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朕的崇祯风物志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6章 病榻惊澜

最新网址:m.biquw.cc

乾清宫西暖阁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松脂,沉滞而粘稠。浓重的药味顽固地盘踞在每一寸角落,混合着熏炉里龙涎香燃烧后残留的甜腻尾调,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窒息的氛围。朱由检(崇祯)半倚在层层锦褥堆叠的软榻上,身上搭着厚厚的明黄缎被,脸色是精心维持的、不见血色的苍白。他双目微阖,呼吸轻浅而绵长,如同陷入深沉的病中酣眠。

王承恩垂手侍立在榻边,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只有偶尔飞快瞥向门口方向的眼神,泄露着内心的焦灼与警惕。小顺子则如同一道单薄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守在紧闭的暖阁门外,耳朵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外面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暖阁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吱呀——”

一声轻微的、几乎细不可闻的推门声打破了死寂。小顺子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绷紧了身体,几乎要下意识地喊出那句“陛下不好了”。他紧张地回头望去,只见门缝被无声地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个穿着普通内侍服色、面皮白净、眼神却带着几分机灵的小太监,像条泥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又迅速将门掩好。

小太监对着王承恩做了个手势,动作极快,带着一种长期训练出的隐秘节奏。

王承恩浑浊的老眼骤然亮了一下,如同暗夜中点燃的火星。他不动声色地微微颔首,那小太监便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再次滑出门外,消失不见。

暖阁内重新恢复了寂静。但王承恩的气息却明显粗重了几分。他小心翼翼地挪到软榻边,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近乎气声的音量,对着似乎仍在沉睡的朱由检低语:“陛下…‘泥鳅’递了消息…”

软榻上,朱由检那长长的睫毛,极其细微地颤动了一下。他没有睁眼,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示意继续。

王承恩的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带着紧张的微颤:“…魏…魏厂臣那边…确有动静!今日午后,司礼监秉笔李永贞、崔呈秀,还有那个…那个兵部尚书崔呈秀(王承恩显然对朝臣还不甚熟悉,有些混淆),都被叫去了东厂值房!进去足有…足有大半个时辰才出来!出来时脸色…‘泥鳅’说,那崔尚书的脸色,白得像刚刷的墙!还有…还有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半个时辰前也进去了,现在还没出来!”他努力回忆着“泥鳅”那零碎却关键的信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朱由检依旧闭着眼,呼吸的频率没有丝毫变化。但王承恩却似乎感觉到,自家陛下那盖在锦被下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东厂值房…李永贞(司礼监秉笔,魏忠贤核心心腹)…崔呈秀(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阉党“五虎”之首)…田尔耕(锦衣卫指挥使,阉党“五彪”之一)…魏忠贤把他最核心的爪牙,在短短半日内,密集召入东厂密议!

这意味着什么?

是例行公事?还是…自己早朝上那一次看似“任性”的反驳,终究还是引起了这头老狐狸的警觉?他在查什么?是在核实自己“病情”的真伪?还是在商讨如何应对自己这个“意外因素”?亦或是…在酝酿新一轮的试探,甚至…更危险的举动?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朱由检的心头。他强迫自己保持呼吸的平稳,脑海中却在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魏忠贤的疑心,果然如同附骨之疽,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警觉!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头在权力场中浸淫一生的老狐狸的嗅觉!

“还有…”王承恩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似乎在斟酌措辞,“…‘泥鳅’还说,今早…今早皇后娘娘宫里的管事牌子(首领太监),被…被东厂的人叫去问话了!问的是…是娘娘这几日的起居饮食,还有…还有昨夜王承恩去慈庆宫请娘娘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待了多久…”

嗡——!

朱由检只觉得脑海中一声轰鸣!东厂的手,竟然已经明目张胆地伸向了皇嫂张嫣!查问王承恩昨夜的行踪!他们是在怀疑昨夜慈庆宫之行的真正目的?在怀疑那封早已化为灰烬的密信?!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藏在锦被下的手,瞬间攥紧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魏忠贤!好快的反应!好狠的手段!这是在警告!赤裸裸的警告!警告他朱由检,也警告张嫣!警告他们,一切都在他东厂的掌控之下!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愤怒如同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几乎要冲破那层病弱的伪装!朱由检死死咬住牙关,才将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强行压下。不能乱!绝不能乱!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住气!魏忠贤越是查,越是证明他心有疑虑,但尚未确定!否则,来的就不是查问,而是直接锁拿王承恩,甚至…兵围慈庆宫了!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像“泥鳅”这样的眼睛和耳朵!需要更快地布局!

