛默死死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中读出信息。堂中落针可闻。

殷洪盛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叶廷桂和薛默,声音带着一丝异样:“抚台,公公,建奴阿济格部……退兵了。”

“退兵了?!”叶廷桂失声叫道,随即涌上狂喜,但看到殷洪盛脸上毫无喜色,心又猛地一沉。

“是,确已退兵。”殷洪盛的声音异常低沉。

“密报称,阿济格部连日拔营,急速退向喜峰口外。其退兵之因……”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乃是军中,爆发了大规模瘟疫!病死者甚众,建奴为保主力,已将染疫兵卒及沿途掳掠病弱人口尽数抛弃于北直隶境内!任其自生自灭!”

“瘟疫?!”叶廷桂脸上

的喜色瞬间冻结,化为一片惨白。

薛默更是“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三角眼里充满了惊骇欲绝的恐惧,仿佛那看不见的疫病已经扑到了眼前。

大同的瘟疫刚刚才被殷洪盛以铁腕和无数人命勉强压制下去,那炼狱般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如今,建奴竟然把瘟疫源头像倒垃圾一样,倾倒在了北直隶?!

殷洪盛捏着那份沉甸甸的密报,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看着眼前巡抚和镇守太监惨白的脸,他们眼中那刚刚升起的对建奴退兵的庆幸,瞬间被更深、更原始的恐惧所淹没。

“更甚者,”殷洪盛的声音冰冷,“建奴虽退,其所弃营盘及沿途……已致北直隶永平、遵化、蓟州等多地已,已出现瘟疫蔓延之象!而且已确实是要命的疙瘩瘟!”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死寂的二堂中炸响。

建奴退兵带来的短暂解脱感荡然无存,一个更大、更恐怖、更难以防备的阴影,来自京畿方向的瘟疫狂潮,已然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正向着整个风雨飘摇的大明北疆,席卷而来。

而大同……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防疫战的大同,此刻内忧外患,饥荒未解,流民汹汹,若是这恐怖的瘟疫再随流民或溃兵到来……

叶廷桂踉跄一步,扶住了桌案才没摔倒。

薛默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

殷洪盛满嘴都是苦涩。

他当然知道这个瘟疫的源头是从哪里来的!

蔡德忠丢弃给阿济格部的衣物、粮食和金银。

他想不到的是这个瘟疫居然爆发得如此快,如此猛。

是,后金的入侵遭到了打击。

可是,从现在到未来崇祯十七年,那席卷整个北中国的鼠疫,竟然是自己亲手点燃的。

这属于历史的荒诞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但在这绝望的冰冷深处,一丝属于“先知”的苦涩了然和属于“战士”的决绝,再次从他疲惫的眼底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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