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瘸子点灯
第8章 金瘸子点灯
“三土哥!”小满带着哭腔的喊声扎进耳朵里。我摔在臭烘烘的垃圾堆上,骨头都快散架了,眼前全是乱飞的金星子。可那口堵在巷子口的巨大黑棺材,还有棺材缝里挤出来那颗冒着绿火的骷髅头,比摔这一下疼一万倍!那玩意儿正“嘎吱嘎吱”转着脖子,两点绿豆大的鬼火,怨毒地穿透巷口的阴影,死死钉在我身上!
跑!脑子里就剩这一个字!
我手脚并用,像条被打瘸了的狗,拼命想从烂菜叶污泥里爬起来。腿软得跟面条似的,刚撑起半个身子——
“别动!”
金瘸子那破锣嗓子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狠劲儿,猛地砸过来!声音不高,却像根钉子,把我钉在原地!
只见那老瘸子佝偻着身子,像棵快枯死的老树。他左手死死攥着那根颜色深得像浸了血、尾巴拴着褪色红绳的“蜈蚣哨”,右手却飞快地伸进他那件油得发亮的破棉袄怀里,掏摸起来。
他掏出来的,不是家伙,也不是符咒。
是灯。
一盏巴掌大小、黑乎乎、脏得看不出本色的旧铜灯!灯身像个歪脖子葫芦,上面刻着些模糊不清、扭扭曲曲的花纹。灯捻子是一小截黑乎乎的棉绳头,看着随时会断。
金瘸子枯树皮般的手指哆嗦着,把那小铜灯托在掌心。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巷口那口散发着滔天怨气的巨大黑棺,还有棺材缝里那颗燃烧着绿火的骷髅头,眼神里没有半点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和…决绝!
他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着,像是在念着什么极其拗口、极其古老的咒语。托着铜灯的那只手,五指以一种极其古怪、极其僵硬的方式猛地一收!指甲狠狠掐进了自己干瘪的掌心!
噗!
几滴暗红色的血珠,从他指缝里瞬间挤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铜灯那黑乎乎的灯捻子上!
说也邪门!
那几滴血珠子一沾上灯捻子,就像是火星子掉进了油桶!
“噗”的一声轻响!
一小簇黄豆粒那么大的、幽蓝色的火苗,毫无征兆地、猛地从灯捻子上窜了起来!
这火苗太小了,颜色也怪,幽蓝幽蓝的,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可它一出现,整个巷口那如同铅块般沉重凝固、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竟然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了一下!
那股子浓得化不开的阴冷怨念,像是遇到了克星,瞬间被逼退了一线!连那口巨大黑棺缝隙里丝丝缕缕往外冒的粘稠黑气,都猛地一滞!
“呃…啊…!”
棺材缝里,那颗燃烧着绿火的骷髅头,眼窝里的鬼火剧烈地跳动起来!发出一声极其愤怒、极其尖锐、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忌惮的无声嘶鸣!它扒着棺材板边缘的那只青黑色鬼爪,猛地往回缩了一下!
就是现在!
金瘸子托着那盏幽蓝火苗跳动的小铜灯,身体猛地向前一倾!那动作快得根本不像个瘸腿老头!他把那点豆大的、摇曳不定的幽蓝火苗,直直地朝着巷口的方向,往前一送!
“走!”他喉咙里迸出一个字,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这声“走”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我脑子里那根弦“嘣”地断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也顾不上浑身散了架似的疼,更顾不上看金瘸子那盏诡异的血灯能撑多久,我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从垃圾堆里挣扎起来!
小满已经冲了过来,一把架住我摇摇晃晃的胳膊。她的小手冰凉,力气却出奇地大。
“这边!快!”小满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决断,架着我,拖着我就往旁边一条更窄、堆满废弃建筑垃圾的小巷子里钻!
我几乎是半挂在小满身上,两条腿机械地往前迈。身后,巷口那边,金瘸子那盏幽蓝的小灯,像狂风里最后一点烛火,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滔天怨气中,顽强地、微弱地跳动着。那口巨大的黑棺材缝隙里,骷髅头绿火狂跳,发出无声的咆哮,扒着棺材板的鬼爪再次探出,蠢蠢欲动!一股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怨气如同海啸般开始酝酿!