“老王…”朱由检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病气,仿佛刚从昏睡中被惊醒,“…水…”

“哎!老奴在!老奴这就去!”王承恩连忙应声,动作麻利地转身去倒水,借此掩饰自己刚才传递消息时的紧张。他倒了半杯温水,小心地递到朱由检唇边。

朱由检就着王承恩的手,极其缓慢地啜饮了几口温水,动作间带着病人特有的虚弱无力。他微微睁开眼,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茫然,声音细弱:“…朕…朕睡了多久?外面…可有什么事?”

“回陛下,”王承恩配合得天衣无缝,脸上堆满忧虑,“您昏昏沉沉睡了大半日了,太医说您是忧思伤神,需得静养。外面…外面倒没什么大事,就是…就是司礼监王公公(王体乾)派人送来些紧要的奏疏,说是阁老们票拟了,等着陛下…等着陛下御览用宝呢…”他指了指不远处书案上堆积的一小摞奏本。

朱由检的目光顺着王承恩的手指,落在那堆奏疏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化开,变成更深的疲惫和一丝少年人面对繁重课业般的畏难情绪。“…朕…朕头疼得厉害…眼前发花…那些字…看着都跳…”他虚弱地摆摆手,身体往锦被里缩了缩,“…让…让王公公先…先看着办吧…朕…朕信得过九千岁…”他又一次,极其自然地,将依赖抛向了那个无形的阴影。

“是…老奴明白了。”王承恩垂首应道,心中却为陛下这炉火纯青的演技暗暗捏了一把汗。

就在这时,暖阁外隐隐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人在外面争执。小顺子紧张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驾到!娘娘…陛下刚用了药睡下…”

“让开!本宫要看看陛下!”张嫣皇后那带着急切和不容置疑的声音穿透门板传了进来。

朱由检和王承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张嫣此时前来,绝非探病那么简单!必定与东厂的查问有关!

暖阁门被推开,张嫣在两名贴身宫女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素服,但脸上那份哀戚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忧虑所取代。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软榻上“病弱”的朱由检身上,眼神复杂难明,有心疼,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皇嫂…”朱由检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张嫣疾步上前按住。

“陛下快躺着!莫要拘礼!”张嫣的声音带着关切,顺势在榻边的锦墩上坐下,仔细端详着朱由检的脸色,“本宫听闻陛下龙体又感不适,心中实在难安,特来看看。太医怎么说?可好些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看似不经意地用眼神扫过王承恩。

王承恩连忙垂首,避开了皇后的目光。

“劳…劳皇嫂挂念…”朱由检声音虚弱,带着一丝委屈和依赖,“就是…就是浑身没力气…心里头乱糟糟的…看见那些奏疏…更是头疼欲裂…”他适时地流露出对政务的恐惧和逃避。

张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轻轻拍了拍朱由检的手背,温声道:“陛下莫急,龙体要紧。那些烦心事,自有九千岁和阁老们操持着。陛下只需安心静养便是。”她的话语看似安慰,实则再次将“九千岁”推到了前台,同时也在观察朱由检的反应。

朱由检脸上立刻浮现出如释重负的感激之色,连连点头:“是…是…有九千岁在…朕…朕就放心了…”那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张嫣心中五味杂陈,既为朱由检的隐忍感到揪心,又不得不配合着将这场戏演下去。她话锋一转,仿佛闲聊般提起:“说起九千岁,本宫今日倒是听闻一事,也不知是真是假。说是东厂的人,今早盘问了本宫宫里的管事牌子,问了好些话,连昨夜王承恩去请本宫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问得一清二楚…这东厂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些?连本宫宫里的事也要过问?”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愠怒和不解,目光却紧紧锁定朱由检的眼睛。

来了!朱由检心中警铃大作!皇嫂这是在传递信息,也是在试探!试探他是否知晓此事,以及…他的反应!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又凝重了几分。王承恩的头垂得更低了,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朱由检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片茫然,仿佛没听懂张嫣在说什么。随即,那茫然迅速被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所取代!他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收缩,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带着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什…什么?!东厂…东厂查问皇嫂宫里的人?!还…还问王伴伴?!”他猛地抓住张嫣的手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尽的恐慌,“皇嫂!他们…他们想干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朕…朕做错了什么?惹得九千岁不高兴了?!皇嫂!您要救救朕!救救王伴伴啊!”他语无伦次,将那种被上位者无端猜忌的、巨大而真实的恐惧,演绎得淋漓尽致!

