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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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试灯楼下雪如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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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城,冬至夜。

寒风卷雪如刃,卷过街巷,卷过高阁重檐,卷过那一座静立城南的试灯楼。

天光将暗未暗,整座城仿佛凝滞在这凛冽雪意之中,风中皆是晦白朦胧。而在试灯楼下,却独有一处火光微暖之地,亮着昏黄灯笼,映照街边一方旧桌,桌上的纸墨尚未干透。

桌后坐着一位青衫书生,年纪不过弱冠,面容清俊,只是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意。他身着布衣裘袍,怀中藏着书卷,手中执着毛笔,在寒风中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着,神情专注。

桌前布幔上只书六字:

——“一诗换一饭”。

桌前的布幔上,只简简单单写着六个字:“一诗换一饭”。旁人乍一看,都以为是落魄寒士的新奇之举,不禁哂笑。但在布幔右下角,钉着一枚小铜钱,压住一张素笺。笺上的五言小诗,风骨清奇,落款处没有全名,只书一个“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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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澹然……这寒门子弟还真是胆大妄为。”试灯楼前酒肆二楼窗边,一名红衣公子斜倚栏杆,饶有兴致地望着,眼角带着戏谑的笑意,“在这试灯楼下摆诗摊,他是指望贵人赏口饭吃,还是嫌命太长,想求贵人赐死?”

他身旁的老仆神色凝重,压低声音道:“公子,慎言。今夜宫中密令传出,正在通缉夜阎门刺客,城南街道都已封锁。此人在此设摊,恐怕另有图谋。”

“呵。”红衣公子收起笑意,掂起手中玉盏,一饮而尽,“就让他写,看他写出个生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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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的风愈发猛烈,试灯楼前却愈发热闹起来。行人来来往往,有的路过时停下脚步观望,有的对此嗤笑不已,有的则暗自叹息。但也有一些读书人,忍不住拿起那张写着五言诗的笺纸,低声吟诵:

“风雪三更梦,灯前百感生。

烟寒孤酒冷,不识故人名。”

众人听罢,一时无人言语。片刻后,有人默默放下一文铜钱,随后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递到桌前。沈澹然抬起眼眸,看了对方一眼,轻轻点头。

“多谢。”

那人却摇头,感慨道:“该谢你才是,这诗解了我心中的寒意。”

不多时,便有七八人围聚在桌前,热烈地争论起诗句的优劣。在这寒雪纷飞的夜晚,竟因这布衣书生,凭空生出几分文墨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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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人群一阵骚动。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楼顶飞速掠下,像一片落叶悄然无声地落在街边。来者是一名女子,身着黑衣,背后背负长剑,斗篷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双冷冽如冰的眼眸。她目光如电,迅速扫视众人,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沈澹然身上。

“你写诗?”

声音低沉,带些沙哑,像是连夜走了百里山路。

沈澹然点头,淡声道:“写。”

“你写诗?”女子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仿佛连夜在崎岖山路上奔波百里。

沈澹然平静地点头,轻声回应:“写。”

“写一首,能救人性命。”女子说道。

街边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惊住。

沈澹然却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问道:“救谁的命?”

女子回答得很慢,一字一顿:“我的。”

沈澹然放下笔,微微侧头,神色淡漠:“我这诗,可救不了一条人命。”

女子眉头紧皱,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你敢不救?”

沈澹然却微微一笑,笑容中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我为何要救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逃犯?”

四周人群震动。

那黑衣女子瞳孔微缩,脚步已欲动。

沈澹然却伸手一指案上——

此言一出,四周人群一片哗然。

那黑衣女子瞳孔猛地一缩,脚步下意识挪动,似乎随时准备出手。

沈澹然却伸出手指,指向案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你身上落下雪迹,左肩中箭,剑未入鞘,气息紊乱。夜阎门的人,怎会如此明目张胆地现身?你不是刺客,而是被舍弃的棋弃子。”

女子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身形微微僵硬。

沈澹然继续:“你是诱饵。你若死,京中真正刺客可趁混乱杀人;你若活,或能救你同伴一命。”

“所以,”他抬起眼眸,语气平淡却又笃定,“你来赌我会不会出手相助。”

女子低声道:“你果然不简单。”

沈澹然道:“你也不简单,能从贺府后院杀出重围。”

人群中传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女子神色一凛,追问道:“你知道我刺杀的是谁?”

“贺明庭。”他轻声道,“他该死,早就该死。”

那一刻,黑衣女子盯着沈澹然的眼,良久,竟笑了。

“你叫沈澹然?”

“是。”

“我叫苏青歌。”她低头,从袖中取出一封折叠紧密的血书,“你可拿此物,送往翰林院东阁楼,交给林晚吟。”

沈澹然略微皱眉:“太傅之女?”

