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烽燧尸油灯,契丹幽冥道
第3章 烽燧尸油灯,契丹幽冥道
强光手电的光柱在死寂的烽燧里剧烈地颤抖着,将老陆那张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映照得如同刚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他那嘶哑的、撕裂的、带着非人绝望的嚎叫——“铃亡人亡!下一个轮到谁?!”——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我和李工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空气凝固了。冰冷的夯土墙壁仿佛也在吸收着这令人窒息的诅咒,寒意刺骨。李工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抽噎,身体一软,靠着墙壁滑坐到地上,双手死死抱住头,肩膀剧烈地耸动。小王消失的诡异脚印,那串通向死亡瀚海的赤足印记,还有眼前这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摄魂铜铃和老陆的疯狂诅咒…这一切都超出了理智所能承受的极限。
“陆…陆师傅…”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艰难地挤出喉咙,“你…你认得那字?那契丹文…到底什么意思?”
老陆没有回答。他像一尊被恐惧瞬间冻结的石像,保持着蹲在铜铃前的姿势,只有眼珠在疯狂地转动,视线死死黏在铜铃底座那几行被他刮擦出来的、扭曲盘绕的契丹文字上。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抽气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气。他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地面坚硬的夯土,指甲缝里瞬间渗出了暗红的血丝,他却浑然不觉。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才极其缓慢地、僵硬地抬起头。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惊恐并未消退,反而沉淀成一种更深邃、更绝望的死灰。浑浊的眼睛里,血丝密布,像一张猩红的蛛网。
“意思…”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嘶哑低沉,如同从地缝里挤出来,“…就是字面的意思…铃在人在…铃亡人亡…这是…刻在铃上的诅咒…是…是给闯入者的…死亡预告…”他猛地抬手,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串静静躺在尘埃里的铜铃,又猛地指向烽燧黑洞洞的入口,指向外面那片吞噬了小王的、无边无际的黑暗沙海。“它响了!它肯定响了!就在小王出去的时候!不然…不然他怎么会…怎么会跟着那东西走?!”
“可我们没听见铃声!”李工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声音因恐惧而尖锐,“一点声音都没有!”
“摄魂铃…”老陆惨笑一声,那笑声比哭更难听,“…它的声音…活人…是听不见的…只有将死之人…或者…或者那些被它召唤的东西…才能听见…”
一股寒气瞬间沿着我的脊椎窜上头顶。看不见的铃声?召唤死亡的东西?小王是听见了那无声的召唤,才走向大漠深处的吗?那串赤足的脚印…到底是什么?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串铜铃上。绿锈斑驳,人油凝固。在几道交错的手电光束下,它显得更加阴森。强光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铜锈,隐约勾勒出那些被压扁的骷髅头骨状的铃身轮廓,上面密布的几何纹路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盘绕,带着一种古老而恶毒的韵律。
“那…那现在怎么办?”李工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铃还在…是不是…是不是我们…”他没敢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下一个,会是谁?
老陆的身体又剧烈地抖了一下。他没有看李工,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铜铃底座那几行契丹文,仿佛要将其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猛地低下头,用额头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冰冷坚硬的夯土地面!
“咚!咚!咚!”
沉闷而绝望的撞击声在狭小的烽燧里回荡,如同绝望的丧钟。每一下都撞得我心惊肉跳。鲜血很快从他磕破的额头涌出,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流下,混合着泥土和沙砾,在他惨白的脸上画出几道狰狞的血痕。
“陆师傅!你干什么!”我惊骇地扑过去,死死抓住他的肩膀,试图阻止他这种近乎自残的行为。
老陆的力气大得惊人,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我,眼神混乱而疯狂,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孤注一掷的决绝。“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他嘶吼着,声音因撞击而更加破碎,“我爷爷…我爷爷的笔记…我带了…就在包里!他提到过…提到过破解这种邪铃的法子!必须找到源头…找到埋铃的地方…找到…找到饲铃的东西!”
