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见恩仇

关灯 护眼    字体:

第5章 茫然藏身烟火地,巧计脱困甩鹰隼

最新网址:m.biquw.cc

诗曰:

大智若愚藏闹市,惊慌失措作戏文。

一场鸡飞尘舞罢,犹疑凤目看凡人。

自那日被六扇门的“追风女捕”燕飞霜当众“训诫”过后,苏见尘在刑部衙门里的地位,算是被彻底夯实,定了性。

他成了一个笑话。一个活生生的、会走路的、可以任人评说和取笑的笑话。

同僚们再见到他,眼神里都毫不掩饰地带着三分讥笑、七分鄙夷。就连平日里还算与他相善,常在一起喝酒的王有德,也只是长吁短叹地拍着他的肩膀,劝他“往后安分守己些,莫要再惹是生非”。至于那个心高气傲的李景,更是变本加厉,仿佛找到了人生一大乐趣,每日里若不寻机刺他几句,便觉日子都少了滋味。什么“护花使者被人一脚踹”、“痴心妄想癞蛤蟆”,各种极尽羞辱之能事的浑号,明里暗里地往他身上套。

苏见尘对此,恍若未闻,或是说,麻木不仁。他每日依旧拖着那条似乎永远好不了的“摔伤”的腿,按着那个时时“隐痛”的胸口,一瘸一拐地来,一瘸一拐地走。在人前,他愈发沉默寡言,神情畏缩,眼神总是躲躲闪闪,仿佛被东厂番子那一脚踹走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卑微的躯壳,如行尸走肉一般,在这庞大而又冷酷的衙门里熬着日子。

他越是如此不堪,旁人便越是坚信了李景的说辞,愈发地瞧他不起,将他视作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然而,在这座风波诡谲、龙蛇混杂的京师里,真正厉害的猎人,从不轻易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

六扇门总部,一间僻静的签押房内,檀香袅袅。

燕飞霜正临窗而立。她没有处理案牍,手中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鹿皮擦拭着一枚锋利的柳叶飞镖。那飞镖在她灵巧的指间翻飞,寒光闪烁,映着她那双深邃而又锐利的眼眸。窗外,是六扇门广阔的演武场,捕快们操练时的呼喝之声、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阳刚与力量。可她的心,却不在此处。

她的脑海里,如同一幅走马灯,反复回放着数日前在刑部后院,与那个名叫苏见尘的书办的会面。

那个男人的每一丝表情变化,每一个瑟缩的动作,每一句结结巴巴的言语,都无比清晰地被她捕捉、封存、而后逐帧分析。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那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一个被飞来横祸吓破了胆的官场混子。他的所有反应,完美得挑不出任何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问题,恰恰就出在这“完美”二字上。

太完美了。

一个真正的懦夫,在遭遇极致恐惧之后,其生理与心理的应激反应应该是混乱的,是语无伦次的,甚至可能会为了自保而夸大其词,或是为了脱罪而胡言乱语。但苏见尘的回答,虽看似结巴慌乱,每一个细节却都逻辑自洽,他将所有关键信息都严丝合缝地归结于“没看清”、“吓忘了”、“不敢看”,这更像是一种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极度理智的自我保护式的“无知”。

更关键的是,他出现的时机。为何东厂的杀手前脚要对关键证人动手,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后脚就“恰好”出现在红袖的画舫上?为何全天下人都知道秦淮河出了大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一个以胆小怕事著称的刑部书办,竟敢在风口浪尖上去附庸风雅地“听曲儿”?

这不合常理。

燕飞霜自小在六扇门这口大染缸里长大,师从眼光毒辣的总捕头,见过太多的大案要案,也审讯过太多穷凶极恶、狡猾如狐的江洋大盗。她对人性中的伪装与欺诈,有一种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她的直觉,正声嘶力竭地告诉她,这个苏见尘,绝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他或许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但他绝不是一个纯粹的草包。他更像是一个被裹在厚厚泥壳里的石头,你根本看不出,在那层粗糙丑陋的外壳之下,究竟是平平无奇的顽石,还是蕴含着绝世光华的美玉。

“看来,得亲手敲一敲,才知其虚实。”

