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浩然正气贯长虹,铁画银钩雪父冤
第18章 浩然正气贯长虹,铁画银钩雪父冤
诗曰:
正邪自古不两立,一腔碧血荐轩辕。
掌中自有乾坤大,笑看鬼魅化青烟。
风,停了。
那在荒废王府庭院里呜咽了数十年的风,在这一刻,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竟是骤然止歇。
所有的喧嚣与厮杀,无论是安王府卫队的沉稳格挡,还是东厂番子的疯狂砍杀,都在这一刻,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诡异地按下了暂停。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场中那两道正在以超乎凡人想象的速度疾速交错的身影,所彻底吸引。
一道,是青衫磊落。他的身形,飘逸不定,如同庭院中一缕被无形之力牵引的清风,看似无根无萍,却总能在最不可能的角度,避开致命的攻击。
一道,是黑袍罩体。他的身形,鬼气森森,如同一团从九幽地狱里冒出来的阴云,所过之处,连地上的枯草,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黑霜。
清风与阴云,每一次的碰撞,都会发出一阵沉闷的、如同惊雷在人耳边炸响的巨响!激荡开来的气劲,化作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将地上的枯草、碎石、乃至于腐朽的木屑,都卷得漫天飞舞!
“好……好快的身法!我的眼睛……竟有些跟不上了!”
“这……这还是人的武功吗?说是神仙打架,也不过如此了吧!”
无论是训练有素的安王府护卫,还是悍不畏死的东厂番子,此刻都已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脸上写满了凡人仰望神明般的骇然与敬畏。
这等级别的对决,已远远超出了他们认知的范畴。他们心中都清楚,只要被那激斗的余波稍稍波及,自己便会落得个筋断骨折、五脏碎裂的下场!
战局中心,苏见尘的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他知道,自己,终究是小看了曹正淳。
十年筹谋,他自以为已将这个宿敌的一切都算计在内,包括其武功路数,他也曾通过收买东厂叛徒,略知一二。他原以为,曹正-淳修炼的,不过是某种至阳至刚的童子功,仗着内力深厚,横行无忌。
却万万没有想到,此人竟隐藏得如此之深!他那手歹毒异常、阴邪至极的“幽冥鬼爪”,完全是另一路功法,招招皆是攻敌之必救,爪风所至,阴寒刺骨,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冻结。
他那引以为傲的、苏家家传的“墨影身法”,本是于阴影中潜行的无上绝学,此刻,在曹正淳这铺天盖地的阴寒鬼气笼罩之下,竟也施展得颇为滞涩,被逼得只能全力闪避,一时之间,竟找不到半分反击的机会。
“苏家的小杂种!你就会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上蹿下跳,到处乱躲吗?”曹正淳那尖利刺耳的笑声,在场中回荡,带着浓浓的嘲讽与不屑,“你爹苏振英那个老匹夫,在咱家的诏狱里,骨头倒是硬得很!咱家把他全身上下的骨头一寸寸敲碎,他愣是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说!只可惜啊,骨头再硬,也挡不住咱家的‘化骨散’!亲眼看着自己的血肉,一点一点化成脓水,那滋味……啧啧,想必是美妙得很呐!哈哈哈!”
他竟在此时,用最恶毒、最残忍的言语,来攻击苏见尘的心神!
这,是心战!他要摧毁的,不仅是苏见尘的身体,更是他那隐忍了十年的坚韧心志!
苏见尘闻言,双目瞬间赤红如血!一股难以抑制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怒火,混合着彻骨的悲痛,直冲天灵盖!
父亲的惨死,一直是他心中最深、最不愿去触碰的痛!那不仅仅是仇恨,更是他十年来所有噩梦的源头!
“老贼!我杀了你!”他仰天发出一声悲愤的怒喝,身形竟是不退反进,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雄狮,主动迎向了曹正淳那摧心断骨的鬼爪!
