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与此同时
第5章 与此同时
“正好!拿他们给老子的‘沙蝎’开开刃,也给你的‘新军’……见见血!”
李岩眼中凶光暴涨,搭在刀柄上的手青筋虬结,像一头嗅到血腥味、随时准备扑出的沙狼。石室壁炉的火焰在他瞳孔里跳动,映出赤裸裸的杀意。门外密集如雷的马蹄声和甲胄铿锵,如同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慢着。”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按在了李岩肌肉紧绷、蓄势待发的小臂上。
张浩的声音平静得像深潭,不起一丝波澜。他脸上没有任何面对兵变的惊慌,那双如同精密仪器般的眼睛里,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掌控棋局的从容。
李岩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瞪向张浩:“慢个屁!刀都架脖子上了!等他们冲进来砍人吗?”
张浩没理会李岩的暴怒,目光扫过桌上那杯李岩喝了一半、已经微凉的红茶。他伸出食指,指尖轻轻蘸进深红的茶汤里。
粘稠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
然后,就在那张光滑冰冷的黑木桌面上,在门外马蹄声和士兵粗野叫嚣的伴奏下,张浩的指尖如同蘸饱墨汁的笔,沉稳而迅疾地划动起来!
第一道,斜斜划过桌面,指向门外声音最嘈杂的方向,留下一个锐利如箭头的湿痕。
“示弱引蛇。”张浩的声音低沉清晰,如同在课堂上推导公式,“让他们进来。让他们叫嚣。让他们觉得,我们怕了,乱了,毫无防备。”
指尖未停,蘸取更多茶汤,在第一个箭头旁边,画出一个更大的、带有镇压意味的向下箭头,箭头底部,重重一点。
“借势压人。”张浩抬眼,目光穿透厚重的橡木门,仿佛看到了外面喧嚣的骑兵,“你的‘沙蝎’,我的‘新军’,还有……这城主府里‘效忠’于我的‘老人’。人数、地利、大义,都在我们这边。把势造足,让他们看清,动刀,就是死路一条。”
指尖第三次落下。这一次,它没有画箭头,而是蘸取最浓的茶汤,在桌面中央,一个代表“哈鲁”的、模糊但指向性明确的湿痕周围,缓缓地、一圈又一圈地画着圆。那浓重的深红,像凝固的血,一点点将那个名字包围、浸透。
“第三……”张浩的声音带上了一种冰冷的磁性,如同毒蛇吐信,“让他亲手,把他旧主最后一点念想……钉死在棺材板上!”
他收回手指,指尖残留的深红茶渍如同未干的血迹。桌面上的三策,如同一个无形的陷阱,散发着冰冷而致命的算计气息。
“兵不血刃?”李岩盯着那三团湿痕,眼中的暴怒如同被冰水浇熄的炭火,只剩下灼热的余烬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你想……收服他们?”
“不是所有事,都要靠刀头舔血。”张浩拿起一块洁白的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的茶渍,动作优雅得像在擦拭一件艺术品,“哈鲁是扎罗留下的死忠?未必。他冲过来,是愤怒,是恐惧,是害怕失去扎罗时代他拥有的那点东西,更是对现状的迷茫和……试探。给他一个台阶,一个不得不踩上去的台阶。让他明白,跟着谁,才有活路,才有未来。恐惧和利益,永远比虚无的忠诚更牢靠。”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刺入李岩犹疑的眼底:“要在这鬼地方活下去,爬上去,找到其他人,找到回去的路……我们需要力量,但更需要脑子。蛮力,只能打下一座城。脑子,才能撬动整个天下。”
李岩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刀柄。张浩的话像重锤,敲碎了他脑中根深蒂固的沙匪逻辑。他看着桌面上那三团深红的湿痕,又看看张浩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一股寒意夹杂着莫名的兴奋从脊椎窜起。他猛地一咬牙,腮帮子肌肉绷紧,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近乎野蛮的信任取代。
“操!听你的!老子倒要看看,你这狗头军师的花肠子有多绕!”
