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在针叶林间尖啸，卷起地上松散的积雪，像冰冷的沙尘暴抽打着杰克的脸。左腿的剧痛随着每一次移动而加剧，如同有烧红的铁钎钉在骨头上。他拖着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那个苍白的身影后面。艾莉森·格林——或者说，艾莉森公主——的步伐轻盈而迅捷，即使在厚厚的积雪和盘根错节的林地中，也几乎不发出声响，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在林间穿行。她身上那件染血的士兵外套在风中猎猎作响，银灰色长袍的下摆早已被荆棘撕扯得破烂不堪。

沉默像一块沉重的铅板压在两人之间。只有粗重的喘息声（来自杰克）和呼啸的风声打破死寂。杰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枪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片可疑的阴影。他救了她，她也救了他（或者说，那个突然出现的奴隶救了他们俩），但这无法抹去她“新人类”公主的身份，无法消除她眼中那非人的幽蓝光芒带来的寒意，更无法消除他身为旧人类士兵深入敌后的本能戒备。

“我们需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处理你的腿伤，还有…暂时甩掉可能的尾巴。”艾莉森的声音突然响起，清冷而平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没有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一片陡峭的岩壁。“那边，岩壁下面有风化形成的凹洞。勉强能容身。”

杰克沉默地点点头，忍着剧痛加快脚步。靠近岩壁，果然发现一个被茂密藤蔓半遮掩着的狭窄石缝，里面是一个勉强能挤进两个人的浅洞。一股潮湿的苔藓和动物巢穴的气味扑面而来。

一进入相对避风的空间，艾莉森立刻转身，动作快得让杰克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她的目光落在杰克染血的左腿裤管上。“坐下。”她的命令简洁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杰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靠着冰冷的岩壁缓缓坐下。艾莉森蹲下身，毫不犹豫地用她苍白却异常有力的手指，“嗤啦”一声撕开了杰克腿部的裤管。伤口暴露出来——一块尖锐的金属碎片深深嵌入小腿肌肉，周围皮肉翻卷，鲜血还在缓慢地渗出，边缘已经开始红肿发炎。

“没有伤到主要血管，但碎片必须取出，否则感染会要了你的命。”艾莉森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她动作麻利地从自己破烂的长袍内衬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条，又从外套口袋里摸索出一个扁平的、非金属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几片锋利的、像某种生物甲壳打磨成的薄片刀，还有一小包深褐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粉末。

“忍着点。”她拿起一片生物甲壳刀，指尖燃起一小簇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冷焰，在刀刃上飞快地燎过消毒。那冰冷的光芒映在她专注的脸上，更添几分非人感。

杰克咬紧牙关，额头瞬间渗出冷汗。没有麻药，冰冷的刀刃切入皮肉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闷哼出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刀刃在肌肉里寻找、撬动那块该死的碎片。艾莉森的手极其稳定，动作精准而高效，仿佛一台精密的仪器。几秒钟后，伴随着一股涌出的鲜血和难以言喻的钝痛，那块染血的金属碎片被“当啷”一声丢在地上。她迅速将深褐色的粉末撒在伤口上，一股灼烧感伴随着奇异的清凉感传来，血奇迹般地止住了。她用布条快速而牢固地包扎好。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杰克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看着艾莉森平静地收起工具，那双深邃眼眸中的蓝光已经隐去，只剩下疲惫。

“那是什么药？”杰克哑声问。

“铁线蕨孢粉混合凝血酶原激活剂，森林里能找到的应急品。”艾莉森简单地回答，她的目光转向洞外，侧耳倾听着风声，“追捕者不会轻易放弃。沃麦克元帅…他想要我活着，但更想要我脑子里的东西。他派出的‘清道夫’（指那些黑衣袭击者）是帝国最精锐的猎杀单位，装备了抗精神干扰的装置，很难缠。”

“脑子里的东西？”杰克捕捉到这个关键信息，忍着腿疼追问，“起源之泉？那到底是什么？还有…元帅为什么要抓你？你不是公主吗？”

