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杨司令
第6章 杨司令
冰碴割着耳廓坠入河水,世界骤然失声。
陈山在刺骨的混沌中下沉,怀里苍耳的挣扎微弱如心跳。模糊的视线里,铁甲列车在桥墩上扭曲成废铁,芥子气黄烟与火光绞成狰狞的蘑菇云。意识即将消散时,后颈皮突然被铁钳般的手抓住!
哗啦——!
陈山破水而出,肺叶炸裂般呛咳。两个穿翻毛皮袄的汉子将他拖上桦皮船,船底积着半融的雪水,混着暗红的血冰碴。
“赵铁骝呢?”刀疤脸汉子拍打陈山面颊。
陈山指关节攥得发白,喉咙里滚出嘶哑的气音:“野狼峪...”
众人沉默地望向毒烟冲腾的铁路桥。船尾的老者突然低喝:“鬼子汽艇!”
陈山挣扎爬起。下游河道出现三艘日军巡逻艇,探照灯利剑般划破晨雾。苍耳在他湿透的皮袄里发出警告的呼噜,幼虎的脊毛擦过锁骨,激起细微的战栗。
“下锚!”老者挥刀砍断缆绳。
桦皮船如离弦之箭顺流疾驰,冰凌在船底刮出刺耳尖啸。子弹追着船尾啃噬水面,激起连绵水柱。刀疤脸突然闷哼栽倒,肩胛爆开的血洞浸红皮袄。
陈山抓起船桨格挡流弹,木质炸裂的震颤顺手臂窜至牙根。苍耳窜上船帮,幼虎对着逼近的巡逻艇龇牙低吼。为首汽艇的机枪手正要扫射,船体猛然倾斜——暗流中的冰坨撞歪了艇身!
天赐良机!陈山抢过伤员的莫辛纳甘,枪托抵住冻僵的肩窝。祖父的教诲在脑际炸响:“打晃动的靶子,瞄水线下三寸...”
砰!
子弹穿透巡逻艇吃水线,引擎舱腾起黑烟。失控的汽艇打横撞上冰崖,将后续两艇拦腰截断!
桦皮船趁机拐进芦苇荡。枯黄的苇秆刮擦船身,陈山瘫在血水里喘息,苍耳舔舐他冻裂的虎口。老者撕开刀疤脸的皮袄,匕首在伤口里剜出变形的弹头:“鬼子扒了铁路,杨司令派咱接应电台...你是陈山?”
陈山怔然点头。老者用牙咬紧绷带,灰白鬓角滴着冰水:“赵铁骝提过你,驯虎的陈家沟崽。”他蘸血在船板画了道扭曲的线,“山本大雄没死,毒气列车是幌子——真的在今晚走浑河码头!”
地图在陈山脑中翻腾。浑河码头紧邻奉天城,若毒气罐从水路运进松花江...
“杨司令在哪?”
“等你。”老者指向苇荡深处。
冰窟比想象中辽阔。
钟乳石般的冰棱垂挂洞顶,火把将百十号人影投在冰壁上,摇曳如不屈的魂灵。陈山踏进洞窟的刹那,所有目光聚拢而来。人群自动分开通道,尽头的身影转过桦木椅——
陈山呼吸骤停。
传说中的抗联司令杨靖宇,裹着打补丁的灰棉袄,腰间别着老旧的毛瑟枪。刀削斧凿的脸庞比山岩更冷硬,唯独那双眼睛亮得灼人,仿佛能洞穿骨髓。
“虎还活着?”杨靖宇的嗓音沙哑如砾石相磨。
苍耳从陈山襟口探出头,幼虎的琥珀瞳迎着火光收缩。杨靖宇指尖轻叩桌面,陈山怀里的九四式电台残骸被呈上。
“山本大雄的毒气专列分三路。”杨靖宇的匕首扎进地图,“铁路桥是饵,浑河码头是真,还有一路——”刀尖刺向奉天城西,“走王家货栈的暗道!”
陈山如坠冰窟。王家货栈!汉奸账册记载的砒霜交易点,竟连通日军秘密运输线!
“赵铁骝小组的牺牲换回关键情报。”杨靖宇的目光烙在陈山脸上,“现在,山本部队的‘雪狼特攻队’正在追杀你。”
洞外突然传来三声狼嗥。
杨靖宇匕首甩出,精准钉在冰壁的奉天城地图上:“给你两个选择:跟后勤队撤往长白山,或者——”刀尖微微震颤,“进奉天城,斩断毒爪!”
