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朕的崇祯风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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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微光破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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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暖阁内,那令人窒息的、濒临崩溃的死寂终于被打破,却又陷入一种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的新寂静。烛火依旧幽微,但跳跃的光芒似乎不再那么沉重,映照着榻边几张疲惫却带着微弱希冀的脸。

朱由检倚靠在被高高垫起的软枕上,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锦被。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整个人瘦脱了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但那双眼睛,虽然依旧黯淡无光,瞳孔涣散,却不再是完全闭合的死寂。眼睑微微张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露出浑浊的眼白和偶尔极其缓慢转动的眼球。他的呼吸微弱而悠长,带着痰音,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却不再有那令人心悸的、濒临断绝的游移。

李青云枯槁的手指依旧虚搭在朱由检的寸关尺上,额角的汗水已干涸成盐渍,深绯色的官袍前襟依旧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他的神情依旧凝重如渊,但眉宇间那根深蒂固的“川”字纹,却稍稍舒展了一丝。指腹下传来的脉搏,沉滞、微弱、迟涩依旧,如同深谷中艰难流淌的细流,但其中蕴含的那一点挣扎求生的意志,却比昨日清晰、坚韧了许多。心气归位,元气虽大损,根基总算暂时稳住,不再是悬于蛛丝、随时会崩断的状态。

“陛下脉象…已趋沉稳。”李青云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如释重负,“最凶险的鬼门关…算是闯过来了。”他缓缓收回搭脉的手指,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缕刚刚凝聚的微弱生机。“然元气大损,如风中残烛,万不可再受惊扰忧思。需固本培元,徐徐图之。”

他转向侍立一旁、眼睛红肿却带着巨大欣喜的王承恩,以及被宫女搀扶坐在锦墩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亮了许多的张嫣,语速缓慢而清晰:

“药方需调整。以固本培元、安神定志为主。人参、黄芪、当归、熟地、酸枣仁、远志…剂量需精准,火候需温和。那支三百年的辽东老山参,切薄片,每日辰时、酉时,含于陛下舌下,徐徐化之,以补先天元气。”

“饮食…暂且只进流质。参汤、米油为上。每次少少喂之,宁少勿多。切忌油腻荤腥。”

“静养…重中之重!暖阁之内,除娘娘、王公公与必要侍奉汤药之内侍,其余人等,一概不得入内!外面…天塌下来,也暂缓禀报!一切消息,须经娘娘亲自筛选,以最平和、最简要之方式,择其最核心者,徐徐告知陛下。万不可再引陛下心绪剧烈波动!”

李青云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张嫣和王承恩,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陛下此刻心神,如同初凝之露,一丝微风,一缕强光,都可能将其惊散!切记!切记!”

“本宫明白。”张嫣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虚弱,却异常坚定。她看着朱由检那微微睁开的眼缝,看着他极其微弱起伏的胸膛,一股巨大的暖流在心头涌动。皇爷…活下来了!她用力点头,对李青云道:“李太医放心,本宫亲自把关。非最紧要、最平和之讯息,绝不惊扰陛下。”

“老奴万死不敢松懈!”王承恩更是如同领了圣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朱由检,枯槁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自己化作一道隔绝外界一切风雨的屏障。

李青云疲惫地点点头,不再多言,走到一旁的小案前,提笔蘸墨,开始凝神书写新的药方。暖阁内再次陷入一种小心翼翼的宁静,唯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朱由检微弱的呼吸声交织。张嫣的目光落在朱由检脸上,看着他偶尔极其轻微颤动的睫毛,心中那巨大的空洞,似乎被这微弱的生命之光,一点点地填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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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苑,格物院临时工棚。**