张浩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莫测。他不再言语,转身走向壁炉旁一个巨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橡木箱子。
就在张浩指尖蘸着红茶,于黑石城主府冰冷的桌面上布下诛心三策的同时——
磐石城,高耸的灰岩城楼之上。
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巨大的兽皮帐篷上,发出沉闷的鼓点声。帐篷内,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中心,上面用染色的沙土堆砌出山川河流、城池关隘。一位头发花白、身披重甲的老将,虬髯戟张,正指着沙盘一角,唾沫横飞:“……只需一支偏师,扼守鹰愁涧,断其粮道,主力正面强攻!十日之内,必破此城!”
他对面,一个穿着略显宽大、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长衫的少年,安静地站着。鼻梁上架着一副在这个世界显得无比突兀的、镜片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推了推滑到鼻梁中间的眼镜,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老将的咆哮:
“将军,鹰愁涧地形狭窄,易守难攻,不错。但您忽略了三点。”少年的指尖点在沙盘上,精准得如同尺规作图,“其一,敌军斥候早已发现我军左翼调动痕迹,鹰愁涧方向必有重兵埋伏,强攻是送死。其二,对方主将性格多疑,主力正面强攻,正中其下怀,他会死守消耗,待我方疲惫,再从……”指尖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点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山坳标记上,“野狐岭,这支您认为只是‘疑兵’的轻骑,会直插我中军大营。其三,”他抬起头,镜片反射着帐篷缝隙透入的雪光,冰冷锐利,“磐石城存粮,根本不足以支撑您计划的十日强攻。五日,是极限。”
老将脸色涨红如猪肝,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沙盘上少年指出的点,如同冰冷的针,将他引以为傲的战术戳得千疮百孔。周围的副将谋士,鸦雀无声,看向少年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震撼。这个自称“陈明”的少年,仿佛能洞穿迷雾,直指战争最冰冷的本质。
赤水河畔,巨大的兽皮营帐内。
浓重的草药味混杂着汗味和血腥气,令人窒息。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一位须发皆白、胸口缠着染血麻布的老酋长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部族的巫医们围在一旁,脸上画着油彩,跳着诡异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摇动着骨铃和羽毛,却束手无策。
一个穿着素白麻衣、如同雪莲般清冷的少女,跪坐在老酋长身边。她无视周围嘈杂的祭祀和怀疑的目光,纤细的手指间,几根闪烁着寒芒的银针快得如同幻影,精准地刺入老酋长胸口、颈侧几处穴位。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这原始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艺术的韵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专注得可怕。
“按住他!”少女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旁边几个强壮的部族勇士下意识地听从,死死按住老酋长无意识抽搐的身体。少女指尖捻动银针,一股奇异的热流似乎顺着银针导入。昏迷中的老酋长身体猛地一弓,“哇”地一声,吐出一大滩粘稠乌黑、散发着恶臭的淤血!
营帐内瞬间死寂!巫医们停止了舞蹈,铃铛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滩触目惊心的污血,又看向缓缓拔出银针、脸色略显苍白的少女。老酋长灰败的脸上,竟奇迹般地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红润,呼吸也明显粗重平稳了一些!
“林雪……神女……”人群中,不知是谁用生硬的通用语,发出了第一声敬畏的低喃。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
鬼哭峡,狭窄陡峭的碎石山道上。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濒死的惨嚎声在山壁间疯狂回荡,如同地狱的奏鸣曲。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凝成实质,粘稠地糊在口鼻之间。
一道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堵在仅容两三人并行的隘口处!他上身赤裸,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汗水和喷溅的鲜血,虬结的肌肉如同钢铁浇铸,随着每一次狂暴的挥砍而贲张。手中那柄造型夸张、刃口早已卷曲崩裂的陌刀,每一次抡起都带着沉闷的破风声!
噗嗤!咔嚓!
