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针与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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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资本阴影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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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飞鱼”童装厂的总装车间,深夜。巨大的空间里,流水线沉寂,机器冰冷,只有几盏高悬的LED工位灯散发着惨白的光,勉强驱散角落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布料、机油和淡淡的、未散尽的胶水味。孙二娘庞大的身影立在空旷的车间中央,像一座沉默的山。她没开大灯,似乎这无边的空旷和寂静,更适合她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

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了夜的沉寂,最终在厂门外粗暴地停下。高跟鞋敲击水泥地面的声音,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由远及近,最后停在车间巨大的卷帘门外。

孙二娘没动,也没回头。

卷帘门发出沉重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被一只涂着蔻丹、此刻却沾着泥污的手奋力向上推开一截。金镶玉弯腰钻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狼狈的墨绿旗袍,昂贵的面料皱巴巴地贴在身上,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了,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脸上泪痕混着残妆,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凄厉。她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看向孙二娘背影的眼神复杂无比——有恨,有惧,有绝境中的疯狂,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渺茫的希冀。

“孙二娘!”金镶玉的声音嘶哑,带着一路疾驰后的喘息,“你让我来,不是就为了看你在这儿当雕像的吧?!”

孙二娘缓缓转过身。昏白的光线从她头顶斜射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在寒风中跳跃的鬼火,冰冷地审视着金镶玉的狼狈。

“说。”一个字,冰冷,沉重。

金镶玉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所有的伪装和算计都被那双眼睛剥得精光。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试图找回一丝昔日“金玉良言”女主播的掌控感,却徒劳无功。

“好,我说!”金镶玉豁出去般,语速极快,像在倾倒压抑已久的毒液,“我承认!网上的黑料,是我放的!那份甲醛报告,是我找人做的!那几个闹得最凶的账号,是我养的!还有刘老四…是我让他给你供那批次有问题的布!我就是要搞垮你!搞臭‘小飞鱼’!我要让你尝尝我爹当年走投无路的滋味!我要让你也尝尝失去一切是什么感觉!”

她越说越激动,眼中怨毒的光芒几乎要喷射出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孙二娘那双依旧冰冷、毫无波澜的眼睛时,那股疯狂的火焰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萎顿下去,只剩下一种更深的、被看透的恐惧和绝望。

“可是…可是…”金镶玉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做的这一切…竟然…竟然都在‘天鹰’的算计里!他们…他们早就知道了!他们默许我这么做!甚至…甚至可能暗中推波助澜!那些指向‘小飞鱼’离岸账户的资金流…那些我用来收买刘老四、收买测评机构的钱…很可能…很可能就是他们故意漏给我的!让我以为是我在操控一切!让我以为我是在复仇!实际上…我他妈的就是个被他们牵着鼻子走、给他们冲锋陷阵的蠢货!一个被他们用来更快搞垮你、也更快耗尽我自己所有底牌的…棋子!”

她终于崩溃般地嘶喊出来,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迹,露出底下苍白脆弱的底色。她指着门外无边的黑夜,仿佛那里潜伏着噬人的巨兽:“他们在看戏!孙二娘!他们就在外面看着!看着我们两个蠢女人,为了陈年的血仇,互相撕咬得血肉模糊!等我们筋疲力尽,等‘小飞鱼’信誉破产,等我‘金玉良言’因为造谣诽谤官司缠身、被平台封杀…他们只需要花一点点钱,一点点!就能把我们辛苦打拼的一切,连皮带骨,吞得干干净净!织里…整个织里,都会变成他们的血汗工厂!那些工人…那些靠着我们吃饭的家庭…”

金镶玉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

孙二娘沉默着。金镶玉的坦白,如同最肮脏的脓疮被当众挑破,恶臭扑鼻。每一句承认,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心头的旧伤疤上。恨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让她现在就扑上去,把这个蛇蝎女人撕碎!