艾莉森转过身，背对着洞口微弱的光线，她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悲伤？

“‘起源之泉’…是帝国高层对病毒最初爆发点的称呼，一个被神话了的名字。它就在零号小镇的核心。元帅认为那里藏着病毒最初的、未被稀释的完美毒株，甚至可能是…控制病毒进化方向的钥匙。他想要它，用它来制造更强大、更完美的‘新人类’战士，或者…更可怕的东西。”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至于我…因为我父亲，也就是至高元首，是小镇最初的感染者之一，也是最早觉醒、力量最强的初代。而我…在感染后，似乎继承了某种…对病毒源头的特殊感应。我的大脑里，可能残留着关于‘起源之泉’确切位置和特性的信息碎片。元帅发动政变，一方面是他野心膨胀，另一方面…他需要我脑中的‘钥匙’来打开他通往绝对力量的大门。我的父亲…可能已经被他秘密囚禁，或者…”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杰克的心沉了下去。帝国并非铁板一块，内部的权力斗争同样血腥残酷。他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疲惫，却背负着沉重秘密和追杀的“公主”，第一次对她产生了一丝复杂的、超越敌我立场的情绪。她是新人类的统治者阶层，但同样也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那你呢？”杰克盯着她阴影中的轮廓，“你想找到‘起源之泉’做什么？像元帅一样？”

艾莉森猛地抬起头，阴影中，那双眼睛似乎再次有幽蓝的微光一闪而过，带着一丝被冒犯的锐利。“不！”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压抑的激动，“我想找到它，是为了…终结它！或者至少，理解它，控制它！病毒…它给了我们力量和近乎永恒的生命，但也剥夺了我们作为‘人’的温暖，扭曲了我们的社会！你看到那些被奴役的旧人类了吗？你看到等级森严、弱肉强食的帝国了吗？这不该是进化的终点！这不该是‘新人类’的未来！病毒…它像一把双刃剑，元帅只看到了力量那一面，而我…我看到了它带来的诅咒！”她的声音微微颤抖，透露出深藏的愤怒和理想主义的光芒。

杰克愣住了。终结病毒？这个新人类的公主，竟然想终结赋予他们力量和统治地位的本源？这简直…难以置信。

“这不可能。”杰克下意识地反驳，“病毒已经扩散到全世界，怎么终结？而且…你们新人类不正是依靠它才…”

“依靠它奴役旧人类？依靠它建立起一个血腥的帝国？”艾莉森打断他，语气尖锐，“这就是你眼中的‘新人类’？这就是你认为我们该有的样子？”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针，刺向杰克。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洞内的气氛比外面呼啸的寒风更加冰冷。立场和理念的鸿沟第一次赤裸裸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杰克才低声道：“小镇…灰烬之晨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离开时一切还好好的。”

艾莉森的眼神黯淡下去，仿佛被拉回了那个梦魇般的日子。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洞口，望着外面被风搅动的、灰蒙蒙的林海。

“那天…是盛夏。”她的声音变得遥远而飘忽，“阳光很毒。镇上的水源…格林威尔纪念医院的地下蓄水池，突然出了问题。水变得浑浊，有股…奇怪的甜腥味。很多人喝了水后开始发烧，呕吐…然后就是…混乱。”她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人们…变了。变得狂暴，失去理智，攻击一切活物…然后倒下。再醒来时…就像我一样。”她抬起自己苍白的手看了看，“我那时在医院做暑期义工…是第一批接触污染水源的人…也是第一批…‘觉醒’的人之一。我记得那种感觉…冰冷的火焰在血管里燃烧，旧的‘我’在死去，新的‘我’在尖叫着诞生…无数破碎的记忆、不属于我的情绪和本能…涌入脑海…混乱…饥饿…”她闭上眼，似乎在压抑那段可怕的记忆。

杰克听得毛骨悚然。医院蓄水池…污染水源…这听起来像是人为的生化泄露！

“是事故？还是…”杰克追问。

艾莉森摇摇头，眼中充满了困惑和痛苦。“我不知道…最初的混乱太彻底了。等我清醒过来，小镇已经…沦为人间地狱。幸存下来的觉醒者…也就是最早的初代们，本能地聚集在一起。力量强的自然成了首领…我父亲…他原本就是镇上最受尊敬的外科医生，觉醒后力量也最强…后来就成了元首。我们清理了小镇，建立了最初的秩序…然后…就像滚雪球一样…”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杰克明白，那场始于小镇水源的灾难，最终滚成了吞噬世界的雪崩。