金瘸子佝偻的身影在巨大的黑棺阴影下,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他托着灯的手在剧烈颤抖,那豆大的幽蓝火苗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爷爷!”小满架着我,忍不住回头,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
“走!!”金瘸子背对着我们,头也没回,嘶哑的咆哮声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决绝!他托灯的手臂猛地一震,那幽蓝火苗似乎又顽强地跳动了一下,死死抵住那即将爆发的怨气狂潮!
小满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但她死死咬着嘴唇,没再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拖着我,一头扎进了那条堆满垃圾的黑暗小巷深处!
身后,那如同地狱降临般的巷口,被迅速抛远。金瘸子佝偻的身影和那点微弱的幽蓝灯火,连同那口恐怖的黑棺,都淹没在建筑垃圾和巷道的拐角之后。
只有那越来越狂暴、越来越令人心悸的冰冷怨气波动,如同无形的浪潮,一波波拍打过来,提醒着那场发生在咫尺之外的、无声的生死搏杀!
小满拖着我,在迷宫般狭窄肮脏的巷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她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好几次我差点摔倒,都被她硬生生拽住。她脸上全是泪水和汗水,混合着灰尘,脏兮兮的,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只剩下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不知道跑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条七扭八歪、散发着霉味和尿臊味的小巷。身后的那股子冰冷怨气终于感觉不到了,连声音都彻底消失。小满的速度才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一个堆满破砖烂瓦的死胡同尽头。
她松开我,背靠着冰冷的、长满苔藓的砖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我也瘫软下来,顺着墙根出溜到地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拆了一遍,肺里跟拉破风箱似的,火辣辣地疼。
死胡同里死寂一片。只有我俩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好一会儿,小满才慢慢缓过气。她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和汗水,走到我面前蹲下。那双还带着泪痕的大眼睛,担忧地看着我:“三土哥…你…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喉咙干得像砂纸,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刚才那口巨大黑棺、那燃烧绿火的骷髅头、金瘸子托着那盏幽蓝血灯决绝的背影…还有巷子里炮仗死不瞑目的脸、狗子撞墙的疯样、老七变成怪物的鬼样子…
“爷爷…”小满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眼圈又红了,“爷爷他…会不会…”
“不会!”我猛地打断她,声音嘶哑,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金瘸子那老狐狸…命硬得很!他肯定有办法!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贴身口袋,想找金瘸子给的那个旧铜盒和“蜈蚣哨”…摸了半天,空的!
操!刚才摔垃圾堆里,丢了?!
我心头一凉!冷汗瞬间冒了出来!那玩意儿可是金瘸子给的“搅乱气”的东西!没了它,那“血煞影”不是更容易找到我?!
就在我急得火烧眉毛的时候——
嗡…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震动感,从我裤兜里传了出来!
我一愣,赶紧伸手掏兜。
是那只青铜蛤蟆(地狗)!
它静静地躺在我手心里,冰凉依旧。背上的刻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但它…真的在震动!很轻微,像垂死的心脏最后几下搏动。它大张着的嘴里,那个空洞洞的地方,也极其黯淡地、幽幽地亮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绿光!比萤火虫屁股还暗!
绿光一起,它震动的方向…直直地指向——城西?!
城西?医院的方向?!
我妈!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比刚才面对黑棺和怪物老七时还要恐惧!那“血煞影”!它找不到我…难道…难道去找我妈了?!金瘸子和小满家那破铺子…能挡住那鬼东西吗?!
“小满!”我声音都变了调,挣扎着想爬起来,“快!快回去!你爷爷那儿!我妈!那鬼东西…那鬼东西可能冲她们去了!”
小满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什么?!”她也慌了,赶紧伸手把我从地上拽起来。
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疼痛,也顾不上会不会再撞上什么要命的东西,我和小满互相搀扶着,像两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残兵败将,跌跌撞撞地冲出死胡同,凭着记忆,朝着“金记古旧修补”的方向,再次亡命狂奔!