然而,金镶玉最后那段话里透露出的信息,以及她此刻崩溃绝望中流露出的、对“天鹰”那刻骨的恐惧和无力感,却像另一股冰冷的寒流,强行压制住了沸腾的岩浆。

“天鹰”…操控…棋子…清场…

审讯室里那个西装男人冰冷的眼神,地上散落的文件上那些冰冷的术语,此刻在金镶玉泣血的控诉中,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真实。这不是金镶玉的狡辩,这是血淋淋的现实!她和金镶玉,这对不共戴天的仇人,竟然真的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着互相残杀!

“证据。”孙二娘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铁锈,“空口白牙,就想让我信你?”

金镶玉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绝处逢生的光芒!她手忙脚乱地从那个被雨水和泥污糟蹋得不成样子的限量款手包里,掏出手机。屏幕碎裂,但还能用。她手指颤抖着划开,调出一个隐藏极深的加密文件夹,点开一份录音文件。

一个经过变声处理、冰冷得不带丝毫人气的电子音从手机扬声器里传出来,在空旷死寂的车间里显得格外诡异:

“…目标A(孙二娘)性格刚烈,睚眦必报,对‘小飞鱼’品牌声誉视若生命。目标B(金镶玉)执念深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利用其复仇心理…第一阶段,通过供应链(刘老四)制造可控质量危机,引爆目标A的愤怒阈值…同时,向目标B提供‘关键证据’(伪造检测报告)及‘攻击弹药’(水军资源),引导其对目标A发起高强度舆论攻击…目标A必然反击…双方损耗加剧…我方适时介入,制造‘经济犯罪’线索(离岸账户栽赃),借助官方力量施压,彻底摧毁双方商业信誉与社会形象…清场完成后,以‘拯救者’姿态低价收购核心资产…”

录音不长,却字字如刀,将“天鹰”的计划冷酷地解剖在灯光下。那冰冷的算计,那将人视为棋子的漠然,令人不寒而栗。

录音结束。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车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金镶玉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发白,死死盯着孙二娘的脸,试图从那布满风霜的岩石般的面孔上,捕捉到一丝动摇。

孙二娘脸上的肌肉,在惨白的灯光下,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暴怒,是耻辱,是难以置信,最终,沉淀为一种比钢针更坚硬的、淬着寒冰的决绝!

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金镶玉,大步走向车间深处一个被厚重防尘布覆盖的巨大轮廓。

“哗啦!”

孙二娘猛地扯下防尘布!灰尘在灯光下弥漫飞舞。

露出来的,不是机器,而是一台巨大的、结构复杂得如同钢针怪兽般的…工业缝纫设备?不,它比普通的缝纫机庞大得多,充满了粗犷的工业美感,一些部位甚至能看到手工焊接和改装的痕迹。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巨人,身上斑驳的油漆和磨损的部件诉说着久远的岁月。

金镶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台老旧的机器。

孙二娘伸出粗糙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抚摸着冰冷的金属外壳。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疲惫和沉重:

“认识它吗?”

金镶玉茫然地摇头。

“这是‘小飞鱼’的根。”孙二娘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当年,你爹张青林,还是个懂点机械、敢闯敢拼的愣头青。我当家的,是个认死理、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质检员。我…就是个敢打敢杀的‘母夜叉’。”

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早已褪色的、却又刻骨铭心的岁月。

“织里刚开始做童装,用的都是别人淘汰的二手设备,问题多,效率低,还总出安全事故。当家的整天愁,怕机器伤着工人,更怕次品伤着孩子。你爹…那时候还有点良心和热血,懂点技术,就跟我当家的合计,说想自己改一台安全的、好用的机器出来。”

孙二娘的手掌重重拍在机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钱?没有!技术?半桶水!就靠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当家的画图,算数据,熬得眼睛通红。你爹…张青林,就钻在废铁堆里找零件,抡大锤改结构,手上全是血泡和油污。我?我就负责去跟那些想使绊子、抢地盘的混混拼命!去赊账买零件,去求爷爷告奶奶借厂房!”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久违的、混杂着血汗的豪气:“整整一年!吃睡都在车间!失败了无数次!这台‘铁疙瘩’,就是那时候,用命堆出来的!它是织里第一台真正安全、高效、专做童装的机器!‘小飞鱼’的第一批A类标准的衣服,就是它打出来的样!”

