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见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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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夜探文山寻旧卷,墨影身法现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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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曰:

三更月冷禁宫静,一袭青衣渡影来。

莫道书生无利器,指尖轻点卷宗开。

夜,已深。

子时的更声,伴随着打更人那有气无力、在寒风中被拉得又长又扁的吆喝声,如同一叶失了舵的孤舟,悠悠地飘过京师沉睡的重重街巷。最后,那声音被刑部衙门那高大森严、如同一头蛰伏巨兽脊背般的院墙,无声无息地吞没了。

白日里人声鼎沸、官威赫赫的衙门府邸,此刻已然陷入了一片深沉的、凝固般的死寂。只有几处负责值夜的岗哨,灯笼里透出豆大的、昏黄的光,如同坟场里飘忽的鬼火,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孤独地摇曳。夜风如泣,卷起庭院中最后几片顽固的枯叶,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拖行,发出“沙沙”的声响,更平添了几分阴森与肃杀。

刑部,后院深处,伫立着一座与周围建筑风格迥异、孤零零的三层小楼。此楼自建成之日起,便终年门窗紧闭,不见天日,外墙被岁月侵蚀得斑驳不堪,甚至有常青藤如巨大的蟒蛇般盘踞其上。即便是刑部内部的官吏,也鲜少有人靠近。此地,便是整个大明刑狱系统的核心,是储存着国家记忆中最黑暗一面的要害所在——“卷宗库”。

大明立国百余年来,天下刑狱大事,所有已经尘埃落定的旧案、悬而未决的悬案、乃至那些永无昭雪之日、必须被皇权永远埋葬的秘案,其原始卷宗,尽数庋藏于此楼之中。这里,与其说是楼阁,不如说是一座由发黄的纸张与褪色的墨迹堆砌而成的巨大坟墓,埋葬了数之不尽的秘密、冤屈、罪恶与血泪。

此地防卫之森严,堪比皇宫内苑。楼外,三步一明哨,五步一暗岗,皆是从刑部大狱里抽调出来的、心狠手辣、手上沾满血腥的精锐狱卒。他们个个虎背熊腰,眼神锐利如鹰,能在最深的黑夜里,分辨出老鼠与风声的区别。楼内,更是机关重重。有传言说,此楼地面铺设的每一块青石板,都可能暗藏着翻板陷阱;墙壁上悬挂的每一幅字画,背后都可能连接着能瞬间致人死地的催命弩箭与无色无味的剧毒迷烟。

可以说,便是当世轻功最高、手段最诡异的飞贼大盗,也对此地望而却步,视为九死一生的绝对禁地。

然而,今夜,这片连风都不敢随意闯入的死寂禁地,却迎来了一位沉默的、不速之客。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流动的墨迹,悄无声息地,自院墙最浓重的阴影处,贴着地面,缓缓地“流淌”而来。

他通体一袭最纯粹的黑色夜行衣,连面孔都用黑巾遮盖,将自己彻底融入了这无边的夜色之中。他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却没有丝毫的杀气或戾气,反而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潭,沉静无波,将周围一切摇曳的光影与细微的动静,都清晰无比地倒映、吸收、而后分解,化为自己行动的参照。

这道黑影,正是苏见尘。

在这一刻,他已褪下了那层在白日里示人的、卑微懦弱、贪财好色的伪装。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受尽屈辱的刑部小吏,而是暗夜的幽灵,是复仇的孤狼,是他自己。

他所施展的,正是苏家压箱底的独门绝学——“墨影身法”。

这套身法,并非以绝对的速度见长,亦无多少辗转腾挪、眼花缭乱的花哨招式。其全部的精要,只在一个“融”字——融于影,合于夜,将自身的气息、重量、乃至“存在”本身,都降至最低,最终化为黑暗的一部分。这是苏家先祖中,一位精通《易经》坎离互换、阴阳遁形之道的文士,为躲避朝堂仇家的追杀所创,最善潜踪匿迹,如影随形,讲究的是“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夜”。

