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沈同志,”老首长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顾老的遗愿……拜托了。找到她,把这半张照片……带给她。让老人家……安心地走。”
沈书仪伸出双手,指尖冰凉,接过了那半张照片。薄薄的纸片此刻却重逾千斤,承载着一个老兵一生的等待和未竟的承诺。照片上,云岫温柔的笑容像一把无形的刀,切割着她的神经。顾老临终前那燃烧的目光和那句“等了我八十年”,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与修复室血渍信纸、病房闯入事件、度假区推土机的影像疯狂交织。
“翠云谷……鹰回头……”她低声自语,声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时间胶囊!那里一定藏着答案!藏着能让顾老真正安息、能让云岫等到的“回来”!
一股近乎悲壮的决心猛地攫住了她。她将照片小心地贴身放好,朝老首长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决绝。转身,她像一道离弦的箭,再次冲出了弥漫着死亡气息的病房。走廊的光线刺眼,消毒水的气味似乎要渗入骨髓。她只有一个念头:去翠云谷!在推土机碾碎一切之前!
翠云谷的空气,在暴雨过后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草木辛辣气息的清新。阳光穿过高耸树冠的缝隙,投下无数跳跃的光斑。然而,这宁静的表象之下,一股无形的、粗暴的力量正在撕裂山谷的心脏。
巨大的黄色推土机和挖掘机,如同钢铁铸就的史前巨兽,沿着新开辟出的、碾压过无数灌木和草甸的土路,沉重而缓慢地向前推进。履带碾压着湿润的泥土,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悸的轰鸣。粗大的树木被连根拔起,露出惨白的断茬。裸露的红土,像一道道新鲜的、巨大的伤口,在满目苍翠中刺眼地蜿蜒。空气中弥漫着柴油燃烧的浓烈气味和被碾碎植物的青涩汁液味道。
沈书仪的身影,在这片被机械蹂躏的山谷中显得渺小而倔强。她背着沉重的工具包,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放大的地形图复印件,汗水早已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和后背的衣衫。鹰回头山坳!地图上那个双圈标记的位置,此刻就在她眼前这片被机械和工人包围的区域。她对照着地图,目光在周围的地形上焦急地逡巡:那块形似鹰喙的巨石应该就在……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前方几十米处,一片新翻开的红土堆旁,几块巨大的山岩堆叠在一起,其中一块顶部尖锐前突,不正像一只回首顾盼的鹰头?而图纸上标注的埋藏点,就在那“鹰头”下方偏左十几步远的位置!
然而,就在那块岩石的下方,一辆巨大的推土机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钢铁铲刃高高扬起,沾满了湿漉漉的泥土和草根,如同死神的镰刀,对准了那片她刚刚确认的土地!
“停下!不能推!下面有东西!”沈书仪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起来,声音在机器的轰鸣中显得微弱而徒劳。
没人听见。推土机司机戴着厚重的耳罩,专注地盯着前方。巨大的铲刃带着沉闷的风声,轰然落下!
“不——!”沈书仪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朝那个方向冲去。脚下的泥土湿滑泥泞,她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工具包里的东西哐当作响。
也许是她的身影引起了注意,也许是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穿透了部分噪音。铲刃在距离地面仅剩不到半米的高度,猛地、极其刺耳地刹住了!司机探出头来,一脸惊愕和不耐烦地看着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女人。
“干什么的?不要命了?!施工重地,闲人免进!”一个穿着保安制服、满脸横肉的胖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挡在沈书仪面前,粗声粗气地吼道,伸手就要推搡。
沈书仪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她猛地举起手中那张泛黄的、带着暗褐色污渍的地图复印件,声音因为激动和奔跑而尖利颤抖:“我是省档案馆的!有确凿证据证明,这下面埋藏着极其重要的抗战文物!是历史!是国家记忆!你们不能推!这是破坏!”
“什么狗屁文物?有批文吗?”胖子保安斜睨着地图,满脸的不信和轻蔑,伸手就想去夺,“拿张破纸就想挡我们几亿的项目?做梦!赶紧滚开!不然报警抓你!”他的手已经快要碰到地图边缘。
“住手!”
一个低沉而颇具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人群分开,一个穿着考究深色休闲装、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缓步走了过来。他身材保持得很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儒雅,眼神却锐利如鹰,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审视。他正是宏远集团的掌舵人,周宏远。
周宏远的目光掠过气喘吁吁、一脸倔强的沈书仪,最后落在她手中高举的地图复印件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地伸出手:“地图?给我看看。”
沈书仪警惕地看着他,没有立刻递过去。周宏远也不催促,只是平静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回视着她。最终,沈书仪还是将地图复印件递了过去。
周宏远接过地图,看得非常仔细,修长的手指在那“鹰回头”的标记和双圈上停留了许久。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片刻后,他将地图递还给沈书仪,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温和的、略带歉意的笑容。
“沈同志是吧?抱歉,手下人不懂事,冒犯了。”他的语气平和,显得彬彬有礼,“对于抗战历史,我们宏远集团一向是怀着最高的敬意。既然您说有重要文物线索……”他目光扫过那块鹰喙状岩石和下方即将被推平的土地,沉吟了一下,仿佛在权衡利弊,“这样吧,出于对历史的尊重,也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特批给你,”他抬手看了看腕上价值不菲的名表,“给你两个小时。你带人在你指定的区域进行试探性挖掘。如果两小时内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为了项目的整体进度,我们只能继续施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