饲铃的东西?我心头一寒,瞬间联想到那凝固在铜铃缝隙里的、令人作呕的人油。
老陆不再理会我们,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手脚并用地爬向他放在墙角的那个破旧帆布背包。他颤抖着双手,近乎粗暴地翻找着,将里面的工具、压缩饼干、水壶胡乱地扒拉出来,散落一地。终于,他摸出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皮笔记本。笔记本的边角磨损得厉害,纸张泛黄卷曲。
他如同捧着救命稻草,又如同捧着极度危险的炸药,小心翼翼地将油布层层剥开。昏黄的手电光下,露出了笔记本深棕色的皮质封面,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岁月留下的深深印痕和几点可疑的、深褐色的污渍。
老陆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我们,将那本陈旧的笔记摊开在膝头。他布满血污和泥土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翻开那脆弱发黄、仿佛一碰就会碎裂的纸页。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烽燧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佝偻着背,头埋得很低,浑浊的眼睛几乎贴到了纸面上,一行行地扫过那些褪色的、用毛笔或炭笔写下的潦草字迹和模糊不清的草图。他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停滞,肩膀也随着阅读的内容而微微颤抖,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近乎魔怔的状态里。
我和李工大气不敢出,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本笔记,像一道微弱的、通往未知恐怖源头的缝隙,也像悬在我们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铡刀。希望与更深的绝望交织,几乎要将人逼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烽燧外,天色开始蒙蒙发亮,惨淡的灰白光线艰难地透过入口的沙尘,给内部的昏暗带来一丝微弱的、毫无暖意的光明。这光明非但没有驱散恐惧,反而让角落里那串铜铃的轮廓更加清晰,那层凝固的人油在熹微晨光中泛着一种油腻腻的、令人心悸的幽光。
“嗬…”一声长长的、带着剧烈颤音的抽气声打破了沉默。老陆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度惊骇后的扭曲神情,仿佛刚从最恐怖的噩梦中惊醒。他死死攥着那本笔记,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找到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弱和更深沉的恐惧,“…笔记里说…这种摄魂铃…是契丹萨满用来…镇守阴门…沟通幽冥的邪器…常被埋在…地下墓道的入口…或者…殉葬坑的阵眼…”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
“镇守阴门?”李工的声音抖得厉害,“这…这烽燧下面…有墓?”
老陆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缓缓扫过烽燧内部斑驳的夯土墙壁,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和惊悸。“笔记说…铃响…是因为有东西…想出来…或者…有东西被它引了过来…要阻止…要平息…必须找到铃真正所在的地方…找到…‘灯’!”
“灯?”我一怔。
“对…灯!”老陆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诡异的亢奋和恐惧,“人油灯!用…用饲铃者的油脂…点燃的灯!灯在…铃声才能被压制…灯灭…或者铃被移动…诅咒就会彻底爆发!”他猛地抬起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指向烽燧内壁,“找!快找!这墙…这墙后面肯定有东西!有通道!有墓道!灯…一定就在下面!就在铃真正所在的地方!”
饲铃者的油脂点燃的灯?人油灯!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瞬间涌上我的喉咙。那凝固在铜铃上的黑褐色物质…就是点燃那盏灯的“灯油”?小王…难道成了新的“燃料”?这个念头让我浑身冰冷。
老陆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不顾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像疯了一样扑向最近的一面夯土墙,用他那双布满老茧和血污的手,疯狂地拍打、抠挖着墙壁,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墙!砸开!砸开它!灯就在后面!不然我们都得死!都得死!”
他的疯狂极具感染力。李工也被这种歇斯底里的求生(或者说避死)欲望驱使,从地上爬起来,抓起一把地质锤,跌跌撞撞地冲向另一面墙壁,抡起锤子就砸!
“砰!砰!砰!”
沉闷的敲击声在烽燧内炸响,震得尘土簌簌落下。这声音在死寂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绝望。
我没有立刻加入。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老陆的状态太不对劲了。恐惧是真实的,但此刻他眼中那种近乎狂热的偏执,对笔记内容的盲目信任,以及提到“灯”时那种混合着渴望和战栗的诡异神情…都让我感到脊背发凉。那本笔记…那深褐色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他爷爷当年真的只是“跟着俄国人探险队挖过一些古墓”那么简单吗?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角落里那串不祥的铜铃。它依旧静静地躺在浮沙上,无声无息。然而,就在我目光聚焦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我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被什么东西在极度黑暗深处、隔着厚重屏障死死盯住的毛骨悚然!
几乎同时——
“陈…陈队…”李工带着哭腔和极度困惑的声音响起,他停下了敲击,呆呆地望着他面前的墙壁,“…这墙…这墙怎么是…是湿的?”
湿的?在这极度干旱的沙漠烽燧里?