整整十年饮冰,十年苦修,苏见尘早已将这套需要极高悟性与超凡耐心方能练成的身法,修炼到了炉火纯青、与神合一的境界。

他没有愚蠢地走直线,而是选择了一条最为曲折、阴影最是浓重的路线。他的动作,没有半分烟火气息,时而如灵蛇贴地无声滑行,时而如壁虎般,用一种违反物理常理的姿态附于墙角阴影处,时而又如一片被微风拂过的柳絮,飘然落下。他完美地利用了每一个岗哨的视线死角、听觉盲区,以及他们巡逻路线之间那转瞬即逝的微小间隙。

一名打着哈欠的狱卒,提着灯笼,睡眼惺忪地从他方才潜伏之处走过,竟无半点察觉。那狱卒手中的灯笼,昏黄的光芒甚至扫过他藏身的阴影,都未曾引起一丝一毫的异常。光,仿佛被那片过于深沉的黑暗给无情地吞噬了。

很快,苏见尘便如鬼魅般,来到了卷宗库小楼之下。

楼前,有两名身材最为魁梧的持刀狱卒,如两尊铁塔门神般伫立在门旁,目不斜视,气息沉稳悠长,显然是内家好手。楼门,是一扇用整块厚铜皮包裹的巨大木门,上面一把车轮大小、造型古朴的熟铜巨锁,那锁芯之复杂,据说融合了前代墨家与公输班的机巧之术,便是当世开锁名家在此,若无图纸,也得耗费数个时辰。

苏见尘静静地伏在不远处的一座假山之后,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缓,心跳也降至最低,仿佛与夜风的节律,都融为了一体。

他在等。等一个转瞬即逝的、人性的时机。

子时三刻,远处传来一阵细微而又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提着食盒的小吏,一路小跑而来,正是每日负责给各处守夜狱卒送宵夜的。

“王哥,刘哥,辛苦了!来来来,热腾腾的大肉包子,配上滚烫的羊杂汤,快趁热喝了,暖暖身子!”那小吏的声音里透着熟稔与亲切。

那两名一直如石雕般的狱卒闻言,脸上那紧绷的线条终于柔和了一丝,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接过了食盒,另一人则依旧保持着警惕,习惯性地四下张望了一圈。

“有劳了,郑老弟。”他们显然与这送宵夜的小吏极为熟稔。

“应该的,应该的。”小吏陪着笑,却又忽然弯下腰,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哎哟,我这肚子……今晚也不知吃错了什么东西,有些闹腾得厉害。两位哥哥,我先借院子里的茅房一用,去去就回!”

他说着,便将食盒往地上一放,捂着肚子,急匆匆地朝着不远处的茅厕跑去。

那两名狱卒见状,哈哈一笑,自然不疑有他,只当是笑话看。其中一人已经迫不及不及地端起汤碗,大口地喝了起来,另一人则将佩刀暂时靠在墙上,拿起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塞进嘴里,大口地咀嚼起来。

他们的警惕心,在这一刻,因为热气腾腾的食物与早已习惯的熟人,而降到了十年来的最低点。

时机,到了。

就是现在!

假山之后,苏见尘的身形,如同一张被拉至满月的强弓,在一瞬间从极致的静,转为极致的动!

他没有发出任何可以被察觉的声响,双足在地面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一片被秋风吹起的、没有任何重量的败叶,轻飘飘地、无声无息地,以一种违反常理的轨迹,越过了十余丈的空地。他没有选择从墙壁上开洞,那样的动静终究太大,容易留下痕-迹。他的目标,是屋顶。

他落在了小楼的墙根之下,严丝合缝地贴在了墙壁最深的阴影里。随即,他手脚并用,如同一只没有骨头的灵猫,沿着墙壁上那些微小的缝隙与突起,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

“墨影身法”中的精要一式——“游龙附壁”。

片刻之后,他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小楼那铺满琉璃瓦的屋顶之上。他如同一片羽毛,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可能藏有机关的屋脊,来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他伸出手指,用指甲轻轻叩击着瓦片。

“空、空、实、空……”