燕飞霜眸中寒光一闪,手腕轻轻一抖,那枚柳叶飞镖“嗖”地一声,化作一道银线,悄无声息地破空而出,越过数丈的距离,精准无比地钉入了墙上悬挂的牛皮靶心,正中红点,镖尾兀自嗡嗡作响。

她决定,亲自去“看”一看这个苏见尘。不穿官服,不带令牌,就像一只潜伏在云层暗处的鹰隼,去静静地观察那只在田间看似笨拙刨食的田鼠,究竟是在漫无目的地寻找草籽,还是在精准地挖掘着通往帝国粮仓的秘密地道。

一连数日,苏见尘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如同一杯晾凉了的白开水,平淡无味。

每日卯时起身,梳洗,用早饭。辰时正,一瘸一拐地到刑部衙门点卯,坐到自己的案前,开始日复一日的誊抄文书,默默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白眼与嘲讽。酉时,衙门散值,便立刻收拾东西,一瘸一拐地回家,然后便闭门不出,了无声息。

其间,他所有的活动,除了在回家的路上,从街边摊贩手里买上一个热乎乎的芝麻烧饼,或是到巷口那家破旧的小酒馆里,打上二两气味刺鼻的劣等烧刀子之外,再无任何出格之举。

燕飞霜极有耐心。她换上了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衫,脸上略施脂粉,遮掩了眉宇间的英气,时而扮作走街串巷的货郎女,时而扮作寻亲的乡下妇人,远远地、不远不近地缀着。她一连观察了三日,苏见尘的生活,依旧是那般枯燥乏味,如同刻板的钟摆,日复一日,分毫不差。

她心中那丝强烈的怀疑,几乎要被这日复一-日的平庸与琐碎所彻底磨灭。或许,自己真的想多了?此人,或许真的就只是个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地点的倒霉蠢货?

直到第四日的黄昏。

这一日,下值之后,苏见尘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他手里提着一个空空的旧食盒,一瘸一拐地,转身走进了京师里最是热闹繁华,也最是鱼龙混杂的“东市”。

东市,是属于平民百姓的天地。这里没有秦淮河的脂粉香气,只有五谷杂粮混合着尘土的气息,油盐酱醋渗透在空气里的家常味道。小贩声嘶力竭的叫卖声,孩童肆无忌惮的追逐打闹声,铁匠铺里传出的叮当声,混杂成一曲充满了旺盛生命力的、最是喧嚣真实的凡人交响。

苏见尘一踏入这片充满了烟火气的地方,便如同一滴水汇入了河流,瞬间消失了在衙门里的那份拘谨与压抑,显得如鱼得水。

他先是慢慢悠悠地凑到一个卖头花簪子的摊位前。那摊主是个脸上涂着厚厚脂粉、身材丰腴的老板娘。他竟与那老板娘,为了一根最多只值三文钱的劣质铜簪子,唾沫横飞地讨价还价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

他一会儿嫌那簪子上的红色丝线颜色不正,不够喜庆;一会儿又担心那黄澄澄的铜会掉色,染绿了人家姑娘的云鬓。那副斤斤计较、磨磨叽叽的程度,连见多识广的老板娘都几乎要当场翻脸,破口大骂。

“老板娘,你可得给我说实话,这簪子上黏的这颗假珠子,它牢靠不牢靠啊?我可是要送人的,要是人家戴了半天就掉了,我这张老脸,可往哪儿搁呀?”他捏着那根簪子,在夕阳下翻来覆去地端详,满脸都是小市民式的精打细算与不放心。

最后,他终于以两文钱的“高价”,心满意足地将那根劣质的铜簪子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那副仿佛占了天大便宜的得意模样,惹得周围几个看热闹的闲人一阵暗笑。

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雅间内,燕飞霜透过雕花窗户的缝隙,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心中暗道:“燕飞霜啊燕飞霜,你真是魔怔了。竟会浪费这许多功夫,去怀疑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市井无赖。”

然而,就在她几乎要彻底放弃,准备撤离之时,她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两名身着短褐,作寻常脚夫伙计打扮的汉子。他们看似在东市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时而看看这个摊位,时而摸摸那个商品,但他们的目光,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如同毒蛇一般,死死地锁定在不远处那个正在沾沾自喜的苏见尘身上。他们的步履,看似随意,实则下盘沉稳,步距精准,更重要的是,他们那微微鼓起的太阳穴,无不昭示着他们是功力不弱的内家好手。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个身材较为壮硕的汉子,从眉角一直延伸到耳际,有一道极其浅淡、却又狰狞的疤痕!