张嫣看着朱由检那几乎要崩溃的惊恐模样,感受着他手臂传来的剧烈颤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怜惜和无力。她连忙反手握住朱由检冰凉的手,温声安抚道:“陛下莫慌!莫慌!或许…或许只是东厂例行公事,是底下人不懂规矩,胡乱问话。九千岁…九千岁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未必知晓这等小事。陛下安心养病,莫要多想,一切有本宫在。”她的话语带着安抚,却也透着一丝无奈和无力——面对东厂,她这个皇后,又能如何?

朱由检仿佛被安抚住了一些,但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眼神中充满了惊魂未定和后怕,他喃喃道:“…是…是…皇嫂说得对…是朕…朕多心了…九千岁…九千岁对朕最是关怀…”他如同一个被吓坏的孩子,反复念叨着,寻求着心理安慰。

就在这时,门外再次传来小顺子刻意提高的通报声:

“启禀陛下!司礼监王体乾王公公求见!说是有紧要奏疏,需陛下御览用宝!”

暖阁内的三人心中同时一凛!王体乾!魏忠贤的心腹,司礼监掌印太监!他此时前来,意欲何为?是送奏疏?还是…另有所图?

张嫣立刻松开了朱由检的手,脸上恢复了皇后的端庄,眼神示意王承恩去应对。朱由检则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将身体缩回锦被里,只露出半张苍白惊恐的脸,眼神慌乱地看向门口。

王承恩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拉开一条门缝,对着外面低声道:“王公公,陛下刚用了药,精神不济,正与皇后娘娘说话。有何紧要奏疏,您交给老奴便是,待陛下稍好再…”

“王公公,”门外传来王体乾那特有的、带着一丝圆滑却不容置疑的尖细声音,“非是咱家不懂规矩。只是这几份奏疏,皆是关乎大行皇帝丧仪山陵规制、新皇年号议定、以及户部请拨辽饷的紧要之事!阁老们票拟了,九千岁也批了红,就等陛下御览用宝,才好明发施行,耽搁不得啊!还请王公公通禀一声,咱家就在外间候着,陛下只需用个宝,片刻就好,绝不惊扰陛下静养。”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将魏忠贤和阁老们的压力明晃晃地压了过来,不容拒绝!王承恩无奈,只能看向张嫣和朱由检。

张嫣微微蹙眉,对朱由检低声道:“陛下,既是关乎国典和边饷的紧要事,还是…见一见吧?用了宝,也省得他们再来烦扰。”她这是在提醒朱由检,此时不宜硬抗,以免再生枝节。

朱由检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和恐惧,但在张嫣和王承恩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发出一声细若蚊蚋的“嗯”。

王承恩这才拉开房门。只见王体乾一身大红蟒袍,手捧一个紫檀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份摊开的奏疏和一方用明黄绸布覆盖的印玺(司礼监掌印太监代管玉玺时所用之印)。他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恭敬笑容,眼神却如同探照灯般,飞快地扫过暖阁内的情形——皇后在侧,皇帝病容恹恹地缩在榻上。

“奴婢王体乾,叩见陛下,皇后娘娘。”王体乾规规矩矩地行礼。

“王…王公公…免礼…”朱由检的声音虚弱无力,带着浓重的病气。

王体乾起身,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忧色:“陛下龙体可好些了?九千岁他老人家听闻陛下又感不适,甚是忧心,特意吩咐奴婢选些紧要的送来,免得琐事烦扰陛下清静。”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恭敬地举到榻前。

朱由检的目光落在那些奏疏上,如同看到洪水猛兽,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畏难情绪。他求助般地将目光投向王承恩。

王承恩会意,连忙上前接过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朱由检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缓慢地翻开最上面一份奏疏。奏疏是内阁首辅黄立极领衔所上,内容是议定大行皇帝谥号为“熹宗”,庙号为“熹宗”,以及新皇年号拟定为“崇祯”的草案。后面附着礼部和钦天监洋洋洒洒的论证,无非是引经据典,论证这些名号如何符合天意、彰显圣德。

朱由检的目光在“崇祯”二字上停留了一瞬。历史,如同冰冷的车轮,依旧固执地沿着它既定的轨迹碾压而来。他心中冷笑,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茫然痛苦的表情。他看得很慢,眉头紧锁,仿佛那些文字如同天书般难以理解。

“陛下…可是…有不妥之处?”王体乾在一旁轻声问道,眼神锐利如鹰。

朱由检仿佛被他的声音惊到,手猛地一抖,奏疏差点滑落。他连忙摇头,声音带着慌乱:“没…没有…很好…九千岁和阁老们…定是极好的…”他不敢再看,手指胡乱地指向旁边另一份奏疏,“…那…那个…”