苏青歌点头:“她会知你非敌。”

他接过那封血书,指尖微凉,仿佛沾染血色。

苏青歌又道:“我欠你一命。日后你若要人死,只需说一字。”

说罢,她转身如鬼魅般掠入雪夜,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

人群哗然,官兵已至。沈澹然收起案几,拎起酒壶,从容而去,身后只余布幔轻扬,一诗半句,卷入风雪之中。

…冬雪尚未消融,清晨的钟声在京华城的九重天际间回荡。

沈澹然站在翰林院东阁前,怀中藏着那封血书,目光平静而淡漠。昨夜发生的一切,他未曾向任何人透露。苏青歌、刺杀、贺明庭……这一个个关键人物,如同棋盘上的黑子,已经落下,接下来,就看谁先入局,谁又将率先落子。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上前。东阁的门半掩着,屋内案上的书卷堆积如山,一名女子正倚窗而立,身着白衣,宛如雪中仙子,清冷出尘。

她转过身,眉目间透着一股清淡之美,却又带着几分让人不敢轻易亵渎的清冷气质。她便是林晚吟,太傅之女,京华城中公认的“冰雪才女”。

“你是沈澹然?”林晚吟开口问道。

“是。”沈澹然简洁地回答。

她微微皱眉,又问:“来此有何事?

沈澹然递上血书,不言不语。

林晚吟接过血书,眉心瞬间拧紧。她迅速拆开信件,眼中刹那间闪过一丝杀气,但很快便被她强行压制下去。她抬头,上下打量着沈澹然,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你可知,这东西若是落入旁人之手,你我都得死?”

“知道。”沈澹然回答得干脆利落,“所以我才来找你。”

林晚吟眼神微冷,质疑道:“你凭什么相信我?”

“苏青歌说,你不属于朝堂中那些争权夺利之人。”沈澹然说道。

林晚吟冷笑一声,笑意中带着三分讥讽,七分悲凉。

“我本是太傅之女,天子钦封的贵女,如今却被说‘不是庙堂之人’。”她轻轻摇头,“看来宫中的人心,已经腐朽到了极点。”

沈澹然静静地站着,没有说话。

林晚吟将血书放在案上焚烧,看着白烟升起,她忽然问道:“你昨夜可看见那人手中的佩剑?”

“黑鞘,七星纹。不是宫兵制式。”

“那不是江湖之物,是太子旧部。”她冷声道,“看来贺明庭已开始清洗前朝余孽。”

“为何要杀贺明庭?”沈澹然问道。

林晚吟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因为他知道得太多,而且野心勃勃,动作太多。”

她话锋一转,突然问道:“你若为官,愿意为哪一方效力?”

沈澹然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只为自己。”

这句话一出口,林晚吟的眼神微微一变。

“你不怕得罪权臣?不怕得罪太傅?不怕得罪皇子?”她追问道。

沈澹然淡淡一笑,语气坚定:“我更怕自己无用,连生存都要仰仗他人。”

**

二人沉默了片刻。

林晚吟忽然又问:“你会作诗吗?”

沈澹然道:“略懂一二。”

她将案前的一页宣纸摊开,雪白的宣纸上只写了一句起笔:“春寒欲断未断时……”

她抬起眼眸,看着沈澹然:“续一句。”

沈澹然看了她一眼,拿起笔,在宣纸上落下墨痕:“人间最冷是君恩。”

林晚吟手指微微一紧,随即收回目光。

她缓缓说道:“你走吧,此事与你无关。”

沈澹然却没有动,站在原地说道:“我有话要说。”

“讲。”

“我可以帮你杀贺明庭。”沈澹然说道。

林晚吟面色不变,但语气却冷了几分:“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沈澹然的声音极轻,却透着无尽的恨意:“因为他曾断了我父亲的官职,也间接害死了我母亲。”

林晚吟眼神一怔。

沈澹然背着手,站在雪中,语气如同寒霜:“七年前,我父亲原任督饷官,只因不肯配合贺家挪移粮账,被贬谪去边疆,途中不明不白地‘暴毙’。我母亲为了探寻真相,不到三个月也去世了。”

“我求证无门,告状无门,求学亦无门——直到昨日我遇苏青歌,方知这世间有人比‘道理’更有用。”

“我无权、无势、无兵……但我有一条命,有一份胆量,还有一支笔。”

“若太傅之女不嫌弃,我愿做你手中的一墨,为你所用。”

林晚吟凝视他许久,最终说道:“你这句话,若是昨日说,我会觉得你痴人说梦。可今日……我信你。”

**

话至此处,东阁外忽有急报传入:

“贺相请见沈学士,今夜设宴于甘泉居。”

林晚吟面色一变。

沈澹然却笑了:“看来他是猜到我送了血书。”

林晚吟道:“此宴不能去。”

沈澹然反问:“为何不能去?他设局,我便入局。”

“你会死。”她声音低沉。

沈澹然走出门外,头也不回:

“林姑娘,你该明白,若不死人——这局,怎能开?”