燕飞霜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如针尖!

那是东厂“十二监”之中,专司追踪、刺杀的内廷高手,“黑蛇”!她虽未曾亲见其人,却在六扇门的机密卷宗里,将此人的画像和特征,记得滚瓜烂熟!

东厂的人!他们竟然也在跟踪苏见尘!

一个让东厂的精英杀手亲自出马、连续多日进行盯梢的刑部小吏?

燕飞霜的心,在这一刻,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方才所有的疑惑、不解与动摇,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强烈的、野兽般的警觉。她立刻明白,自己之前的判断,大错特错!这个苏见尘,身上必定藏着能让东厂都为之忌惮的天大秘密!

她不动声色,如同一尊雕塑般静止下来,将自己隐藏得更深。她像一只真正的猎鹰,盘旋于高空,将猎人(东厂)、诱饵(她自己)和那只看似毫无察觉的猎物(苏见尘)三方的位置,尽收眼底。

此时此刻,东市里的苏见尘,似乎对自己身后潜藏的致命危险一无所知。

他买完了簪子,似乎又被一阵浓郁的香气所吸引,他吸了吸鼻子,便颠颠地跑到一处卖炸油鬼的摊子前,看着那锅里翻滚的金黄油条,哈喇子都快流了下来。

“老板,你这油鬼怎么卖?给我来两个……哎,不成,太贵了,就来一个。哎,对,就要那个,那个炸得最焦的,闻着就脆!”

他接过滚烫的油鬼,也顾不得烫嘴,便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吃得满嘴是油,脸上露出了无比幸福与满足的表情。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哪里像个官府中人,分明就是个几辈子没吃过饱饭的饿死鬼。

两名东厂番子,已经不着痕迹地,一左一右,如同两道无声的影子,朝着他慢慢包抄了过去。他们选择动手的位置极为刁钻,正是前方人群流动的一个节点,再往前数十步,便是一条狭窄、人流稀少的偏僻巷子。那里,正是动手的绝佳地点。

他们打算在那里,将这只“耗子”无声无息地擒获。

苏见尘吃完了油鬼,心满意足地舔了舔油汪汪的手指,仿佛意犹未尽,又东张西望起来。他似乎是想找个地方歇歇脚,理理怀里的东西,便一瘸一拐地,不偏不倚,正好就朝着那条早已为他准备好的死巷子,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他就好像是一只驯养好的羊,自己主动地,走进了猎人精心布下的陷阱。

屋顶上,燕飞霜的心提到了极致。她足尖在瓦片上轻轻一点,整个身形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上了旁边一间杂货铺的屋顶,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占据了最佳的俯瞰与突击位置。

那条巷子很窄,仅容两人并行。一头连着喧闹的东市,另一头则通往几处寻常人家的后院,平时少有人走。此刻,巷内空无一人,幽深寂静。

巷口的黑蛇与他的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抹狞笑浮上嘴角,他们几乎同时加快了脚步。

就在他们即将进入巷口,准备如饿虎扑食般动手的一刹那——

变故陡生!

“哎哟!”

正要踏入巷口的苏见尘,他的脚下,仿佛被一块松动的青石板给狠狠地绊了一下。他本就“腿脚不便”,这一下更是彻底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像个失控的陀螺一样,不受控制地、尖叫着朝旁边一家支着棚子的馄饨摊子,直直地撞了过去!

那馄饨摊的老板,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恰在此时,正将一大锅刚刚烧得滚沸的、奶白色的猪骨高汤,小心翼翼地从炉子上端下来。

“砰——哗啦——”

苏见尘的身子,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馄饨摊老板的身上。那一大锅冒着腾腾热气、至少有几十斤重的高汤,顿时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壮观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朝着巷口的方向,倾盆而下!