巨大的铁锅早已熄灭,余温尚存。空气中那股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桐油、石灰、硫磺、火硝)虽然依旧弥漫,却不再令人窒息,反而隐隐透着一股…成功的气息?工棚中央,十几座临时高炉依旧沉默,但锤打声、打磨声明显轻快了许多,节奏中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徐光启和孙元化站在一座刚刚搭建好的木架前,木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二十余根闪烁着暗红色油润光泽的燧发枪管。每一根枪管都经过精心打磨,内膛光滑,外形规整,那层均匀覆盖的、暗红色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油膜,在油灯下散发着一种内敛而坚韧的光泽。与旁边堆积如山的废料和之前那些淬火失败、布满崩裂或卷皮痕迹的枪管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徐阁老…这…这…”孙元化拿起一根新淬火的枪管,手指微微颤抖地抚摸着那光滑油润的管壁,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丝哽咽,“成了…真的成了!十根毛坯…成了七根!七根啊!这合格率…比之前的‘厚壳法’和‘淋油精制’高出了…数倍不止!”

徐光启布满皱纹的脸上,那连日来的疲惫和忧虑被一种近乎狂喜的光芒取代。他拿起另一根枪管,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又用指关节轻轻敲击管身,发出清脆而坚实的回响。他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喃喃道:“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赵老昏迷中的灵光一线…竟…竟真的点破了这困死我等的迷障!桐油为基,石灰增稠,硫硝调和…高温熬炼…竟有如此神效!”

他猛地转身,看向角落里依旧昏睡不醒、脸色蜡黄、气息微弱的赵士祯,布满血丝的老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敬意和感激。他几步走到赵士祯的硬板床边,深深一揖:“赵老…您听见了吗?您点醒的法子…成了!成了啊!这新淬火油…成了!”

赵士祯毫无反应,只有那长长的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睡梦中感知到了什么。

“孙大人!”徐光启直起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立刻!按此方!加大熬制!集中所有人力!优先保证淬火!打磨的工匠,全部调过来!那些合格的枪管毛坯,立刻开始精磨内膛!装配燧发机!火药!铅弹!全部准备!我们…我们要尽快!尽快拿出第一批能用、能打响的新枪!”

“是!下官明白!”孙元化精神大振,连日来的绝望和疲惫一扫而空。他转身对着工棚内所有眼巴巴望着的工匠们,嘶声吼道:“都听见了?!都看见了?!赵老的法子成了!咱们格物院有救了!大明的新枪有指望了!别愣着!动起来!熬油的!磨管的!装机的!都给我拿出吃奶的力气!前线在等着咱们的枪!陛下…陛下在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干——!”

“干——!”震耳欲聋的应和声瞬间爆发!工匠们如同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眼中燃烧着希望和干劲的火焰!熬油的大锅重新燃起熊熊炉火,桐油、石灰粉、硫磺、火硝按比例投入,刺鼻的气味再次升腾,却不再是绝望的毒雾,而是希望的烽烟!打磨砂轮的嘶鸣声、装配零件的敲击声、工匠们嘶哑却亢奋的号子声…交织成一片充满生机的乐章,彻底驱散了工棚内积压已久的绝望阴霾!

一个年轻的工匠,捧着一根刚刚淬好油、尚有余温的暗红色枪管,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光滑坚韧的管壁,眼中闪烁着泪光,喃喃道:“爹…娘…你们等着…咱大明…有新枪了…能打胜仗了…”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油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铁砧上。

徐光启看着眼前这重新焕发生机的工棚,看着工匠们脸上那久违的、带着希望的光芒,又看看病榻上昏迷中似乎嘴角也牵动了一下的赵士祯,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欣慰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对孙元化道:“元化,你亲自执笔!将新淬火油研制成功、首批合格枪管产出之捷报,火速呈送乾清宫!报与…报与陛下和娘娘知晓!”