“那你…认识一个叫卡尔·里德的人吗？”杰克突然问道，这是他心中埋藏多年的一个名字，一个在“灰烬之晨”前在小镇生物实验室工作的朋友，后来杳无音信。

艾莉森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缓缓转过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惊讶、悲伤，甚至…一丝恐惧？她眼中的幽蓝光芒再次不受控制地亮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卡尔…里德？”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锁定杰克，“你…怎么会认识他？他…他是…”

突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的恶寒毫无预兆地席卷了整个石洞！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恶意！洞外的风声似乎瞬间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头皮发炸的、如同无数指甲刮擦岩石的窸窣声，由远及近，密密麻麻！

艾莉森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雪还要白，眼中蓝光大盛，猛地转向洞口，低喝道：“不好！是‘旧日幽灵’！它被血腥味…或者我们的谈话引来了！快！屏住呼吸！尽量收敛思维波动！这东西对活物的精神活动和生命气息极度敏感！”

杰克的心脏骤然缩紧！他顺着艾莉森的目光向外望去。

只见洞外灰蒙蒙的光线下，积雪覆盖的林地上，一个难以名状的“东西”正缓缓地、扭曲地“游”过来。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一团不断蠕动、融合又分离的灰黑色粘稠胶质。胶质中包裹、融合着无数令人作呕的残骸——半融化的动物骨骼、腐烂的植物根茎、甚至隐约可见扭曲变形的人类肢体碎片！这些残骸在胶质中翻滚、沉浮，仿佛被困在琥珀中的绝望灵魂。无数细小的、如同黑色触须或腐烂根茎的东西从主体中延伸出来，疯狂地抽打、刮擦着地面和岩石，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窸窣声。一股浓烈的、混合着尸体腐败、土壤腥气和某种奇异甜腥的恶臭，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熏得杰克几乎窒息。

最令人恐惧的是，这团移动的腐烂聚合体中心，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的、不断明灭的幽绿色光点，像一只来自地狱深处的、充满无尽饥饿的眼睛，正缓缓地、精准地转向他们藏身的石洞方向！

“该死！”杰克咒骂一声，瞬间拔出手枪，但看着那团蠕动、吸收着周围积雪和枯枝败叶不断壮大的怪物，他完全不知道该瞄准哪里！

“别开枪！物理攻击对它效果很差，反而会刺激它！”艾莉森急促地低吼，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也在承受着那怪物散发出的巨大精神压迫，“它…它很可能是‘灰烬之晨’早期，大量未成功觉醒、或者觉醒失败、精神彻底崩溃融合的…失败品！在零号小镇禁区附近游荡…没想到扩散到这里了！”

那“旧日幽灵”似乎已经锁定了他们！它蠕动的速度陡然加快，灰黑色的胶质如同沸腾的沥青般翻滚，更多的触须疯狂探出，直扑石洞！那股冻结灵魂的恶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两人的意识淹没！它中心那只幽绿色的“眼睛”骤然亮起，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腐朽和混乱意念的精神冲击，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向两人的脑海！

“呃啊！”杰克闷哼一声，感觉脑袋像要炸开，无数扭曲痛苦的尖叫和破碎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在意识中翻腾！那是来自无数融合失败者的绝望哀嚎！

艾莉森眼中蓝光暴涨，如同两团燃烧的幽蓝火焰！她猛地向前一步，挡在杰克身前，双手张开，一股同样强大、却更加凝聚、带着冰冷秩序感的无形精神屏障瞬间在她面前张开！

嗡——！

两股无形的力量在狭窄的洞口剧烈碰撞！空气中发出低沉的嗡鸣！腐朽混乱的意念与冰冷秩序的精神壁垒相互撕扯、湮灭！艾莉森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渗出一丝暗红色的血线。显然，对抗这种纯粹的、充满恶意的混乱聚合体，对她来说也是巨大的负担！

“杰克…快想办法…我撑不了太久！”艾莉森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急迫，从牙缝中挤出，“它的核心…那个光点…可能是弱点…但…很难锁定…”

死亡的阴影，伴随着浓烈的恶臭和令人崩溃的精神污染，已经笼罩了小小的石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