他放弃了所有的闪避与腾挪,双臂一展,宽大的袍袖在内力的鼓荡之下,如同大鹏展翅,竟隐隐有风雷之声,正是“浩然正气诀”中最是霸道的一式——“袖里乾坤”!
这一招,讲究的已不是“避”,而是“容”!是以自身胸中那口堂堂皇皇的浩然正气,化作一个无形的、巨大的气场漩涡,去容纳、去化解、去碾碎对方那阴毒狠辣的内劲!
这是险招!是以身做鼎,以气为炉的险招!却也是眼前唯一的……破局之招!
“来得好!不知死活的东西!”曹正淳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他最不怕的,便是与人硬碰硬!他的“幽冥真气”,至阴至寒,最是能侵蚀对手的护体内劲!他自信,天下间,无人能正面承受他这一爪之威!
“嗤啦——”
一声无比刺耳的、如同用钝刀割裂牛皮般的声响响起!
苏见尘的袖袍,被那鬼爪,硬生生地抓出了五道焦黑的指痕!一股阴寒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劲力,顺着袍袖,如同千万条细小的冰蛇,疯狂地钻入他的经脉!
苏见-尘只觉整条右臂瞬间一麻,半边身子都几乎要被冻僵!那股阴寒之气,甚至在向他的心脉蔓延!
但他却死死地咬紧牙关,双脚如同在地上生了根,不退半步!
他体内的“浩然正气诀”,在这一刻,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不屈与愤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起来!一股温润、厚重、充满了磅礴生机的暖流,自丹田而起,如同奔腾的长江大河,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与那侵入的阴寒之气,展开了最直接、最惨烈的搏杀!
“咦?”曹正-淳发出了-声充满惊疑的声音。
他这一爪,已用了八成功力,就算是一流的内家高手挨上,也必定会内力凝滞,真气溃散,不出三招,便会战力大减。可眼前的苏见尘,竟只是身形晃了一晃,脸色白了一瞬,便稳住了身形,眼中,非但没有半分颓败之色,那股燃烧的战意,反而变得更加炽烈、更加纯粹!
这苏家的内功,竟是如此的古怪?竟能正面克制自己的“幽冥真气”?
曹正-淳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忌惮。
他不能再拖下去了!眼前这个余孽,带给他的意外,已经太多!他必须速战速决!
“就算你内功古怪,又能硬接咱家几爪?!”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身形再次化作一团黑雾,双爪齐出,在身前幻起漫天爪影,如同一张由无数冤魂与死亡编织而成的大网,朝着苏见尘,当头罩下!
这一招,正是“幽冥鬼爪”中的最终杀招——“百鬼夜行”!
爪影重重,阴风阵阵,虚实难辨!每一道爪影,都带着足以断金裂石的威力和侵蚀心神的鬼气!
苏见尘立于爪影中心,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个由绝望和死亡构成的世界。他的神情,却在这一刻,反而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退,则必死无疑。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生死一线之际,他脑海里,浮现出的,却不是什么克敌制胜的绝招,而是十多年前,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父亲在书房里,手把手教他习字的场景。
“见尘,你看这‘一’字,看似简单,却是万法之始,万画之基。下笔要稳,如高山坠石;行笔要健,如千里阵云;收笔要定,有始有终,方为堂正。”
“再看这‘永’字,点、横、竖、勾、提、撇、捺,笔画虽多,气脉却需一以贯之,不可断绝。做人,也是如此。心中当有沟壑法度,行事当有章法规矩。如此,方能身正、心正、气正!”
父亲那温润而又威严的声音,犹在耳畔。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赤红的眸子里,所有的愤怒、悲痛与仇恨,在这一刻,都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雨后青天般的澄澈与……明悟!
他的“浩然正气诀”,在这一刻,与他苦修了十年的“铁画银钩指法”,终于,水乳交融,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不再去分辨那漫天爪影的虚实真假。
他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仿佛只是用来握笔写字,指点江山的手指。
他以指为笔,以虚空为纸,以自身那口不屈的浩然正气为墨。
一“点”!
