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烬火 油光 惊雷藏
第39章 烬火 油光 惊雷藏
乾清宫东暖阁内,时间仿佛被黏稠的药香和血腥气凝固了。烛火不安地跳跃,将张嫣冰雕般的侧影投射在蟠龙御榻的锦帐上。她端坐于锦墩,腰背挺直,双手紧握置于膝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都凝聚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死死隔绝着外界的惊涛骇浪,也隔绝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恨意与恐惧。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瞬不瞬地捕捉着御榻上朱由检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起伏,仿佛那微弱的生命潮汐,是她维系这摇摇欲坠世界的唯一锚点。
李青云枯槁的手指依旧虚搭在朱由检的寸关尺上,汗水浸透了他深绯色的官袍前襟,在烛光下晕开深色的痕迹。他的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指腹下那微弱、迟涩、如同风中残烛般飘摇的搏动中。每一次脉搏的艰难搏动,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重重敲击。他不敢有丝毫分神,金针的温热药力与护心丹的余韵,如同两道微弱的绳索,勉强维系着那即将崩断的心脉。
王承恩蜷缩在榻边的小杌子上,整个人缩成一团,枯槁的身体随着朱由检每一次带着痰音的微弱喘息而轻微颤抖。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无边的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虔诚。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默念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祷词,浑浊的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两道干涸的泪痕。
暖阁内死寂无声,唯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如同倒计时的秒针,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呃…”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被掐断在喉咙深处的呻吟,从朱由检干裂的唇间逸出。他的眉头痛苦地蹙紧,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眼睑下的眼球似乎也在不安地转动。
“皇爷!”王承恩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颤,枯瘦的手下意识地伸向榻边,却又在触碰前硬生生停住,悬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
李青云搭脉的手指瞬间绷紧,如同铁钳!指腹下的脉搏骤然变得急促而紊乱,如同受惊的野马在濒临崩溃的边缘疯狂挣扎!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顺着李青云的脊梁骨窜上来!
“心气激荡!万念皆空!陛下!静心!凝神!”李青云的声音低沉而急迫,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暮鼓晨钟,试图强行镇压那翻腾的心绪。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捻动刺在朱由检膻中穴的金针,指尖灌注着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内力。
张嫣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凤眸死死盯着朱由检痛苦蹙起的眉头,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不知道是什么再次惊扰了他!是外面新的消息?还是他潜意识里那滔天的恨意再次翻涌?
“李太医…”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巨大的恐惧。
李青云没有回答,全副精神都在与那濒临崩溃的心脉搏斗。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流下。朱由检的身体在锦被下微微抽搐着,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那急促紊乱的脉搏在李青云拼尽全力的疏导下,如同狂暴的河流被强行引入狭窄的河道,虽然依旧奔突汹涌,却暂时避免了决堤的危险。
良久,那狂乱的搏动才稍稍平复了一些,重新归于那种令人窒息的微弱与迟涩。朱由检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身体瘫软下去,再次陷入昏沉的死寂。
李青云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如同虚脱般晃了一下,搭脉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收回。他看向张嫣,那双阅尽生死的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凉的沉重,声音嘶哑:“娘娘…方才…又是千钧一发…陛下心脉…已如悬丝…万…万不可再有任何风吹草动了…”他的目光扫过暖阁紧闭的门帘,带着无声的警告。
张嫣用力咬住下唇,直到浓重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她缓缓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那紧握的拳头,指缝间渗出了殷红的血珠,滴落在明黄色的皇后袍服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皇爷…撑住…臣妾…守着你…天塌下来…臣妾…也替你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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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畿东南,黎明将至。**
寒风卷着烧焦的粮食和木头的糊味,在原野上弥漫。冲天的火光已然熄灭,只留下大片大片狰狞的、冒着青烟的焦黑痕迹,如同大地溃烂的伤疤。散落的粮袋化为灰烬,扭曲的车辕冒着最后的青烟。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焦臭和一种死寂的冰冷。
十几名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明军骑兵,如同受伤的孤狼,在熹微的晨光中策马狂奔。他们的人数比出发时少了近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悲怆。战马口鼻喷着白沫,显然也已到了极限。
尤世威被两名亲兵死死夹在中间,伏在马背上。他脸色惨白如纸,左肩处一个狰狞的血洞仍在汩汩地向外渗着暗红色的血,将空荡荡的断臂布带彻底染透。仅存的右臂无力地垂着,勉强握着缰绳。每一次战马的颠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将军!撑住!快到了!前面就是三河县界!有我们的哨卡!”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亲兵嘶哑地喊道,声音里带着哭腔。昨夜那场惨烈的断后血战,尤将军为了掩护主力撤离,带着五十名死士硬撼数倍于己的建虏精骑,几乎全军覆没!若非最后关头,将军拼死斩杀了建虏带队的一个甲喇额真,制造了短暂混乱,他们这十几人,也绝无可能冲出来!