他通过声音,分辨着下方横梁的位置。随即,他选中了一片声音最为沉闷的瓦片,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甲修剪得极为整齐干净。这本是一双终日与笔墨打交道的、属于文人的手,此刻,却透着一股与文人气质截然相反的、异样的稳定与冰冷。

他伸出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剑,指尖处,一缕微不可察的、凝练至极的内息正在无声地流转,正是苏家另一门从不外传的绝学“铁画银钩指”的起手式。这门指法,脱胎于书法大家所追求的“锥画沙”与“屋漏痕”的笔锋意境,将笔锋穿透纸背的劲道,转化为指尖无坚不摧的穿透力。这本是其父苏振英用以点穴制敌、兼修身养性的精妙功夫,苏见尘却另辟蹊-径,将其用在了“解构”之上。

他用指尖,轻轻地抵住那片琉璃瓦的边缘。内力微吐,那坚硬的瓦片,竟如豆腐一般,被他无声无息地,切割下来一角。他重复数次,很快便将一片瓦完整地取下,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碎裂声。

他小心翼翼地将瓦片放在一边,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只在十数个呼吸之间便已完成。远处,那名喝汤的狱卒刚刚放下汤碗,另一名狱卒的肉包子还未曾吃完。

苏见-尘没有半分迟疑,身子一缩,如同一条最滑溜的灵蛇,从那小小的洞口,悄无声-息地钻入了楼内。

他直接落在了三楼的横梁之上。这里是存放绝密要案的地方。

楼内,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霉腐气息。这是一股由时光、尘埃、纸张腐朽以及无数被遗忘的秘密混合而成的独特味道。

他没有点燃火折子,那会暴露自己。他只是静静地伏在横梁上,闭上眼睛,双耳微动,用听觉来感知这个黑暗的世界。

他能听见,脚下的木质地板之下,有细微得如同发丝一般的机括牵引之声在缓缓流动。

他能听见,房间的角落里,那几口巨大的铁箱周围,似乎有更为精密的、与压力相关的机关在静静地蛰伏。

甚至,他还能“听”出,在房间正中央那排紫檀木书架的周围,空气的流动,似乎也与其他地方,有着微小的不同。

这楼内的机关,果然是层层嵌套,凶险无比。

苏见-尘的脑中,迅速而又清晰地浮现出一张图纸。那是十年前,他趁着家中还未遭逢巨变,央求当时在工部虞衡清吏司任职的叔父,偷偷为他描摹的一份刑部机要库房的建筑图。当年,他只是出于少年人特有的好奇与好胜心,想知道这衙门里最神秘的地方究竟是何等模样。却不曾想,这当年的无心之举,竟成了今日复仇之路上最关键的一步。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只有指节大小的竹筒。打开筒盖,一只晶莹剔透、如同小冰块般的萤火虫,从里面缓缓飞出,散发着微弱却又足够视物的柔和光芒。这是他用秘法喂养的“冰萤”,光芒虽弱,却不会引起外界的注意。

借着冰萤那幽幽的光芒,他身形一荡,从横梁上飘然落下,脚步轻盈得如同一片雪花,精准地落在了房间中央那片他早已推算出的、唯一安全的“生门”区域。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飞快地扫过那排紫檀木书架。架上摆放的卷宗并不多,但每一卷,都用明黄色的绫缎仔细包裹,其规格之高,已然是亲王郡王一级的待遇。这些,都是涉及皇亲国戚、一品大员、封疆大吏的绝密要案。

他飞快地扫过那些黄绫封皮上,用毛笔书写的标签。

“太宗朝,户部尚书夏原吉贪墨案”、“英宗朝,宁王朱奠培谋逆案”、“景泰旧臣于谦冤杀录”……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些曾经掀起过滔天巨浪的触目惊心的名字。

最后,他的目光,终于定格在了书架最角落里,一个最不起眼的位置。

那里,也静静地躺着一卷用黄绫包裹的卷宗。在它的标签上,用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工整的馆阁体,写着五个字——

“御史苏振英案”。

找到了!