那一点,看似轻描淡写,却精准无比地,如同画龙点睛,点在了漫天爪影之中,劲力转换、最是薄弱、最是虚幻的一处!
“叮!”
一声轻响,如同洪钟大吕,震人心魄。
所有的爪影,竟如被一根钢针戳破的巨大泡沫一般,瞬间消散了七成!
紧接着,他指尖一转,是为一“横”!如千里阵云,横扫而出!
再接一“竖”!如万岁枯藤,刚劲有力!
一“勾”!锋锐无匹,直指核心!
一“提”!以弱胜强,拨动乾坤!
一“撇”!势如利剑,斩破虚妄!
一“捺”!一波三折,尽封退路!
他竟在这方寸之间,以指尖,行云流水般,写完了一个法度森严、气势磅礴的……“永”字!
“永字八法”!
这本是华夏书法艺术中的基本笔法,此刻,在他手中使来,却仿佛化作了阐述天地至理、破解天下武学的无上真言!
每一笔,都暗合天地阴阳运转之至理;每一划,都精准地点在了曹正淳招式变化、力场流转的关键节点之上!
曹正淳那原本狂风暴雨、百鬼夜行般的绝杀攻势,竟被他这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八笔”,一笔一笔地,抽丝剥茧般,尽数化解!
“这……这不可能!”曹正淳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充满了惊恐的尖叫!
他的“百鬼夜行”,是他融合了数十种邪功,耗费半生心血才创出的得意绝技!不知有多少名满天下的英雄好汉,丧命于此招之下!今日,竟会被一个黄口小儿,用一种……近乎“讲道理”的、温文尔雅的方式,给破解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武功高下之较量!
这是……“道”的碾压!
苏见尘所用的“道”,是他父亲苏振英一生所坚守的,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至大至刚的君子之道!是天地之间,凛然长存的浩然正气之道!
而曹正淳所走的“道”,是阴狠、是歹毒、是背叛、是杀戮、是窃取与扭曲的鬼蜮之道!
正,终将胜邪!光明,终将驱散黑暗!
就在曹正淳因毕生绝学被破,心神受到巨大冲击,招式出现一瞬间的凝滞之时——
“就是现在!”
远处,一直冷眼观战的卫青,眼中精光一闪!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甚至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剑身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身形如同一道离弦之箭,无声无息,朝着因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曹正-淳的后心,暴刺而去!
他要……趁机偷袭!坐收渔翁之利!将这二人,一网打尽!
然而,他的剑,还未到近前——
“锵!”
一声清越的剑鸣,伴随着一道同样迅疾如电的白光,从斜刺里悍然杀出,如同飞来峰,精准无比地,挡住了他那志在必得的一剑!
出手的,竟是安王府卫队护卫圈中,一名负责保护安王与金银箱的、毫不起眼的……普通护卫!
那护卫身形一转,在格开卫青长剑的同时,抬起头来。一张平凡无奇的易容面具之下,露出的,是一双冰冷如霜、锐利如鹰的凤目!
是燕飞霜!
她竟不知何时,早已乔装改扮,用六扇门的秘法,混入了安王府的队伍之中!
“燕捕头?!”卫青大惊失色,失声叫道,“你……你为何要拦我?!难道你想让曹正-淳跑了不成?!”
燕飞霜没有回答。她的剑,她那坚定不移的眼神,却已说明了一切。
她不能让卫青杀了曹正淳。
因为,亲手了结这个荼毒天下的权阉的权力,只属于一个人。
只属于那个,在暗夜中独自舔舐了十年伤口,背负了十年血海深仇的男人!