刀光闪过,一个挥舞着弯刀、面目狰狞扑上来的沙匪,连人带刀被斜劈成两截!滚烫的鲜血和内脏泼洒在滚烫的碎石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紧接着,又一支从侧面刺来的长矛被他反手一刀格开,巨大的力量直接将矛杆震断!他顺势一脚踹出,沉重的战靴狠狠蹬在偷袭者的胸口,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凄厉的惨叫,那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撞翻了后面两个同伴。
“来啊!杂碎们!爷爷王铁柱还没杀够!”如同炸雷般的咆哮压过了所有的厮杀声,充满了狂暴的战意和一丝……酣畅淋漓的疯狂!他脚下,沙匪的尸体已经层层叠叠堆积起来,形成了一道令人胆寒的尸墙!残肢断臂散落一地,粘稠的血浆顺着石缝流淌,汇聚成一条条暗红色的小溪。
后面跟着他冲杀的几十个衣衫褴褛、同样杀红了眼的汉子,被他这非人的勇力刺激得嗷嗷直叫,如同被注入狂暴药剂的野兽,顶着漫天箭雨和滚石,死死钉在这死亡隘口!沙匪的冲锋浪潮,竟被这一人一刀,硬生生扼住!
黑石城,长街。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如同泼洒的残血,将粗粝的石板路、歪斜的泥坯房,都染上了一层悲怆而诡异的暗红。空气里弥漫着尚未散尽的沙尘味、牲口粪便的骚臭,还有……一股新近泼洒、尚未干透的、浓烈刺鼻的桐油气味。
沉重的、整齐的脚步声,踏碎了黄昏的寂静。
一队士兵,沉默地行进在长街中央。他们穿着统一的、略显陈旧的黑色皮甲,外面却反常地罩着粗糙的、未经染色的灰白麻布——那是简陋的丧服!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肃穆和哀戚,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街道两旁紧闭的门窗和偶尔从缝隙中窥探的、充满恐惧的眼睛。
队伍的最前方,张浩一身素缟。宽大的麻布长袍裹着他略显单薄的身体,头上戴着同样材质的尖顶丧帽。这身装扮与他脸上那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神情形成了诡异的反差。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石板路的缝隙上,仿佛丈量着某种无形的距离。
他的身后,是八个同样穿着丧服、肌肉虬结的壮汉。他们赤裸着古铜色的强壮臂膀,肩上扛着一副巨大的、用粗粝原木临时钉成的简陋棺材!那棺材没有上漆,露出木头本身的纹理和毛刺,沉重异常,压得壮汉们脚下的石板都在微微呻吟。浓烈的桐油气味,正是从这棺材上散发出来的。
再往后,是沉默行进的“黑石卫”和一部分被紧急召集、脸上还带着懵懂和紧张的“新军”。他们手中的兵器在残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
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白色巨蟒,在血色黄昏中蜿蜒前行。目标,直指前方那条通向城主府主街的岔路口——那里,正是哈鲁和他那队杀气腾腾的亲卫骑兵被“允许”进入内城后,被张浩的人马不动声色地“引导”并最终“堵住”的地方!
哈鲁和他的几十名骑兵,连同他们的战马,此刻正焦躁不安地挤在狭窄的岔路口。战马不安地打着响鼻,刨动着蹄子。哈鲁本人,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穿着半身锁甲的光头巨汉,按在腰间弯刀刀柄上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地瞪着前方突然出现的、披麻戴孝的诡异队伍,以及队伍最前方那个平静得可怕的年轻城主。
张浩的脚步,在距离哈鲁骑兵队约二十步的地方,稳稳停住。
整个长街,死一般寂静。只有风吹过破败屋檐的呜咽,和棺材原木因承重而发出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嘎吱”声。
张浩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哈鲁那张因愤怒和惊疑而扭曲的脸上。那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像在看一件死物。
“哈鲁百夫长。”张浩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压,“你来得正好。”
他微微侧身,让出了身后那副散发着浓烈桐油味、沉重无比的简陋棺材。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那粗糙的原木棺盖上,如同涂抹上一层粘稠的血脂。
“扎罗大人……”张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沉痛无比的悲怆,回荡在死寂的长街之上,“……他,走得不安详啊!”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钩,死死钩住了哈鲁按在刀柄上、正微微颤抖的手。
“作为他最忠诚的百夫长,哈鲁……”张浩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一字一句,狠狠凿进哈鲁的耳膜,也凿进周围所有士兵和暗中窥视的百姓心里,“……这最后一道钉,这送旧主安息、入土为安的‘重任’,舍你其谁?!”
作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