“小心开水!”馄饨摊老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呼。

正要踏入巷口的黑蛇二人,哪里料到会有如此变故,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高汤暴雨”!两人皆是武功好手,反应极快,当即暴喝一声,猛地向后跃开,姿态虽然矫健,却也狼狈不堪。滚烫的汤水“刺啦”一声,尽数泼在了青石板上,瞬间升腾起一片浓密得如同大雾般的水蒸气,还夹杂着猪骨与虾皮的浓烈香气。

地面上,瞬间便是一片湿滑油腻,无处下脚。

“他娘的!”黑蛇低声咒骂一句,眼中杀机毕现。这突如其来的一下,不仅彻底阻断了他们的突袭之路,更是在瞬间打草惊蛇。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苏见尘仿佛也被这阵仗吓傻了,他连声对那暴跳如雷的馄饨摊老板作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老板,我不是故意的!”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想从湿滑的地上爬起来。

他慌不择路之下,竟一头扎进了旁边一家卖活禽的铺子里!

那铺子门口,为了方便客人挑选,正码着好几个一人多高的大鸡笼,里面关满了咯咯哒的母鸡和羽毛鲜亮、引吭高歌的大公鸡。苏见尘这一下,撞得恰到好处,正中其中一个关着最多公鸡的笼子的活门插销。

“嘎吱”一声,那本就不甚牢靠的木制插销,应声松脱。他又因为“站立不稳”,身子猛地一歪,那条看似无力的手臂,正好将那半开的笼门,给彻底带开了。

下一刻,整条街的行人都被迫见证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奇景。

数十只被关了一整天、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公鸡,如同嗅到了自由气息的、被释放的囚犯,瞬间找到了解放的出口!它们“咯咯咯”地发出战斗般的尖叫声,扑腾着翅膀,从那狭小的笼子里蜂拥而出,如同一支装备精良的空袭部队!

一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黄的、白的、黑的、花的,各色公鸡,满天乱飞!它们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横冲直撞,有的飞上了货摊,打翻了胭脂水粉;有的精准地落在了路人惊恐的头顶,引来一片高分贝的尖叫;还有几只最是生猛雄壮的大公鸡,竟如通了人性一般,直直地朝着那两个衣着光鲜的东厂番子扑了过去,亮出它们那尖利如钩的爪子,仿佛要与这两个不速之客决一死战!

整个场面,瞬间陷入了一片极致的、荒诞的、毫无逻辑可言的混乱。漫天飞舞的鸡毛,夹杂在尚未散尽的滚烫水蒸气中,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带着腥气的“香雪”。

黑蛇和他的同伴,武功再高,也怕这等无差别、无厘头的“生化攻击”。他们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臂,驱赶着这些状若疯魔的公鸡,动作狼狈不堪到了极点。

而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苏见尘呢?

他此刻,正趴在那个空空如也的鸡笼边,脸上写满了“茫然无措”。他像是被这出乎意料的阵仗彻底吓呆了,缩着脖子,抱着头,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这得赔多少钱啊……”

他的眼神,惊恐而又无助,活脱脱一个闯下了弥天大祸、不知如何收场的倒霉蛋。

就在黑蛇二人被那群悍不畏死的“战斗鸡”搞得焦头烂额,视线被完全阻碍的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苏见尘的身体,有了个极其细微,却又快如闪电的动作。

他看似是“慌乱”地在地上一个翻滚,恰好滚到了旁边一家米粮铺伸出的铺板之下。那铺板前,为了展示,正堆着好几袋半人高的、鼓鼓囊囊的面粉口袋。他又“不小心”地,蜷起一条腿,用脚后跟,狠狠地蹬在了其中一个口袋最脆弱的缝线处。

“刺啦!”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如同毒蛇吐信,被完美地淹没在了周围的嘈杂声中。

那个装了足足有五十斤雪白面粉的口袋,在受力点,裂开了一道致命的大口子。

苏见尘的下一个动作,是“挣扎”着想要起身,他的手,却“无意”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拍那个早已破裂的面粉口袋!

“轰——”

仿佛有人在这里引爆了一个巨大的白色炸弹!