“下官遵命!”孙元化肃然应道,眼中也闪烁着激动的泪光。他快步走到一旁简陋的书案前,铺开纸张,提笔蘸墨,字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力透纸背:

“臣孙元化、徐光启顿首百拜:天佑吾皇!格物院上下,承陛下洪福,赖懿安皇后庇佑,得赵士祯老大人昏迷中点化,呕心沥血,反复试炼,终以桐油、生石灰、硫磺、火硝秘法熬制新淬火油成!此油性烈而韧,覆于枪管,淬火之后,坚韧异常!首批试制,合格率超七成!燧发新枪,量产之瓶颈已破!首批精制枪管二十有七,装配在即!此乃格物院浴火重生之始,亦我大明强军之曙光!臣等百死叩首,恭贺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写罢,孙元化郑重地盖上格物院的关防小印,将捷报封入油布袋,交给身边最机灵的学徒:“八百里加急!直送乾清宫!面呈王承恩王公公或陈矩陈公公!务必亲手送达!”

“是!”学徒双手接过,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转身如飞般冲出工棚,奔向那笼罩在阴霾与希望交织下的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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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最深处的刑讯暗室。**

这里的空气仿佛永远凝固着浓稠的血腥、汗臭和绝望的气息。牛油火把的光焰在墙壁上投下跳跃晃动的、如同鬼魅般的影子,映照着刑架上几个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的躯体。压抑的呻吟和偶尔爆发的、非人的惨嚎,是这里唯一的背景音。

杨嗣昌端坐在蒙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绯红的官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血块。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跳动的火光下闪烁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刨根问底的锐利光芒。他手中捏着一叠染着污渍的供词和几封同样污损的信件——那是从王洽书房暗格中搜出的、落款为“四贝勒府行走”的密信原件。

一名锦衣卫千户垂手肃立在他面前,脸上带着疲惫和一丝惊悸,低声汇报:

“大人…王瘸子…熬不住刑…昨晚…咽气了。”

“死前…只反复说…参汤…是骆指挥使吩咐熬的…药材…是库里领的上等货…熬制过程…并无旁人经手…”

“周顺…还有昨夜值守石牢通道的另外三名校尉…骨头都敲碎了…口供一致…丑时三刻到四刻之间…绝无任何人靠近过王洽牢房…也…也没听见任何异常动静…除了…除了那一声闷响…”

“诏狱所有出入记录…查遍了…昨夜…除了骆指挥使曾短暂巡视…并无…并无外人进入…”

“仵作…再次复验王洽尸体…额骨碎裂…确系…重物猛击所致…绝非撞墙…但…但现场…除了那个空参汤碗…再无任何…能造成如此伤势的重物…”

线索,似乎彻底断在了骆养性身上。参汤是他吩咐送的,他昨夜巡视过诏狱…他有动机(王洽可能咬出他?)也有机会(巡视时短暂支开守卫?)…但,没有证据!一丝一毫的实证都没有!王瘸子死了,周顺等人熬刑不过也咬死了无人进入…现场干干净净!

杨嗣昌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刑架上那几个奄奄一息的“人证”,又落回手中那几封通敌密信上。王洽的死,像一块巨石,死死堵住了追查幕后黑手最直接的通道。但他杨嗣昌,岂是轻易放弃之人?

“骆养性…”杨嗣昌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他现在何处?”

“回大人,骆指挥使…奉懿安皇后口谕,昨日已出城…往通州前线…督…督战去了…”千户的声音带着迟疑。

通州…督战?杨嗣昌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奉旨离京!在这王洽刚死、巨案深挖的关键时刻,他这负责诏狱的指挥使,竟能“奉旨”脱身?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几封密信上。信的内容隐晦,但指向性明确——索要宣府、大同、蓟镇的驻军轮换时辰、粮道布设、勤王军集结方位!王洽在信角批注的“知悉,慎之”四字,如同耻辱的烙印!