“建虏…追兵…甩掉…没有…”尤世威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如同破风箱。
“甩掉了!将军!他们急着救火收拢溃兵,没追太远!”另一名亲兵连忙回答。
尤世威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巨大的失血和疲惫瞬间将他淹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歪倒。
“将军!”亲兵们惊呼,连忙将他扶稳。
就在这时,前方地平线上,烟尘骤起!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队伍,正沿着官道,向着他们这个方向疾驰而来!那熟悉的明军制式甲胄和旗帜,在晨光中隐约可见。
“是…是我们的人!是援兵!”刀疤脸亲兵惊喜地叫出声,几乎要哭出来。
很快,那支队伍的前锋便到了近前。为首一员将领,身材魁梧,面如重枣,正是奉张嫣懿旨、率领八千京营(实际能战者不足六千)驰援通州方向的都督佥事孙应元!
“前面何人?!”孙应元勒住战马,看着眼前这群如同血葫芦里捞出来的残兵败将,厉声喝问。
“孙将军!是孙将军吗?!”刀疤脸如同见到了救星,嘶声大喊,“我们是卢督师帐下!尤世威尤总兵的人!昨夜奉命袭扰建虏粮队!将军…将军重伤!”
“尤世威?!”孙应元脸色一变,连忙策马上前。当他看清被亲兵架着、左肩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尤世威时,饶是久经沙场,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快!军医!快!”孙应元急吼。随军的医官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为尤世威止血包扎。
“孙…孙将军…”尤世威被剧痛刺激,勉强睁开眼,看到孙应元,眼中闪过一丝急切的光芒,他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说道:“建虏…主力…在…在香河…西南…二十里…扎营…劫掠…我们…烧了…他们…部分粮车…但…但他们…似乎…似乎分兵了…”
“分兵?!”孙应元心头猛地一紧,“分向何处?!”
“不…不清楚…”尤世威艰难地喘息着,剧痛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昨夜…火光中…看到…有…有大队骑兵…脱离…主力…向…向东南…去了…方向…像是…像是…河西务…”
河西务?!
孙应元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河西务!那是运河上比宝坻、香河更靠下游的关键码头!是通州大仓的最后一道水上屏障!若被建虏占据,不仅漕运彻底断绝,通州仓存粮的抢运也将被直接切断!
“多少人马?!”孙应元急问。
“烟…烟尘很大…看不真切…但…至少…数千骑…”尤世威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将军!将军!”亲兵们悲呼。
孙应元脸色铁青,猛地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看向东南方向,那里是河西务的方向,也是皇太极可能分兵突袭的方向!而他的任务,是驰援武清、河西务!可通州大营杨国柱部是否已到位?他这数千京营兵,是先去汇合杨国柱?还是立刻分兵去堵河西务的窟窿?情报不明,敌情不明!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报——!”一名斥候飞马而来,脸上带着惊惶,“将军!前方哨探急报!通州总兵杨国柱大人急函!”
孙应元一把抓过信函,撕开火漆,飞快扫过。信上字迹潦草,带着焦灼:“孙将军台鉴:职部已抵武清,正依托运河仓促布防。然建虏游骑四出,侦骑回报,河西务方向发现大队建虏骑兵活动!疑其欲断我运河下游,阻我粮道!武清兵力单薄,恐难兼顾!恳请将军速发援兵,共保河西务!迟则…运河危矣!杨国柱顿首再拜!”
河西务!果然是河西务!
孙应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皇太极好一招声东击西!佯攻香河,吸引注意,暗地里分兵直插运河命门!杨国柱在武清被牵制,河西务空虚!