**

窗纸微颤,风雪再起。

林晚吟目送他身影渐远,良久方叹一声:

>“此人若不死,便是一场乱世的引火线。”

她望向炉中灰烬,那封血书早已燃尽,但她心中那句诗,却迟迟不散——

>“人间最冷是君恩。”

她喃喃自语:“若他真敢赴宴,或许……我也不该再做旁观之人了。”

-夜幕降临,沈澹然踏入甘泉居。白雪覆盖着朱红色的瓦片,灯火辉煌的甘泉居内,却隐隐透着一股杀机。

沈澹然身着素灰色布袍,独自一人走进这座权臣的私府。此处原本是尚书的旧宅,后来归了贺家,虽然没有明确列为府第,但气派却比王侯的行宫还要盛大。门前矗立着十二尊玉狮,堂内摆放着三口香炉,朱漆的廊柱上挂着一幅字:“饮风听雪,坐看江山。”落款正是贺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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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灯火通明,贺明庭半倚玉榻,手执一枚象牙扇,身着大红蟒袍,宽眉阔口,鬓发如墨,目光如鹰。

“沈学士果然胆识过人,邀而即至。”

沈澹然微躬,行书生之礼。

“贺相深夜唤见,学生不敢不来。”

贺明庭哈哈一笑,拍手道:“好!有胆识,有分寸,不愧是太学中那首‘风雪三更梦’的作者。”

沈澹然并未答笑,只低声道:“贺相过誉。”

贺明庭眸光微冷:“本相喜欢聪明人,不喜欢装傻的人。”

沈澹然淡然:“我来此,不是为了装傻,而是想听一句真话。”

贺明庭将象牙扇一顿,沉声道:

“你昨夜帮了刺客,送了血书,可知你走出这甘泉居的机会,只有一次?”

沈澹然轻声回答:“我来的时候,便没打算活着离开。”

此言一出,厅中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贺明庭盯着他,良久忽然大笑:

“有意思。你这是拿命来赌?拿命来换我的信任?”

沈澹然坦然回望他,眼中没有丝毫惧色:“我来,是为请君入局。”

贺明庭眯起眼睛,疑惑地问:“你有什么局?”

沈澹然道:“你想杀人,想要杀得名正言顺,不落人口实;我给你一把‘剑’,至于杀谁,你自己挑选。”

贺明庭大笑,嘲讽道:“你当我是傻子?你以为你一个区区寒门子弟,能给我一把有用的‘剑’?”

沈澹然上前一步,从袖中缓缓取出一页白纸,轻轻摊放在榻前的矮案之上。

白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个字。

贺明庭冷笑一声:“你这是在戏耍本相?”

沈澹然却神色平静地说道:“这纸无字,是因为你还未下笔。”

他指向纸页,低声说道:“左侧是兵部尚书杨廷之,他与宗门暗中勾结,私自调拨军械;右侧是御史中丞郑海山,他暗中协助皇子与外敌传递消息。你若让这二人相互争斗,局势必然大乱,皇帝必定起疑,皇子失去援助,而你便可坐观其变,稳坐权力巅峰。”

“而我,会替你撰写奏疏,推波助澜;替你散布流言,引导民心。”

“你若留我一命,我便助你掌控半朝江山。”

贺明庭神色渐渐凝重,质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沈澹然笑而不答,只是说道:“我读书十载,记住的不仅仅是经书,还有人心。”

堂外风声呼啸,几名暗卫突然飞速掠至,手持长刃,却被贺明庭抬手制止。

“退下。”

他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半晌才缓缓说道:“你这张嘴,比匕首还要锋利。但你要知道——嘴若说错一个字,脑袋可就没了。”

沈澹然执起酒盏回礼,低声回应:“所以我才字字斟酌,不多不少。”

贺明庭望着他,忽然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有趣,你确实配得上那句诗——‘人间最冷是君恩’。”

“可你也该明白,人间最狠的,不是君恩,而是臣心。”

沈澹然微微低头,语气平静:“臣心若狠,愿与贺相一同血刃江山。”

贺明庭大笑:“你真敢杀人?”

沈澹然微笑道:“贺相若令我杀人,我便杀人;若令我灭门,我便灭门。”

“但若令我背叛我心之所向的人,我——”

他停顿了一下,轻轻将酒盏放下,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宁肯自断一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四周寂静无声,唯有风雪拍打窗棂的声音。

贺明庭凝视他良久,终于缓缓起身,将那张白纸折起,收入袖中。

“好,我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内,你若能让杨、郑二人反目成仇,孤立太傅,我便让你进入中书省担任左史。”

“若你失败——你就从这甘泉居后院出去,后果自负。”

沈澹然躬身行礼:“学生记下了。”

他转身走出堂外,脚步踏在雪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贺明庭望着他的背影,笑意逐渐加深,低声对暗影处的人影说道:“留意他。此人不是刀,而是笔;但这笔,可能比剑还要狠毒。”

暗影中的人问道:“要不要除掉他?”

贺明庭摇头:“不急。好棋手,从不急于吃掉棋子。”

夜色愈发深沉,雪越下越大。

沈澹然走出甘泉居,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那无声飘落的雪幕,忽地轻轻一笑。

他在心中默念一句诗:“白纸为局,黑字为兵;欲斩人头,先斩人心。”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一个寒门子弟。

他是这乱世棋局中,最锋利的那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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