王承恩连忙拿起第二份,是关于大行皇帝山陵选址和营造规制的预算奏请,数额巨大,工部和内官监列出了长长的清单。

朱由检只扫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和项目,脸色更加苍白,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痛苦地捂住额头:“…朕…朕头疼…看不清楚…王伴伴…你…你替朕看看…九千岁…九千岁批了…就…就照办吧…”他再次将决策权推了出去。

王体乾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最后一封,是户部尚书李起元(阉党)的奏疏,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哭腔,言及辽东军情紧急,将士缺饷,已有哗变之忧,请速拨内帑银五十万两,以解燃眉之急。后面附着辽东督师王之臣(阉党)的告急文书,将关外局势描绘得岌岌可危。

当看到“辽东”、“缺饷”、“哗变”几个字眼时,朱由检那一直表现得浑浑噩噩的眼神深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掠过一丝极其锐利、如同冰锥般的寒光!快得连近在咫尺的王体乾都未曾捕捉!

辽饷!又是辽饷!

历史上,正是这如同无底洞般的辽饷,不断抽干了大明本已枯竭的血液,激化了内部矛盾,最终压垮了帝国的脊梁!而拨付下去的银子,十成中有九成,落入了辽东将门和朝中蛀虫的腰包!真正到士兵手中的,寥寥无几!这哪里是军饷?分明是催命符!是魏忠贤一党上下其手、中饱私囊的绝佳借口!

一股冰冷的怒意瞬间冲上朱由检的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将这奏疏撕碎的冲动!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王体乾那带着试探的声音再次响起:“陛下…辽东军情如火,将士嗷嗷待哺…九千岁忧心如焚,已批红同意,只等陛下用宝,即可解送…”

朱由检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浇熄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怒火!他看到了王体乾眼中那深藏的审视!这是陷阱!是魏忠贤的又一次试探!如果他此刻表现出任何对辽饷的质疑或不满,立刻就会暴露他并非真正对朝政懵懂无知!

巨大的危机感让朱由检的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他脸上那因“愤怒”而绷紧的肌肉瞬间松弛,重新被巨大的恐惧和茫然所取代。他甚至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体猛地向后一缩,仿佛被“哗变”二字吓破了胆,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依赖:

“啊?!哗…哗变?!那…那还得了?!快!快拨银子!九千岁批了…那…那就好!王伴伴!快!快给朕印!朕…朕要用宝!千万不能让将士们饿肚子!千万不能乱啊!”他语无伦次地催促着,手忙脚乱地指着托盘上的印玺,眼神中充满了对“哗变”的恐惧和对“九千岁”决策的盲目信任,将那份“无知”和“依赖”演绎到了极致!

王承恩强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连忙捧起那方沉重的印玺,蘸了朱砂印泥。朱由检伸出依旧颤抖的手,在王承恩的辅助下,在那三份奏疏的票拟和批红处,极其笨拙地、歪歪扭扭地盖下了鲜红的御印。那印迹,如同他此刻的“人设”一般,虚弱无力,毫无帝王应有的威仪。

看着三份奏疏上都盖上了朱红的印记,王体乾脸上那职业化的笑容似乎真诚了几分。他恭敬地接过托盘,躬身道:“陛下圣明!奴婢这就去办理!陛下安心静养,万勿再为国事劳神!”说罢,又向张嫣行了一礼,这才捧着托盘,如同完成了一项重要使命般,转身退出了暖阁。

暖阁门重新合拢。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

朱由检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瘫软在锦褥之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仿佛刚才那番挣扎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

张嫣看着朱由检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她伸出手,想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却被朱由检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避开了。

王承恩则如同虚脱般,靠在一旁的柱子上,老脸煞白,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尤其是陛下看到辽饷奏疏时那瞬间爆发的、几乎无法掩饰的冰冷杀意,让他现在回想起来都心胆俱裂!

良久。

朱由检那空洞的眼神,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他没有看张嫣,也没有看王承恩。他的目光,如同穿越了暖阁的屋顶,投向了那深不可测的、被魏忠贤阴影笼罩的紫禁城夜空。

一个极其轻微、如同梦呓般、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冰冷决绝的声音,在死寂的暖阁内幽幽响起,只有离他最近的王承恩能勉强听清:

“银子…”

“朕给…”

“但…”

“朕要看到…人头落地…”

最新网址:m.biquw.cc
本章换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