“传令!”孙应元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前军三千,由副将李重镇统领,继续按原定路线,火速驰援武清杨总兵!告诉他,务必死守武清运河一线!中军、后军!随我转向!目标——河西务!全速前进!不惜马力!务必抢在建虏之前,守住码头!”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数千京营骑兵,如同被抽打的陀螺,在官道上猛地转向,卷起漫天烟尘,向着东南方向,向着那个决定漕运生死的关键节点,亡命狂奔!孙应元看着尤世威被紧急安置在担架上的身影,又看向东南弥漫着不祥气息的天空,紧握缰绳的手心,已被冷汗浸透。
河西务…能守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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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格物院临时工棚。**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其刺鼻、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桐油的浓腻、生石灰的呛烈、硫磺的辛辣、火硝的硝烟味,以及高温熬煮下各种物质反应产生的、难以名状的怪异气息。这气味是如此浓烈,以至于盖过了原本的焦糊味和汗味,让每一个进入工棚的人都忍不住皱眉掩鼻。
工棚中央,巨大的铁锅下炉火熊熊。锅中翻滚着粘稠的、呈现出一种诡异暗红色的油状液体,表面不断鼓起又破裂的泡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散发出灼人的热浪。徐光启亲自守在锅边,官袍下摆掖在腰间,满头大汗,布满皱纹的脸上沾满了烟灰和油渍。他手中紧握着一根长长的铁棒,不停地、极其小心地搅动着锅中那如同熔岩般粘稠的液体。他的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死死盯着油液翻腾的每一个细节,仿佛在凝视着某种关乎生死的圣物。
“火候!火候再稳一点!不能大!也不能小!”徐光启嘶哑地指挥着控制炉火的工匠,“孙大人!生石灰粉!再给我半勺!要细!要匀!”
孙元化连忙亲自舀起一勺研磨得极其精细的生石灰粉末,小心翼翼地、如同撒盐般,一点点均匀地撒入翻滚的油液中。粉末落入滚油,瞬间激起一阵更剧烈的反应和更加刺鼻的气味。
“硫磺!火硝!按我方才说的比例!快!”徐光启头也不回地喊道。
旁边两名工匠屏住呼吸,如同进行着最精密的炼丹术,将称量好的硫磺粉和火硝粉,极其谨慎地混合在一起,然后缓缓倒入油锅。
滋啦——!
一股更加浓烈的青烟伴随着刺耳的声响腾起!锅中的液体颜色变得更加深邃,粘稠度似乎也在增加,翻滚的泡泡变得更大、更缓慢。
整个工棚鸦雀无声。所有的工匠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围在铁锅周围,紧张地看着那翻滚的“巫药”。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希冀、紧张和一丝本能的恐惧。这由昏迷中的赵老呓语启发的配方,这由徐阁老亲自操持的、如同炼金术般的熬煮,是他们绝望中抓住的唯一稻草。成功,或许能解决淬火油的致命瓶颈;失败…他们不敢想象。
汗水沿着徐光启的鬓角和鼻尖不断滴落,在滚烫的锅沿上瞬间蒸发。他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的搅动而酸痛颤抖,却不敢有丝毫松懈。脑海中飞速掠过《天工开物》中关于油脂熬炼的记载,以及他年轻时接触过的那些炼丹方士的只言片语。桐油为基,取其粘稠滑润;生石灰吸湿增稠,调和油性;硫磺燥烈,或能提升硬度;火硝性寒,或可中和烈性,增加韧性…比例!关键是比例和火候!赵老昏迷中那断断续续的几个词,如同散落的密码,需要他用毕生的学识和直觉去拼凑、去验证!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和刺鼻的气味中缓慢流逝。锅中的液体颜色最终稳定在一种深沉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褐色,粘稠得如同糖浆,翻腾的泡泡也变得细小而密集。
“差不多了…”徐光启的声音带着巨大的不确定和一丝希冀的颤抖。他示意工匠减弱炉火。待油温稍降,他用一个长柄的铜勺,极其小心地从锅中舀起一勺粘稠的新油液。
“拿一根打磨好的枪管毛坯来!”徐光启的声音嘶哑而急迫。
孙元化亲自捧过一根刚刚打磨好内膛、光洁如新的枪管毛坯,眼神充满了紧张。
徐光启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他将铜勺中的暗红色粘稠油液,缓缓地、均匀地淋在灼热的枪管毛坯上!
滋啦——!
比之前更加剧烈的白烟腾起!伴随着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了焦糊和硫磺硝石的气味!暗红色的油液在灼热的管壁上迅速流淌、浸润、渗透,发出密集的爆裂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成败…在此一举!
徐光启强忍着刺鼻的气味和灼热,双眼死死盯着那被暗红油液包裹的枪管。待油液稍冷凝固,他立刻用钳子夹起枪管,凑到旁边一盏最明亮的油灯下,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
管壁表面,覆盖着一层均匀的、暗红色的、如同涂釉般的油膜。没有崩裂!没有卷皮!没有砂眼!在灯光下,那油膜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内敛的光泽。
“快!测试架!”徐光启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枪管被迅速固定在简易的测试架上。装填火药,压实,放入铅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根枪管上。空气凝固了。
“放!”孙元化嘶声下令。
负责测试的工匠一咬牙,点燃了引信!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在工棚内炸开!火光闪烁!枪管在支架上猛地向后一震!