苏见尘的心,在这一刻,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那心跳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竟是如此的响亮。

十年了!这道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距离,他终于跨了过来!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的心跳之上,沉重而又虚浮。他缓缓伸出手,那只曾经能稳稳地抓住飞驰的弩箭的手,此刻,却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他想要去触摸那明黄色的绫缎,却又在即将触及的一刹那,猛地停住了。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中那即将喷薄而出的、如同火山岩浆般的复杂情绪给压了下去。

现在,还不是激动的时候。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然后全身而退。

他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般,将那卷沉甸甸的卷宗取下,来到窗口下方,借着从屋顶洞口透进来的、那一点点微弱的月光,轻轻解开了包裹的系绳。

一页页早已泛黄的、带着霉斑的纸张,展现在他的眼前。

开篇,便是都察院协同东厂呈上的弹劾奏本,洋洋洒洒数千言,罗列了他父亲苏振英所谓的“十大罪状”。字字诛心,句句夺命。

其后,是东厂昭狱的审讯记录。上面用刺目的朱砂笔记录的,是一条条惨无人道的酷刑名称——虎口凳、琵琶钩、站重枷、剥皮、凌迟……每一道惨绝人寰的刑罚背后,都只有一个相同的、用潦草的字迹记录的结果——“苏贼,坚不招认”。

苏见尘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他仿佛能看见,父亲那虽然瘦弱、却无比刚直的身躯,是如何在那些令人发指的酷刑之下,依旧将脊梁挺得笔直,依旧在痛斥着那些构陷他的奸佞。

他强迫自己跳过那些血腥得令人发-指的记录,飞快地向后翻阅。

他要找的,不是这些,而是“物证”!是那份将父亲置于死地的、伪造的物证!

很快,他便翻到了至关重要的一页。那一页,夹着几份单独封存的证物清单。

第一份,是所谓的“苏振英与瓦剌太师往来密信”。苏见-尘只看了一眼,便知是伪造。那信上的笔迹,虽模仿得惟妙惟肖,几可乱真,却终究失了他父亲笔锋中那股渊渟岳峙、铁画银钩的刚健之气,显得有些刻意与匠气。

第二份,是“瓦剌所赠金珠玉器清单”。上面罗列的物品,珍珠、玛瑙、翡翠、玉器,价值连城。苏见-尘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苏家素来清廉,家风严谨,家中所有的资财加起来,也不及这份清单上罗列之物的一成。

而第三份,也是最后一份证物清单,上面只写了一行简短的字——

“通敌信物:镇宅双鱼佩(阴佩)一枚。”

在这行字的下方,还附着一幅用工笔画得极为精细的勘验图,将那枚玉佩的尺寸、色泽、材质、乃至每一处雕工的细节,都描绘得清清楚楚。

苏见尘的目光,死死地、如同被钉住了一般,盯住了那幅图。

在那玉佩不起眼的角落里,双鱼交尾之处,画图之人特意用一个小小的、细如发丝的箭头标注了出来,并在其一旁,用蝇头小楷写了四个字——“此处有记”。

这个记号,本是苏家血脉传承的秘密,除了苏家的嫡长子,外人绝无可能知晓!除非……

除非,在伪造这份罪证的时候,这枚玉佩的实物,就在伪造者的手中!他们发现了这个记号,却不知道其真正的含义,只当是一个普通的工匠印记,便如实地记录了下来!

而这枚玉佩,在抄家之前,从未离过父亲的身!

那么,伪造这份罪证的人,又是如何能够提前拿到玉佩的实物,进行勘验和描摹的?

只有一个可能!

苏见尘的脑中,如同有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划破了十年的迷雾!

——内奸!

苏府之中,出了内奸!而且,这个内奸的地位不低,是一个能自由出入父亲的书房,能接触到这等私密贴身之物的、父亲身边最信任的人!

这个发现,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冰冷。他一直以为,苏家的覆灭,是源于朝堂之上强大的、外部敌人的精心构陷。他却从未想过,这第一刀,这最致命的一刀,竟是从自己的家中、从内部捅出来的!