宣府…大同…蓟镇…

杨嗣昌的脑海中,飞速掠过李国桢崩溃时供出的几个名字,那是王洽醉酒后曾提及的、可能“互通有无”的边镇将领。其中一个名字,宣府副总兵贺人龙,尤其刺眼!此人贪婪暴虐,克扣军饷,劣迹斑斑,却因骁勇善战和朝中有人(疑与勋贵集团勾连)而屹立不倒。密信中关于宣府驻军轮换的刺探…是否与他有关?!

另一个名字,大同参将姜瓖,虽品级不高,却掌握着大同镇通往塞外的几条隐秘粮道…密信中恰恰提到了粮道布设!

“贺人龙…姜瓖…”杨嗣昌低声念出这两个名字,眼中寒光爆射。王洽的死,斩断了直接线索,但这铁证如山的通敌密信和李国桢的口供,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他指明了新的方向!幕后黑手或许盘根错节,但执行者、参与者,必然在这帝国北疆的军镇之中!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桌上摊开着一张简陋的北疆边镇舆图。他拿起朱笔,在宣府、大同的位置上,重重地圈了两个红圈!如同两滴刺目的鲜血!

“备马!”杨嗣昌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本官要即刻进宫!面见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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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东暖阁。**

那份来自格物院的、带着桐油和硝烟气息的捷报,被王承恩用最轻柔的动作,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张嫣面前。张嫣展开那张被汗水微微浸湿的纸张,目光扫过孙元化那激动颤抖的字迹。

“…新淬火油成!合格率超七成…量产瓶颈已破…首批精制枪管二十有七…此乃…我大明强军之曙光…”

每一个字,都像一股温热的暖流,注入张嫣冰冷疲惫的心田。格物院…成了!在废墟之上,在绝望之中,在赵士祯昏迷的点化下…他们竟然真的突破了这要命的技术难关!燧发枪…那在蓟州城头初露锋芒、毙敌悍将的希望之火…终于可以燎原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欣慰和希望,瞬间冲淡了通州烽火带来的沉重阴霾。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绪,拿着捷报,轻轻走到朱由检的榻边。

王承恩连忙搬过一个小杌子。张嫣坐下,俯下身,将嘴唇凑近朱由检的耳边,用最轻柔、最平和、如同春风拂过柳梢般的声音,低语道:

“皇爷…格物院…徐光启和孙元化…送来了捷报…”

她感受到朱由检的呼吸似乎微微顿了一下。

“他们…按赵士祯昏迷中的法子…熬出了新的淬火油…效果…极好…”

朱由检那微微张开的眼缝中,涣散的瞳孔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新淬出的枪管…十根里…成了七根多…比以前…好太多了…”

张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她看到朱由检那覆盖在锦被下、枯瘦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食指的指尖!

“他们说…量产…有希望了…第一批新枪…很快…就能造出来…送到…卢象升…孙应元他们手里…”

张嫣的话语轻柔而缓慢,如同涓涓细流。她说完,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朱由检的脸。

李青云一直凝神观察着朱由检的脉象和细微反应。就在张嫣说到“十根里成了七根多”时,他指腹下的脉搏,极其微弱地、却异常清晰地…加速搏动了一下!紧接着,当张嫣提到“新枪…送到卢象升…孙应元手里”时,李青云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朱由检那干裂、毫无血色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弧度是如此细微,稍纵即逝,如同蜻蜓点水般难以察觉。但在李青云这阅尽生死的太医眼中,却如同云开月现般清晰!

“陛下…陛下心绪波动!”李青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他看向张嫣,“然此波动…乃喜悦欣慰之象!心气勃发,滋养百骸!尤胜参茸!娘娘…此捷报…正是陛下此刻最需的良药啊!”

张嫣看着朱由检嘴角那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的微弱弧度,再听着李青云那充满希望的话语,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她轻轻握住朱由检那只刚刚动过指尖的、依旧冰凉的手,将自己的温度缓缓渡过去。

皇爷…您听见了…您也在高兴…对吗?这大明的天…终究…还是留了一线光给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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