白烟散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钉在枪管的管口处!
没有炸裂!没有变形!管口完好无损!只有袅袅的青烟缓缓逸出!
短暂的死寂之后——
“成了!成了啊——!”一个工匠猛地爆发出狂喜的嘶吼!
“没裂!没炸!老天爷开眼啊!”另一个工匠激动地跳了起来,脸上涕泪横流。
整个工棚瞬间被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淹没!压抑了许久的绝望和疲惫,在这一刻化作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呐喊!工匠们相互拥抱,捶打着对方的肩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泪水!
孙元化冲到测试架前,双手颤抖着抚摸着那根依旧滚烫、却完好无损的枪管,感受着那层暗红色油膜带来的奇异触感,一股巨大的酸楚和狂喜涌上心头,让他这个素来沉稳的官员也忍不住热泪盈眶!成了!真的成了!这由昏迷呓语启发的、近乎荒谬的尝试…竟然…竟然成功了!
徐光启站在原地,看着眼前沸腾的工棚和那根完好的枪管,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角落里昏睡中依旧眉头紧锁的赵士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赵老…您听见了吗?成了…成了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
炉火熊熊,映照着徐光启苍老而激动的脸,也映照着工棚内重新燃起的、充满干劲的喧嚣。巨大的铁锅中,那粘稠的暗红色新淬火油,在余温下微微荡漾,散发着刺鼻却充满希望的气息。技术瓶颈上那道看似无法逾越的鸿沟,终于…被这来自昏迷中的灵光一线,撕开了一道微小的、却至关重要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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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暖阁。**
那令人窒息的死寂被暖阁外一阵刻意压低、却难掩急迫的脚步声打破。王之心去而复返,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他站在门帘外,躬身肃立,不敢擅入,但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张嫣的心猛地一沉。她缓缓抬起眼,凤眸之中冰封万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入最深的寒潭。她知道,能惊动王之心再次前来,并且露出如此神色的消息,绝非小事。
“讲。”她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只有一个字。
王之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娘娘…杨嗣昌杨大人…在诏狱审讯王洽时…王洽…王洽他…”
“他怎么了?!”张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他趁狱卒不备…撞墙…自尽了!”
轰——!
如同惊雷在张嫣耳边炸响!她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王承恩更是惊得直接从小杌子上滑落在地!
王洽…自尽了?!
这个兵部尚书,这个通敌卖国的核心人物,这个可能掌握着更多黑幕和同党的关键人犯…竟然…竟然在诏狱里自尽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张嫣的全身!这绝不是简单的畏罪自杀!这是灭口!这是背后那只看不见的黑手,在铁证如山之下,在杨嗣昌即将撬开他嘴巴的前夕,悍然斩断了最关键的一条线索!
是谁?!是谁能在戒备森严的诏狱里,让王洽这样一个文官,找到机会自杀?!骆养性?还是…诏狱里也有他们的人?!
巨大的阴谋感和刺骨的寒意,让张嫣如同坠入冰窟!
然而,就在这心神剧震、惊怒交加、几乎要控制不住爆发的瞬间——
“呃…嗬…”
御榻上,朱由检的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更加清晰、更加痛苦的呻吟!那紧闭的眼睑,再次剧烈地、疯狂地颤抖起来!覆盖在锦被下的胸膛,出现了明显的、不规则的起伏!
“皇爷——!”王承恩发出凄厉的哭嚎!
李青云脸色瞬间惨白!搭脉的手指感受到那脉搏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骤然变得狂乱而暴烈!
“心脉欲裂!快!护心丹!金针!”李青云嘶声厉吼,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绝望!
张嫣猛地转头,看着朱由检痛苦挣扎、气息瞬间濒临溃散的惨状,再看着王之心那张惊惶的脸,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无边恐惧和巨大自责的洪流,彻底冲垮了她苦苦维持的理智堤坝!
“滚——!!!”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带着泣血之音的嘶吼,从张嫣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如同受伤母兽的悲鸣,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暴戾!
她猛地抓起榻边小几上一个沉重的青玉药碗,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门帘!
砰——!
药碗撞在厚重的门帘上,碎裂开来!瓷片和温热的药汁四溅!王之心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兔子,瞬间消失在门帘之外。
暖阁内,只剩下朱由检濒死的挣扎、李青云绝望的施救、王承恩撕心裂肺的哭嚎,以及张嫣那因巨大痛苦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却再也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的、无声的悲泣。
那破碎的药碗和四溅的药汁,如同这帝国核心此刻最真实的写照——混乱、破碎、绝望,在死亡的阴影下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