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铁马在穿堂风里呜咽，像极了母亲总在深夜压抑的啜泣。我站在紫府正厅外的青石板上，靴底碾过一片枯黄的梧桐叶，碎成齑粉——就像我此刻被攥得生疼的心。

“父亲唤你即刻带护卫返京。“大哥玄渊的声音裹着关外的风沙味，他宽大的手掌搭上我肩头时，我才惊觉自己的指尖早已冻得发青。这位半人半妖的兄长总在这种时候透出些暖意，不像堂上那位名义上的父亲，北境妖王玄苍，此刻正用那双琥珀竖瞳瞥着我，仿佛在看一件碍眼的旧物。

“刚从鬼域历练归来，让他歇一夜吧。“玄渊的狐尾在身后不安地扫着地面，皮毛上还沾着昨日战场的血渍。

玄苍的指尖在紫檀木椅扶手上叩出轻响，每一声都像砸在我天灵盖上：“鬼司那边的异动耽搁不得。玄澈，你走时不必再来辞行。“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仿佛连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力。

我垂着眼退出正厅，玄渊塞给我一枚暖玉时，我反手将块墨绿松纹石塞进他掌心。这是在忘川河畔捡到的异宝，上次被百鬼噬咬时，正是它在袖中发烫，才让我保住了元神。“戴着，能挡灾。“我没说那石头上还凝着我的血契。

穿过演武场时，果然撞见了玄煞。这位纯血妖王的二公子正用靴尖踢着地上的青铜灯台，蛇瞳里翻涌着毒液般的恶意：“这不是我们紫府里的'四不像'吗？鬼域待了三年，倒学会跟兄长讨好卖乖了？“

他总爱这么叫我。因为我娘是个被掳来的人间女子，而我既没有玄渊的狐耳，也没有玄煞的鳞甲，更别提父亲那身能遮天蔽日的黑羽。

“嘴巴放干净些。“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淬了冰，指节捏得发白。

玄煞忽然笑出声，蛇尾“啪“地抽在旁边的石狮子上，震落一片碎石：“干净？你娘当年在人间勾三搭四，被父王捉回来还揣着野种，这种贱人的儿子......“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只觉得灵台“嗡“的一声，周身血气突然翻涌起来。玄渊惊呼着要拦我时，我已经冲破他的阻拦，指尖凝起的幽冥火将衣袖烧出焦痕。三年前在鬼域被万鬼啃噬的痛感突然炸开，那些日夜折磨我的嘲讽、冷眼、鄙夷，此刻都化作了齿间的腥甜。

“你说谁是野种？“我的声音像是从九幽爬出来的，玄煞脸上的戏谑僵住了——他该记得，上次我露出这种眼神时，北境最凶的那头熊妖被我生生撕了熊掌。

他毕竟是修了五百年的蛇妖，瞬间祭出玄冰盾：“反了你了！“冰棱带着刺骨寒气袭来，我却迎着冻气冲上去，鬼力在掌心凝成血色长鞭。这三年在鬼域，我早就不是那个会被他按在泥里打的孩童了。

“啪！“血鞭抽碎冰盾的刹那，玄煞的瞳孔骤缩。他大概没想到，这个他从小欺辱的“杂种“，如今能接下他的七成功力。周围的妖兵们开始窃窃私语，我听见有人说“那不是玄澈吗？传闻他在鬼域得了鬼王传承“，还有人念叨“二公子这下要栽了“。

玄煞被我逼得连连后退，蛇尾在地上扫出深深的沟壑。他大概是急了，突然口吐毒雾：“我杀了你这个贱种！“

“狂战·破妄！“我将鬼力聚在双拳，这是鬼王亲授的招式，血色气浪炸开时，玄煞像个破布娃娃般飞出去，撞塌了半面院墙。

“三弟！“玄渊想去扶他，却被我周身的煞气逼得后退。我一步步走向挣扎着爬起来的玄煞，血雾在我眼前凝成母亲被玄煞生母——那个仗着是西海龙女的三夫人——撕扯头发的模样。

“住手！“一声惊雷炸响，玄苍的身影落在我们中间。他没看吐血的玄煞，反而盯着我泛着红光的瞳孔，忽然抬手按在我天灵盖上。一股温和却磅礴的妖力涌进来，压下我翻腾的血气。

“北境之内，玄澈与诸位公子同尊。“他对着跪了一地的妖兵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之威，“再有人辱他，便是辱我玄苍。“

我别开脸，没接他递来的疗伤丹。这迟来的维护，还不如玄渊塞给我的暖玉实在。

十日后回到紫府时，已是深夜。月门内的桂树落了满地残香，我循着隐约的哭骂声走到后院，听见三夫人尖利的嗓音从窗纸里钻出来：“还敢瞪我？你那小杂种儿子和玄渊都不在，看谁护着你这个贱婢！“

推开门的瞬间，我看见母亲被按在地上，鬓边白发散乱，嘴角淌着血。三夫人正用金簪划她的手背，龙鳞在烛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放开她。“我的声音让烛火都抖了抖。三夫人回头看见我，先是一惊，随即嗤笑：“回来得正好，省得我找你......“

她的话卡在喉咙里。我掐着她的脖颈把她掼在墙上，龙鳞在我掌下发出脆响。母亲虚弱地唤了声“澈儿“，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掐进了三夫人的皮肉。

“你敢动我？我可是西海......“

“西海？“我冷笑一声，拖着她往院中走，“今天就让你知道，紫府谁说了算。“

我把所有仆役都叫到院中，包括我带回的八个鬼域护卫。三夫人还在叫嚣：“玄煞回来会杀了你们！“

“他断了三根肋骨，现在还躺着呢。“我指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侍女，“你说，三夫人这些年，打了我娘多少回？“

侍女哆嗦着报出的次数，让我掌中的鬼火差点失控。母亲被玄渊扶着站在廊下，望着我手中那两块从人间带来的玉石——鸡血石里凝着她当年写给人间那位书生的信笺残片，绿松石则是那人托我转交的信物。

“你可知罪？“我问瘫在地上的三夫人。

她忽然笑起来：“我是龙女，你敢杀我？“

我确实不敢公然杀她。但鬼域有无数种让龙女生不如死的法子。指尖鬼火跳动时，我忽然想起鬼王的话：“真正的强大，是护得住想护的人。“

“废她修为，扔去乱葬岗。“我转身走向母亲，没再看身后的惨叫。

换了身干净衣裳回到母亲房里时，她正摩挲着那两块玉石掉泪。“他......还好吗？“她指的是那位姓苏的书生，如今已是人间的礼部尚书。

我坐在床边，把苏尚书托我带的诗卷递过去。诗稿里夹着片干枯的桃花，是母亲当年亲手种在苏家后院的。“他说，等您回去。“

母亲的手抖得厉害，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我这模样......“

“我能让您恢复容貌。“我握住她冰凉的手，“鬼王赠了我'回春术'，但需三年。您愿意等吗？“

母亲看着我，忽然落下泪来：“澈儿，对不起......“

“您是我娘。“我打断她，像小时候那样靠在她膝头，“等您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

窗外的桂树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我知道前路必定坎坷，玄苍的态度，玄煞的报复，西海的问责，还有人间与妖界的阻隔......但此刻握着母亲微暖的手，闻着诗卷里淡淡的墨香，我忽然觉得，那些都不算什么了。

至少这一次，我能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