我心头猛地一跳,立刻将手电光打过去。只见李工刚才用地质锤敲砸的那片夯土墙面上,被他砸掉外层干燥的浮土后,露出的内层夯土颜色明显更深,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令人不安的深褐色。而且,那深褐色的区域边缘,正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外沁出粘稠的、同样呈深褐色的液体!那液体非常缓慢地汇聚,形成一颗颗浑浊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腥腻恶臭的液珠,然后沉重地滚落,在墙根干燥的沙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油汪汪的污渍。
“血…血吗?”李工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不是血!”老陆也停下了他那边的疯狂挖掘,他凑近那片湿润的墙壁,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沁出的粘稠液体,鼻子抽动了几下。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混合着血污和泥土,显得异常狰狞。他猛地摇头,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和…诡异的了然:“…是油!是人油!是…是灯油渗出来了!”
灯油渗出来了?!
这堵墙后面,就是那盏用饲铃者油脂点燃的、镇压着摄魂铃声的“人油灯”?而现在,灯油竟然渗出了墙壁?这意味着什么?灯要灭了?还是…灯里的“油”已经多到满溢出来了?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恶臭,随着那深褐色液体的渗出,开始在烽燧内弥漫开来。那是一种混合了尸体高度腐败后的甜腻腥臊、油脂长期闷烧的焦糊恶臭、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土腥味的恐怖气息。这气味浓烈得如同实质,狠狠钻进鼻腔,直冲脑髓,瞬间引发强烈的生理不适。
“呕…”李工第一个承受不住,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脸色由惨白转为蜡黄。
我也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死死捂住口鼻。手电光束下,那片不断渗出深褐色粘稠油脂的墙面,仿佛有了生命,像一块巨大的、正在腐烂渗脓的伤疤,镶嵌在古老的夯土之中。那缓慢滚落的油珠,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带着油脂特有的滑腻光泽,在昏暗中反射着微弱而邪恶的光。
“灯…灯不行了…”老陆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绝望,“油…油在往外冒…墙…墙挡不住了…下面的东西…下面的东西要出来了!铃…铃又要响了!”他猛地转向那串铜铃,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恐惧。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哞呜——!”
一声凄厉、痛苦到极点的嘶鸣,如同濒死的哀嚎,猛地从烽燧入口外炸响!是“豁牙子”!那头为我们挡住沙暴、通人性的老骆驼!
我们三人悚然一惊,同时冲向烽燧入口。惨淡的晨光下,只见“豁牙子”庞大的身躯正倒在十几米外的沙地上,痛苦地翻滚、抽搐!它的一条前腿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而在它身下的沙地上,赫然出现了几个巨大的、如同被重物狠狠夯击出来的深坑!那坑的形状…像巨大的、赤足的脚印!
“豁牙子”的嘶鸣声越来越微弱,身体抽搐的幅度也越来越小。它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恐惧,直直地望向烽燧入口的方向,望向我们…或者说,望向我们身后的烽燧深处。然后,它的头颅猛地一歪,彻底不动了。只有折断的前肢,还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僵硬地指向烽燧。
死寂。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深沉的死寂笼罩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骆驼的血)和那股从墙内渗出的、令人作呕的尸油恶臭。沙漠的晨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卷起细微的沙尘。
“它…它是被踩死的?”李工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身体抖得像筛糠。
被踩死的?被什么东西?那巨大的赤足脚印?那昨晚引走小王的东西?它还在附近?!它踩死了骆驼?为什么?警告?还是…仅仅因为挡了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让我无法呼吸。这东西的力量…远超想象!连骆驼都能瞬间踩死!
“它…它在逼我们…”老陆的声音如同梦呓,充满了绝望的明悟,“…逼我们进去…下去…去找那盏灯…或者…或者…”他猛地打了个寒噤,没敢说下去。
逼我们下去?下去哪里?这堵渗着尸油的墙后面?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深褐色、不断渗出粘稠油脂的墙面,又看向外面沙地上“豁牙子”扭曲的尸体和那几个巨大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脚印坑。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将我淹没。烽燧外是未知的、能瞬间踩死骆驼的恐怖存在;烽燧内是渗着尸油、可能连接着幽冥的墙壁和那串随时可能再次“无声”作响的摄魂铜铃。
进退维谷!绝境!
