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鲲这会儿是真的饿了，一天下来为了搵七的事四处奔走，早已腹中空空，眼前这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他低头三口两口扒完一碗，接连吃了三碗米饭，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他抬手摸着肚皮，感叹道：“先生，你这手艺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张平安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前世就是个厨子吧。

饭后略坐，郑鲲见翠莲低头吃得正专注，便悄悄压低声音问道：“先生，搵七那事儿如何了？”

张平安闻言，目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翠莲一眼，随即语气平静地道：“我只能说在尽力帮他，你也别追问，尤其在人前，莫要提起与他有关的事情，”

郑鲲一怔，似乎还未明白其中的分寸，可旋即点头：“是，小人明白。”

他虽糊涂，但对张平安却是绝对信任，让他这么做，必然是有深意的。

只听张平安接着吩咐道：“另外，你让水帮的兄弟们留意一下，看看近日有没有道士在南平县内行走，再者多问问，看村里是否有哪户人家出了什么古怪的事。”

郑鲲眨了眨眼：“搵七犯的事儿难不成还跟道士有关？”

话音未落，张平安目光一沉，扫了他一眼。

郑鲲立刻缩了缩脖子，连忙改口：“不说、不说，搵七的事我不提。”

张平安淡淡道：“若有线索，立刻告诉我，记住别打草惊蛇，更不可胡来。”

“晓得了。”郑鲲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这时，翠莲轻轻放下手中的碗筷，小声问道：“先生，我能做些什么？”

张平安微微一愣，随即伸手揉了揉额角。

体内是现代人的灵魂，自小独立惯了，何时被人伺候过，而且感觉会很不自在。

可内心深处，却也藏着点隐隐的渴望。

人嘛，谁不想成为人上人呢，在内有人伺候服侍，在外八抬大轿开道。

那感觉真是......

他晃了晃脑袋，甩去脑中那些纷杂的念头，抬眼看着翠莲，忽而一笑：“你力气大不大？”

翠莲一听，忙不迭地点头：“我从小就背着水桶下地干活，挑水浇菜、搬柴火都干惯了，一身的力气。”

张平安眯起眼，呵呵笑道。

“那就好，我还怕你提不动饭菜。”

“我早上要在医馆坐诊，有时候病人一多，实在顾不过来，到了申时，还得赶去书院听讲，却是不能兼顾二事。”

“从明天起，你就负责每天给我恩师，也就是海瑞先生家里送两餐饭。”

他自己算是兼学兼工，时间本就过得紧巴巴的，不过比起某些寒门士子，还是强上一些。

而这些学子白日务农、帮工，夜里才来听讲。

若能月考过关，便可继续就学，若不过两次，轻则记过，重则除名。

顿了顿，张平安又问：“对了，你会做饭吧？”

翠莲连忙道：“我在家里经常做饭，只是味道没您的饭菜好。”

说到这儿，她眼神微微一闪，欲言又止。

不过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对了，您的恩师他，家里是不是很穷啊？”

话一出口，郑鲲立刻瞪大了眼，沉声道：“翠莲，你胡说什么呢！”

张平安却摆了摆手，脸上并无怒意，反而轻声道。

“无妨，她只是好奇而已。”

“海瑞先生并不穷，家中也并非无米下锅，但他将家中余粮大多分给了那些实在吃不上饭的百姓，只留下一点够一家人勉强温饱。”

闻听此言，郑鲲二人眼中皆浮现出浓浓敬意，心中暗想，若是海瑞这等人以后做了官，才是百姓之福啊。

时间一晃过去六日，陈进元依照张平安所定之策，调派巡检司中残疾的弟兄外出，引诱那幕后之人现身。

其中一名名叫程应辰的旧卒，腿脚不便，如今奉命在街头晃荡。

其身形残破，神情木然，行至闹市之中，不少人投以或怜或嫌之目光，却无人上前搭话。

直至当日下午，一名身着青布短衫的中年男子悄然尾随其后，并未当街搭话，而是远远尾随其至家门。

入内之后，此人自称受玉阳子真人指点，特来传授机缘，许诺仙丹可驱邪治疾，只需帮其宣扬真人大名，便有仙丹相赠。

程应辰表面应下，言辞恭敬，但待其稍稍放松警惕，掏出一包符纸与药丸之时，程应辰忽然暴起，出其不意，一招击打其颈后，将其当场打晕，将此人五花大绑，后喊人来扭送至县衙。

大街之上，行人来往如织，暑气正浓，偶有蝉鸣自树荫中传来。

陈进元面色不善，压低声音对张平安说道：“那搵七到了公堂上，却说不识得那被擒之人，可见真正的元凶，还在外头逍遥法外。”

张平安听完，只是眉目如常，语气平静道：“陈巡检何必焦躁，查此事需得多些耐心。”

陈进元却不由得懊恼起来，低声道：“可我哪有那么多时间耗着，巡检司那边一堆杂事，还等着我回去主持。”

张平安闻言轻轻一叹，心知此事非一日之功，却也一时无良策，只能默然。

正当二人话音未落，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

“你们要查的那件事，我知道一些情况。”

张平安闻声回头，凝神望去。

只见说话之人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身上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腐臭之气，脸上满布疮痕。

他皱了皱眉，只觉那人面容隐约有些眼熟。

那人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残缺黄牙：“张神医，你不认得我了？”

张平安神色微滞，细细一看，终于从那双眼中认出了熟悉的影子，不由一怔：“你是杜廷锡？”

“正是我。”杜廷锡咧开嘴，抬手摸了摸肚子，眼神中带着贪婪之色，“好些时日没吃过饱饭了，还请两位大人赏口饭吃。”

实际上，若不是方镜每日在城中各处两次施粥，他早已饿死。

张平安与陈进元相视一眼，虽心中戒备，却也没有拒绝。

几盏茶的功夫后，三人已坐于街角一间饭馆之内。

饭菜摆满了整整一桌，而杜廷锡却早已如饿狼般大快朵颐，拿起鸡腿就啃，吃得满嘴油光，眼泪直流。

饭馆中其他食客早已避之唯恐不及，还有人结账匆匆离开，只因杜廷锡身上那股恶臭实在难闻，简直像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的一般。

陈进元忍得心头火气，还要享受臭味袭击，实在难受。

不过他看张平安十分平静的样子，心里也是十分佩服，可他忍不下去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怒目而视，喝道：“杜廷锡，我听说过你，十三岁丧父，你母亲守节将你一手拉扯大，你当年也还算孝顺。可如今你瞧瞧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若是想拿些胡话来骗我陈某人，哼，最好掂量清楚。”

张平安却一把按住他的手背，轻轻一压，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杜廷锡仍旧埋头扒饭，伸手捏起一块豆腐胡乱往嘴里塞去，模样狼狈。

他含糊不清地咀嚼着，咧嘴道：“没事儿，反正我也没几日好活了，还能指望这顿饭改命不成，临死之前，也没必要骗你们口吃的。”

张平安眼神微动，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桌上的饭菜，都是你的没人同你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