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通敌疑云
第9章 通敌疑云
兵部尚书张诚的府邸,门匾上的“忠勤”二字,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林景跟着东厂的人站在街角的阴影里,手里攥着一张“通敌”罪证——几封据说是张诚写给北元部落的密信,字迹模仿得有七分像,只是墨色新得扎眼。
“记住你的身份。”旁边的东厂随堂太监低声警告,声音尖细如鼠,“一会儿冲进去,只许看,不许说话。要是坏了公公的事,仔细你的皮。”
林景没应声。他的目光落在张府门口的石狮子上,那狮子的爪子缺了一块,据说是去年张诚弹劾石迁后,被人夜里用锤子砸的。一个连自家石狮子都护不住的尚书,怎么可能通敌?
“动手。”太监挥了挥手。
十几名东厂校尉踹开府门,喊杀声瞬间划破了巷陌的宁静。林景跟着人流冲进去,却故意放慢了脚步,眼睛飞快地扫过院子——张府陈设简朴,廊下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官服,墙角的花盆里种着青菜,不像个能和北元私通的权臣。
正厅里,张诚正坐在案前看书,见东厂的人冲进来,只是缓缓放下书卷,神色平静:“各位公公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张大人倒是镇定。”领头的东厂太监冷笑,抖开手里的密信,“这些东西,你该认识吧?”
张诚看了一眼,眉头微蹙:“这不是本官写的。字迹模仿得拙劣,墨色是今年的新墨,本官书房用的,都是前年的陈墨。”
“死到临头还嘴硬!”太监挥了挥手,“搜!把他的书房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到别的证据!”
东厂的人如狼似虎地冲进书房,书架被推倒,书卷散落一地,连砚台都被摔碎了。林景混在人群里,趁人不注意,溜到书房角落——那里有个上锁的木匣,锁是黄铜的,上面刻着“嘉靖元年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他想起赵毅教的查勘技巧:越是不起眼的旧物,越可能藏着秘密。
就在这时,一个东厂校尉拿着几本账册跑出来,献宝似的递给太监:“公公!找到张诚贪墨军饷的账册了!”
张诚猛地抬头,脸色骤变:“胡说!本官从未贪墨军饷!那是……”
“那是什么?”太监打断他,得意地翻着账册,“上面可有你的私印,抵赖不掉!”
林景的心沉了下去。账册上的私印确实是张诚的,但印泥颜色发灰,显然是拓印上去的——和他之前在盐税案卷宗里见过的涂改手法如出一辙,都是石迁惯用的伎俩。
“带走!”太监不想再废话,挥手示意校尉抓人。
张诚被架起来时,忽然看向林景,眼神锐利如鹰:“你是锦衣卫的人?”
林景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告诉赵毅。”张诚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石迁在边关安插了假信使,北元的‘回函’,都是他伪造的——证据在宣府驿丞手里,晚了就被灭口了!”
话音刚落,他猛地挣脱校尉,一头撞向旁边的廊柱!
“拦住他!”太监惊叫。
林景反应最快,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张诚的腰。廊柱离得太近,张诚的额头已经擦破了皮,血顺着脸颊往下淌。
“放开我!”张诚嘶吼着挣扎,“我死了,才能证清白!你们这些缇骑,助纣为虐,迟早会遭报应!”
林景的手被他挣得生疼,却死死不肯松开。他想起爹临死前的眼神,想起李默背上的血,想起破庙里孩子的哭声——这些人都在用死证明清白,可死了,谁还会记得他们的冤屈?
“活着,才有机会。”林景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会把你的话带给赵千户。”
张诚的挣扎忽然停了。他转过头,看着林景,眼里的怒火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最终,他被东厂的人拖走了,像拖一截枯木。府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狼藉,也隔绝了张诚最后看过来的眼神。
林景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他摸了摸袖袋,那里藏着从张诚书房角落摸到的一样东西——不是木匣里的秘密,是半块从账册上撕下来的纸片,上面印着半个模糊的私印,边缘留着一点拓印时不小心沾到的朱砂,和石迁书房里的朱砂色泽一模一样。
他转身走出张府,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街角的风卷着落叶,像在呜咽。他知道,张诚的话是真的,石迁伪造通敌案,根本不是为了扳倒一个尚书,是想借着“通敌”的罪名,清洗整个兵部,把边关的兵权牢牢抓在手里。
而他,成了唯一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回到北镇抚司,他直接闯进赵毅的书房。赵毅正在看卷宗,见他进来,头也没抬:“张府的事,看见了?”
“看见了。”林景把那半块纸片拍在案上,“张诚说,石迁在宣府有假信使,证据在驿丞手里。”
赵毅拿起纸片,指尖在朱砂上蹭了蹭,忽然笑了:“你倒是敢拿——就不怕这是张诚设的套?”
“他要是想套我,就不会撞柱子了。”林景道。
赵毅放下纸片,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你想去宣府?”
林景愣住了:“千户允许?”
“允许。”赵毅站起身,从墙上摘下一张地图,指着宣府的位置,“但你不能以锦衣卫的身份去——石迁的人遍布边关,你这张脸,现在还不够看。”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套普通百姓的衣服,还有一张路引:“去宣府,找到驿丞,拿到证据。记住,别信任何人,包括驿丞——要是他已经被收买,你的人头,就是石迁给王振的新礼物。”
林景拿起路引,上面写着“江南货郎,林七”。又是货郎,和破庙里那个妇人的男人一样。
“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赵毅看着他,眼神里有种林景看不懂的复杂,“天亮前出京城,走西门——那里的守卫是我的人。”
林景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忽然停下:“千户,为什么帮我?”
赵毅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声音平淡:“我不是帮你。我是帮我自己——石迁挡了我的路,扳倒他,我才能往上走。”
林景走出书房,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不知道赵毅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宣府。
不是为了赵毅,不是为了张诚,是为了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冤”就死了的人,为了自己心里那点还没被磨掉的东西。
他换上百姓的衣服,把那半块纸片用油布包好,藏在鞋底。走出北镇抚司的西门时,守门的校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问,只是悄悄指了指通往宣府的方向。
夜色如墨,前路漫漫。林景握紧了藏在袖袋里的短刀——那是刘旗官留下的,刀身刻着一个“毅”字,大概是赵毅送他的。
原来这宫里,每个人都在借别人的手,走自己的路。他借赵毅的势查案,赵毅借他的刀除石迁,王振借石迁的权掌朝政,而陛下,借所有人的命,稳固他的江山。
只是不知道,他这把刀,能锋利到几时。
宣府的方向,星辰稀疏,像撒在天上的碎冰。林景深吸一口气,迈开了脚步。他知道,这一路,比码头的水更深,比诏狱的墙更冷,但他必须走下去。
因为只有走下去,才能知道,这深宫里的冤屈,到底有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