“砸!”老陆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彻底疯狂了。他不再恐惧那渗出的尸油,反而像看到了唯一的生路(或者说,是必须踏入的死路),再次扑向那片湿润的墙壁,用拳头、用头、用身边一切能找到的东西,疯狂地砸、撞、抠!“砸开它!只有下去!只有找到灯!不然都得死在这里!被踩死!被铃招来的东西撕碎!”
李工也被这彻底的绝望和疯狂所感染,或者说,被外面那巨大脚印坑的无声威慑所逼迫。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哭嚎,再次抡起了地质锤,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片不断渗出深褐色油脂的墙面!
“砰!咔嚓!”
这一次,不再是沉闷的夯土声。在李工拼尽全力的一锤之下,那饱浸油脂、早已不再坚固的夯土层,竟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如同朽木断裂般的碎裂声!被锤击的中心点,猛地向内塌陷下去一小块!一股更加浓郁、更加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陈腐油脂和泥土腥气的恶臭,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阀门,猛地从那个破口处喷涌而出!
同时,伴随着这恶臭涌出的,还有一股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不是风,更像是一种沉闷的、带着地底深处阴冷潮湿气息的呼吸,缓缓拂过我们的面颊。
我和李工都僵住了。老陆却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猛地推开李工,不顾那破口处还在缓缓流淌的粘稠油脂,将手电光死死对准那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整张脸几乎要贴上去!
手电光柱刺破破口内浓重的黑暗。光线所及之处,不再是夯土。那是向下延伸的、人工开凿的、布满不规则凿痕的陡峭石阶!石阶边缘棱角分明,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湿滑粘腻的深绿色苔藓状物质。而在石阶两侧的墙壁上,在光柱扫过的边缘,赫然出现了几个凹陷进去的壁龛!
老陆的手电光剧烈地颤抖着,猛地聚焦在其中一个最近的壁龛里。
壁龛里,没有神像,没有陪葬品。
只有一盏灯!
一盏造型极其古朴怪异、布满厚重绿锈的青铜灯盏!灯盏的造型像一只蜷缩的、痛苦嘶吼的野兽头颅,大张的口部就是盛油的灯碗。而此刻,那灯碗里,盛满了粘稠的、黑褐色的油脂!一根同样布满绿锈、看不出材质的粗大灯芯,浸泡在油脂中,顶端…顶端竟然幽幽地燃烧着一簇极其微弱的火苗!
那火苗的颜色…不是温暖的橘黄,而是一种诡异的、仿佛来自幽冥的幽绿色!只有黄豆粒大小,在浓稠的油脂中顽强地、微弱地跳动着,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灵魂都感到冰冷战栗的微弱光芒!这光芒非但不能驱散黑暗,反而将壁龛周围映照得更加鬼影幢幢,绿惨惨一片!
幽绿的灯火!
人油点燃的灯火!
它就那么无声地燃烧着,在石阶旁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像一只来自地狱的、充满恶意的眼睛,静静地、冰冷地注视着破口外的我们。
老陆的身体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猛地向后一仰,瘫坐在地上,手电筒“哐当”一声掉落在沾满粘稠油脂的地面,光束歪斜着,将那盏幽绿的人油灯映照得更加阴森。他布满血污的脸上,所有的疯狂和歇斯底里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的、死灰般的绝望,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念叨着几个破碎的音节:“…灯…灯还亮着…可是…油…油太多了…要满了…要溢出来了…”
油要满了?溢出来了?
我猛地想起那堵墙不断渗出的深褐色油脂!难道…难道这盏灯里的“油”,已经多到灯碗无法容纳,正沿着我们不知道的通道,向上方渗透?
“下面…下面到底是什么?”李工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他指着那个破口,指着那向下延伸的、被幽绿灯火映照得鬼气森森的石阶,“这…这台阶通到哪里?”
没有人能回答。只有那盏壁龛里的人油灯,用它那幽绿如鬼火的微弱光芒,无声地昭示着这条石阶所通往的,绝非善地。而石阶深处,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贪婪地窥视着破口处透入的、属于活人的光线和气息。
就在这时——
“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婴儿呜咽,又像是无数怨魂在风隙中低泣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那个破口深处,顺着冰冷的石阶,幽幽地、断断续续地飘了上来!
这声音钻入耳朵,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阴冷和悲戚,瞬间盖过了烽燧内所有的声响,盖过了我们粗重的呼吸和心跳。
不是风声!
这呜咽声…仿佛…仿佛就是从那盏幽幽燃烧的人油灯深处,从那粘稠的、黑褐色的油脂里…渗透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