陈山抚过苍耳新生的尾尖。幼虎的乳牙轻磕他指节,仿佛在回应冰河畔的炮火。
“我去奉天。”
暗河在冰层下呜咽。
陈山跟着刀疤脸钻进支洞,腐湿的寒气浸透骨髓。岩缝里塞着套靛蓝棉袍和半旧毡帽,最底下压着把烤蓝剥落的撸子枪。
“换上。”刀疤脸扯开衣襟,胸口烙印着乌青的“王”字,“俺叫王老凿,王家货栈的‘家奴’。”他蘸着唾沫在冰面画出货栈结构,“后厨地窖有冰道直通城外,每月初五运‘鲜货’——就是毒气罐!”
陈山系棉袍的手一颤:“山本大雄在货栈?”
“那狐狸从不出窝!”王老凿冷笑,“但明晚他必去——关东军高官要验货!”
苍耳突然挠抓陈山小腿。幼虎叼来半截冻硬的麻绳,绳头染着靛蓝染料——正是赵铁骝在野狼峪裹伤用的绑腿!
“赵叔...”陈山攥紧麻绳,“他在货栈有内应?”
“有也废了!”王老凿扯开裤管,脚踝溃烂的冻疮深可见骨,“雪狼特攻队带了十条东洋狼青,专嗅抗联伤员的味道。”他盯着苍耳眯起眼,“除非...有活物能引开狗鼻子...”
冰窟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雪狼队进苇荡了!”哨兵喘息如破风箱,“三条狼青冲着伤兵洞去了!”
王老凿脸色骤变:“糟!伤兵洞的药味盖不住脓血...”
陈山抱起苍耳冲向洞口。
百丈外的冰河裂隙腾起雪尘,十条牛犊大的狼青犬正纵跃如飞,猩红的舌头在利齿间吞吐。牵绳的日军士兵被拽得踉跄滑行,雪地摩托的引擎轰鸣如饿狼咆哮。
伤兵洞前的雪坡上,担架队正艰难转移。浓重的血腥味随风飘散,领头的狼青突然昂首狂吠!
“回洞!”杨靖宇的吼声震落冰棱。
迟了。狼青犬群化作灰色闪电扑向担架队,惨叫声瞬间撕裂风雪。陈山眼睁睁看着落在最后的伤员被三头狼青撕扯,肠肚拖出丈余远!
苍耳在陈山怀里剧烈挣动。幼虎的瞳孔缩成两条金线,尾根新生的嫩肉绷如弓弦。当第二条狼青扑向担架上的少年时,陈山松开了手臂——
金影破空!
苍耳如离弦之箭射下山坡,瘸腿丝毫不减其速。幼虎凌空撞上狼青侧腹,乳牙狠咬耳根!狼青痛嚎着甩头,苍耳借力翻滚落地,挑衅般叼起染血的绷带冲向冰河。
狼青群瞬间转向。领头的“夜叉”犬抛弃嘴里的断肢,化作灰影追向冰面。十条恶犬如鬼魅般掠过雪原,将苍耳逼向河心!
“掩护!”杨靖宇的毛瑟枪率先怒吼。
子弹追着狼青群凿起冰屑。苍耳在弹雨中腾挪闪避,幼虎突然跃上浮冰,借水流冲向对岸芦苇荡。狼青群毫不迟疑地跃入冰河,冰面在重压下发出不祥的呻吟。
咔嚓——!
脆响如死神叩齿。“夜叉”犬脚下的冰层猛然塌陷,湍流瞬间吞没硕大的身躯!后续狼青惊恐急刹,利爪在冰面刮出深痕。苍耳立于对岸石矶,抖落满身冰珠,仰天长啸!
虎啸穿云裂石。
幸存的狼青夹尾哀鸣,任凭日军鞭打也不敢再渡冰河。陈山冲下河滩时,苍耳正蹒跚着游回,幼虎前爪的伤口在冰水里洇出缕缕鲜红。
“好小子...”杨靖宇粗糙的手掌抚过苍耳湿漉漉的头颅,“明日奉天城,让它啃块硬骨头。”
夜幕低垂,陈山在冰窟整理行装。
王老凿递来油纸包着的粘豆包,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穿学生装的少女在奉天城门前微笑,眉眼酷似私塾先生。
“俺闺女。”王老凿指关节捏得发白,“被山本抓去‘冻伤实验’...尸骨扔在货栈冰窖。”他拔出陈山腰间的撸子枪,退出所有子弹,“货栈地窖有日军储藏的硝酸甘油,打爆它,送狗日的见阎王!”
陈山将照片藏进内袋。转身时,杨靖宇立在冰棱阴影里,掌心托着枚黄铜弹壳。
“赵铁骝的遗物。”弹壳底刻着歪斜的“山”字,“他本想打完仗...收你当徒弟。”
陈山攥紧弹壳,棱角硌进掌心血痂。
洞外风雪更狂了,仿佛万千魂灵在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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