是谁?

到底会是谁?

是那个追随了父亲二十多年、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是那个被母亲视如己出、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还是……是某一位他极为敬重的叔伯?

无数个熟悉而又亲切的面孔,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又被他一一否决。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他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在泛黄的纸张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痕。

他必须再看下去!卷宗里,一定还有其他的线索!

他强忍着心中的震动与悲愤,继续向后翻,却发现,物证清单之后,便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的会审定罪文书,最后,则是冰冷的、用皇帝的朱笔御批的、触目惊心的“斩立决”三个大字。

没有了。

关于证物的具体来源、详细的勘验过程、以及内奸的指证供词……所有这些最核心、最关键的记录,竟然全都没有!这份卷宗,是残缺的!

有人,在他之前,已经来过这里,并且刻意抽走了最核心的那几页!

会是谁?谁有这么大的能量和胆子,能在防卫如此森严的刑部卷宗库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脚?

苏见-尘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份勘验图上。

图的右下角,按照朝廷的规矩,盖着所有参与勘验的官吏的私印。共有三枚清晰的印章。

一枚,是“刑部司案司印”的官防大印。

一枚,是当时司案司主事王寅的私印。

而最后一枚,正是他此行要追查的目标——钱益谦的私印!

“户部司库清吏司主事,钱益谦”!

他果然在这里!而且,他的身份,不仅仅是苏见-尘原先以为的、负责接收、移交证物的经手人那么简单,他竟然是三名核心勘-验官之一!以他当时的品级与职司,根本没有资格参与到这等级别案件的核心勘验之中!这背后,若无人有意地提拔与授意,是绝无可能的!

而那个抽走卷宗的人……

苏见尘的脑中,瞬间浮现出书办房刘主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和他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这案子……水深着呢。”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也许,抽走卷宗的,未必是敌人。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充满惊怒的低喝:

“什么人!”

紧接着,是佩刀猛然出鞘的“呛啷”声!

送宵夜的小吏已经回来了。两名吃完了包子的狱卒,在放松之后,终于还是发现了异常!

被发现了!

苏见尘心中一凛,却没有半分的慌乱。他飞快地、有条不紊地将卷宗按照原样包好,放回了书架的原处。他知道,从原路返回,已经绝无可能。楼下,此刻定然已经张开了天罗地网,正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收回冰萤,身形一晃,再次悄无声-息地攀上了房梁。

他将那块被他切割下来的瓦片,原样不动的,盖回了洞口。若不仔细查看,根本发现不了任何异常。

然后,他伏在横梁之上,如同一只耐心的、等待着猎物上门的蜘蛛,将自身的气息,降至了最低。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楼下便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十几名狱卒,手持火把,簇拥着一名身穿官服的中年官员,冲了上来。

那名官员,正是刑部侍郎,也是今夜的总值官。他看着那丝毫不差的门锁,又检查了各处可能被侵入的窗户,皆无异状,不由得眉头紧锁。

“都给本官仔细搜!连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过!”他厉声下令。

狱卒们举着火把,将三楼照得通明。他们检查了铁箱,翻看了书架,甚至用佩刀敲击着地面与墙壁,却是一无所获。

“大人,会不会……是下面的人,听错了?或许只是风声……”一名狱卒小心翼翼地道。

侍郎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地盯着这间屋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最后,他只能恨恨地一挥手:

“走!去楼下搜!今夜,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只老鼠给本官揪出来!”

众人呼啦啦地,又退了下去。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了平静,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横梁之上的苏见-尘,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

他沿着原路,从屋顶的洞口钻出,将瓦片复原,然后,再次施展“墨影身法”,如同一缕真正的、融于黑暗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京师沉沉的夜色之中。

他带走的,不仅仅是心中的新恨旧仇,更有一个足以撬动整个棋局的、关键的突破口——钱益谦。

正是:

檐上摘星潜入夜,梁间伏影待天明。

十年冤屈拨云雾,方知家贼最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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