心里的恐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那暗红色的脚印…它能出现在医院病房…金瘸子那铺子…真能挡住吗?金瘸子还在不在铺子里?他刚才…
我不敢往下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快!再快点!
穿街过巷,跑得肺都要炸开。远远地,终于看到“金记”那块烂了一半的破招牌!
铺子的门…虚掩着!
我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淹没头顶!昨晚离开时,小满明明上了闩!
“妈!金爷!”我嘶吼着,也顾不上什么了,一把推开那扇歪歪斜斜的木门!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铺子里光线昏暗。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松节油、金属锈蚀和陈年灰尘的怪味还在。但…多了一股极其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工作台后面的布帘子被掀开了一半。里面那张破木板床上…空空如也!
我妈呢?!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大锤砸中!眼前一阵发黑!
“爷爷!”小满也看到了空床,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冲向布帘子后面。
我踉跄着跟进去。小间里一片狼藉!破被褥被掀翻在地,床头那个装热水的破搪瓷缸子也打翻了,水流了一地。地上…赫然有一小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迹!旁边,还散落着几片被踩碎的、黑乎乎的药膏碎片——是金瘸子给炮仗用的那种“黑玉膏”!
血迹…药膏碎片…
我妈呢?!金瘸子呢?!
“爷爷…爷爷你在哪啊…”小满跪在那滩血迹旁边,双手死死抓着地上的破被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完了…全完了…我妈…金瘸子…都被…
就在我万念俱灰,几乎要瘫倒在地的瞬间——
“咳…咳咳…”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的咳嗽声,从工作台底下那个堆满破铜烂铁的最黑暗角落里…传了出来!
我和小满猛地抬头!
只见那堆破烂后面,一个佝偻的身影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了出来!
是金瘸子!
他脸色灰败得像死人,嘴角挂着未干的血迹,那件破棉袄胸前被撕开一大片,露出里面一件同样破旧、但颜色古怪的暗红色里衬。里衬上,赫然印着一个乌黑的手印!他的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断了。他靠着背后的破烂堆,才勉强没倒下。
“爷…爷爷!”小满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紧紧抱住金瘸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金瘸子枯树皮般的手颤抖着,轻轻拍了拍小满的背,浑浊的眼睛却越过她,死死地盯住了我!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虚弱,有滔天的愤怒,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甸甸的恐惧!
“晚…晚了一步…”他声音嘶哑破碎,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拉扯破碎的风箱,“‘地藏会’…是‘地藏会’的黑白无常!带…带走了你娘…”
地藏会?!黑白无常?!带走我妈?!
我如遭雷击!脑子一片空白!这他妈又是哪路神仙?!
“他们…他们人多…有家伙…还有…还有懂‘厌胜’的阴损玩意儿…”金瘸子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嘴角又渗出血沫子,“我…我拼了老命…挡了一下…咳咳…没…没用…那穿白的…袖口有…有暗红色的…‘地藏莲’…”
他喘着粗气,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急迫,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小满的胳膊,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目光却依旧死死钉在我身上:
“听…听着!陈三土!想…想救你娘…去…去关外!找…找‘兴安岭佟家’!只…只有他们…知道…知道那‘玄蛇环’…真正该…该堵的‘眼’…在…在哪…”
关外?!兴安岭佟家?!
金瘸子的话音未落——
噗!
他身体猛地一僵!眼珠子瞬间凸出!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枯瘦的手指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被堵死的怪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小满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摇晃着金瘸子。
金瘸子浑浊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光芒急速黯淡下去。他看着我和小满,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不甘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警示!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枯瘦的手指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划拉着什么…
划了几下…只留下一个歪歪扭扭、极其模糊的…像是“佟”字上半部分的笔画…
他的手猛地一软!
彻底垂落下去!
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爷爷——!!!”小满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哭嚎,紧紧抱住金瘸子尚有余温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像一尊被冻住的泥塑。
地藏会…黑白无常…带走我妈…金瘸子…死了…
关外…兴安岭…佟家…
嗡…嗡…嗡…
裤兜里,那只青铜蛤蟆(地狗),再次极其微弱地震动起来…幽幽的绿光,执着地…指向了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