孙二娘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直刺金镶玉的心脏:“‘小飞鱼’的牌子,是我用拳头打出来的!但它的根,是你爹张青林和我当家的,用命焊在这台铁疙瘩上的!他们赌上的,不只是钱,是命!是对织里这块地方、对做孩子衣服这件事的…念想!”

金镶玉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台在昏白灯光下沉默伫立的巨大机器,看着孙二娘眼中那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目光。父亲…张青林…在她模糊的童年记忆里,那个后来变得阴鸷贪婪的男人,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他竟然和孙二娘的丈夫,一起…创造了这个?

“你爹后来变了,黑了心肝,为了钱什么都敢做。”孙二娘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他害死了我当家的!这笔血债,我记他一辈子!也记你一辈子!”

她话锋一转,声音如同重锤砸落:“但是!这台机器还在!‘小飞鱼’还在!织里还在!这上面,有你爹当年流的汗,焊进去的螺丝!有我家当家的熬干的灯油,画上去的线!这是他们的命换来的!”

孙二娘一步踏前,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逼近金镶玉,那双眼睛里的冰与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金镶玉!‘天鹰’要毁掉的,不只是你和我!他们要毁掉的,是这台机器代表的根!是你爹和我当家用命换来的那点念想!是整个织里几代人靠双手吃饭的活路!”

她猛地指向那台沉默的钢针巨兽,声音如同受伤母狮的咆哮,在空旷的车间里炸响:

“现在!告诉我!你是想看着这铁疙瘩被‘天鹰’拆了当废铁卖掉!看着织里变成他们的血汗工厂!看着你爹和我当家的名字被彻底抹掉!还是…跟我这个你恨之入骨的‘母夜叉’一起…”

孙二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滔天的愤怒,吼出了那个金镶玉曾提出、此刻却重若千钧的词:

“先剁了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吼声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和沉寂的机器,也狠狠撞击着金镶玉摇摇欲坠的灵魂。她看着那台承载着父辈血汗与耻辱、也承载着孙二娘滔天恨意的巨大机器,看着孙二娘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却又带着一丝疯狂希冀的眼睛,巨大的眩晕感攫住了她。

恨?滔天之恨!对孙二娘,也对她自己那面目全非的父亲!

怕?深入骨髓!对“天鹰”那无形的、冰冷的巨网!

屈辱?撕心裂肺!要向血仇低头联手!

然而,在那翻涌的负面情绪的深渊底部,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源自血脉深处的不甘和…某种被强行唤醒的、关于父亲另一面的模糊记忆…像黑暗中的火星,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目光在孙二娘决绝的脸上和那台沉默的机器之间,剧烈地、痛苦地游移。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嗡…嗡…嗡…”

一阵沉闷而规律的震动声,突然从车间的某个角落传来,打破了这凝固的张力。

孙二娘和金镶玉同时一惊,循声望去。

只见角落里,那台刚刚被孙二娘掀开防尘布的巨大缝纫设备,其核心控制箱上一排沉寂多年的、早已蒙尘的指示灯,此刻,竟诡异地、一下一下地,亮起了微弱却稳定的红光!如同沉睡巨兽缓缓睁开的、带着血丝的眼睛!那嗡鸣声,正是它内部某个沉寂已久的部件重新启动时发出的、带着锈蚀摩擦感的低吼!

这台承载着父辈荣辱与血泪、象征着“小飞鱼”根基的老旧机器,在这个仇人被迫会面、资本阴影压顶的诡异夜晚,毫无征兆地…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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