雪白细腻的面粉,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烟幕弹,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猛地向四周爆散开来!一团巨大的、浓密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白色烟雾,瞬间笼罩了方圆数丈的范围!

这一下,比起方才那温和的水蒸气和鸡毛,来得更加彻底,更加霸道,更加具有毁灭性!

“阿嚏!阿嚏!”

“咳咳咳……咳咳……”

周围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面粉攻击”呛得睁不开眼,涕泪横流。咳嗽声、喷嚏声、咒骂声此起彼伏。那两个东厂番子,更是首当其冲,瞬间被那黏腻的面粉糊成了两个惟妙惟肖的雪白“面人”,从头到脚,无一幸免。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了,视线里只有一片茫茫的白,只能凭着感觉,在原地胡乱地挥舞着手臂。

屋顶之上,燕飞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变故,惊得瞠目结舌!

她的位置高,看得最是清楚。

她清晰地看到,在那片白茫茫的粉尘弥漫开来,彻底遮蔽所有人视线的前一刻,那个前一秒还趴在地上、满脸惊恐的苏见尘,那双看似无神的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冷电般的、算计到极致的精光!

他的所有动作——撞翻滚烫的汤锅、放出笼中的疯鸡、再到引爆这威力巨大的“面粉阵”——看似全是巧合,全是慌不择路之下引发的连锁反应。

但将这一切匪夷所思的“巧合”串联起来,其时机之精准,其衔接之流畅,其效果之绝妙,简直如同一位绝顶的棋手,落下的步步连环、招招致命的精妙棋局!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场由他亲手策划、亲身导演的、堪称完美的、无懈可击的街头脱身大戏!

就在那片白色迷雾笼罩一切,连她这位顶尖高手都暂时失去了视野的短短两三息之间,当她运功屏息,再次凝神望去时——

那个制造了这一切混乱的中心人物,苏见尘,已经……消失了。

他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东市这片人潮的大海。无影无踪,无迹可寻。

巷口,只剩下两个白发苍苍、满身鸡毛、还在不停咳嗽、状若鬼魅的东厂番子,和一片狼藉、混乱不堪的街道。

许久,许久。

燕飞霜依旧如同一尊石雕般,静静地站在屋顶之上,一动不动。

晚风吹来,拂动着她鬓角的发丝,也渐渐吹散了空气中那最后的粉尘。东市的喧嚣,如同潮水退去又涨起,渐渐恢复了常态。馄饨摊的老板在咒骂那个撞翻了他生意的倒霉鬼,家禽铺的主人正在满世界地抓鸡,米粮店的伙计则苦着脸在清扫那一地的面粉,一切,似乎又都回到了正轨。

可燕飞霜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她仔细地回想苏见尘的每一个动作:他撞向汤锅时,那看似踉跄的脚步,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炙热的炉火;他撞开鸡笼时,看似慌乱的姿-势,却正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东厂番子的视线,为自己创造了机会;他最后拍向面粉袋的那一下,看似无意,其发力的角度与时机,更是妙到毫巅,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还有他脸上那份天衣无缝的、深入骨髓的“茫然无措”……那不是装出来的惊慌,那简直就是惊慌本身!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内心冷静如冰地算计着这一切的同时,还能在脸上、在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上,都表现出如此逼真的、发自肺腑的恐惧?

这究竟是何等可怕的城府!何等惊人的心智!何等炉火纯青的演技!

燕飞霜的背后,不知不觉间,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冰冷的汗珠。

她平生第一次,为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感到了由衷的……忌惮。

她错了。

她错得离谱。

此人,哪里是什么裹着泥的石头。

他是一口幽深不见底的千年古井。井口狭小,长满了青苔,布满了蛛网,看似浅陋荒芜,毫不起眼。可你若是因为好奇,斗胆探头向内望去,你永远也望不见底,你只能看见井水那漆黑如墨的表面上,倒映出的、自己那张因惊愕而彻底扭曲的脸。

正是:

巧借凡尘作迷障,闲庭信步出罗网。

从此鹰隼失其影,方知草蛇亦过江。

最新网址:m.biquw.cc
本章换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