这是她,作为一个骄傲的、被彻底折服的“旁观者”,对苏见尘,唯一能做,也唯一想做的……一点小小的、无需言明的尊重与帮助。
……
场中,苏见尘并未知晓身后的变故。
或者说,就算知晓,他也不会在意。
他的全副心神,他的十年苦修,他的所有爱与恨,都已锁定在了曹正-淳的身上!
在用“永字八法”破了对方的杀招之后,他没有半分的迟疑与停顿,身形猛地欺身而上!
他放弃了所有繁复的招式变化。
他只是,又一次,伸出了那一根手指。
一根,平平无奇,却又凝聚了他十年隐忍、十年苦修、十年血泪的一指!
一根,承载了一百一十七条冤魂的重量的一指!
“铁画银钩”!
“不——!”
曹正淳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充满了绝望的嘶吼!他想要闪避,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气机,一座无形的大山,牢牢地锁定!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躲,都无法避开这石破天惊、仿佛跨越了时空的一指!
这一指,锁定的,不是他的肉身。
而是他的……“气”!
是他的……“神”!
是他的……“魂”!
“噗嗤!”
一声轻微的,如同指尖点破一层浸湿了的窗户纸般的声响。
苏见尘的手指,终于,没有丝毫阻碍地,点在了曹正-淳的眉心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曹正淳那张因恐惧而极度扭曲的脸,僵住了。他那双血红色的、充满了暴虐与疯狂的双眼之中,神采,如同退潮一般,迅速地消散,最终,化为了一片死寂的灰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最后,他那瘦削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一般,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砰”的一声,溅起一片尘埃。
他的额心,一个细小的、几乎看不见的血洞,缓缓地,渗出了一丝漆黑如墨的血。
权倾朝野,荼毒天下,武功盖世的一代权阉,就此……毙命。
……
“督……督公死了!”
“督公被杀了!”
剩余的东厂番子,见主子身亡,如同信仰崩塌,顿时军心大乱,再无半点战意,一个个发出惊恐的怪叫,抱头鼠窜,四散奔逃。
安王府的卫队,也没有去追。
卫青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又看了看身前那持剑而立、气质冰冷的燕飞霜,脸上,露出了无比复杂的、混杂着挫败、忌惮与后怕的表情。
他知道,今日之后,京师的天,要变了。
而亲手让这天改变的,竟是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过的……刑部书办。
庭院之中,苏见尘静静地站立着。
他看着曹正-淳那逐渐冰冷的尸体,脸上,却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狂喜。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空虚与……茫然。
十年了。
支撑着他活下来的唯一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与灵魂。
他缓缓地,转过身,望向了那血色的、即将沉入地平线的残阳。
他轻声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
“爹,娘,妹妹……孩儿……为你们,报仇了。”
一行清泪,终于,不受控制地,从他那双坚毅了十年、也疲惫了十年的眼中,缓缓地滑落了下来。
这是十年来的……第一滴泪。
也将会是,最后一滴。
而就在他心神失守、卸下所有防备的这一瞬间——
“小心!”
一声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丝焦急的娇喝,忽然从不远处的王府屋顶之上传来!
紧接着,一道紫色的身影,如同一只绚烂的蝴蝶,从天而降,快得不可思议!
是凌紫瑛!
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玲珑的、镶嵌着七颗不同颜色宝石的华丽匕首!
那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弧线,“叮”的一声脆响,精准无比地,击飞了一支从安王府卫队后方,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无声息射向苏见-尘后心要害的……淬毒袖箭!
那袖箭,正是来自一名一直隐藏在安王府卫队中、准备做那最后“黄雀”的……曹正淳埋下的死士!
苏见尘猛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香风扑面、笑靥如花的紫衣少女,和那几个呼吸间便已制服了偷袭者、收剑而立、面带关切的燕飞霜,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两个女人……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十年磨一剑的、自以为完美无缺的复仇大戏,似乎……多了两个,完全不在他剧本里的、光芒万丈的……变数。
正是:
刚正一指破邪功,十年血海一朝空。
焉知情仇了结后,局中更有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