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脂粉风云
第1章 脂粉风云
意识沉在粘稠冰冷的黑暗里,最后的感觉是全身过电的剧痛和满鼻腔的焦糊味。直播间的尖叫像掐了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再睁眼,世界只剩下腐土霉烂的嗡鸣和胸腔里沉重急促的擂鼓声。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了砂纸,扯得生疼。刺骨的寒意透过身下冰冷坑洼的土炕往骨头缝里钻。
破败的土屋,黄泥墙草草糊着,漏风的茅草顶筛下几缕奄奄一息的灰白天光。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牲口棚的臊气、浓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还有一股凝固在鼻腔深处的血腥味。
「草……」赵知乐想骂,喉咙里却只滚出一串破碎的嘶哑。挣扎着想抬手,撕裂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视线扫过身上——不是直播那件冰丝亮片,而是件灰扑扑打满补丁的麻布破衫!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惊惶攥住了他心脏!不是片场!
他挣扎着爬向墙角那个黑黢黢、豁了口的破陶盆。盆底剩点浑浊脏水,飘着烂草根。水……倒影!
求生的本能让赵知乐爆发出最后力气,几乎是扑到破盆前,颤抖着捧起它。水面被震动搅得浑浊不堪,许久,才勉强平静。
水中浮现一张肿胀变形、布满了干涸黑紫血污的脸——额角豁开个口子,皮肉翻卷,结了硬痂,嘴角开裂,脸颊上擦伤叠着淤痕。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瞳孔颜色,是他!
但这张被彻底糟蹋过的脸,分明又那么陌生!他赵知乐的脸可是精细养出来的「门面」!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冰冷汹涌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深巷尽头拳脚如雨点砸落,猥琐得意的笑声鼓噪:「敬酒不吃?瞧这小脸儿……从了爷……」;被按在冰冷泥地里的绝望嘶吼:「放手!畜生!我是读书人!……」;
「……赵知乐……脸毁了……别念书了……」
「……爹,我对不住……」
「……刘癞子……弄死你……」
「……还钱!卖房子!卖你也得还!」
名字!身体原主也叫赵知乐!一个败落药材铺子的霉种!家业没了,就剩这张脸惹了城南泼皮头子——绰号「刘癞子」的杂碎!
绝望像冰水没顶!
「赵家小子!滚出来!」破锣般的咆哮砸在薄木门上。咣!咣!咣!门板不堪重负地呻吟!
「狗娘养的!欠大爷三百贯什么时候还?!挺尸呢?再不开门,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老鼠洞!」
赵知乐的心脏被一只冰冷铁爪攥紧!门外那股浓烈的汗臭加牲口棚味,像活物般从门缝钻进来!刘癞子!
「最后三天!要么,还钱!三百贯!一文不能少!要么……」声音拖长,带着令人作呕的掂量和猥琐,「嘿嘿,伺候好了爷和手下的兄弟,债嘛……一笔勾销!」几个粗俗的怪笑立刻附和。
三百贯?!买头牛才几贯!这是要把他敲骨吸髓!原主这破身体……别说三天,三小时都是折磨!
他目光死死扫过空空如也的四壁。墙角那堆蔫黄的野花枯草?蒲公英?野菊花梗?甘草?!清热解毒,消炎止血……原主这倒霉蛋最后的存货?
草药?!
一个微弱的火星骤然在赵知乐冻僵的脑仁里炸开——卷王赵知乐!背熟化学配方的男人!
他像濒死野兽扑向那堆干草!蒲公英消炎?野菊败火?甘草调和?死马当活马医!他抓起一个豁口瓦罐,粗暴地将所有草药塞进去,找了一把钝小石刀,疯魔般捣砸!榨取!
枯草碎裂的声响混着他粗重的喘息。汗珠混着脸上伤口渗出的血水滑下。哐啷!石刀太重,虎口震得发麻。但他只重复一个动作:砸!
混着污水的草药汁勉强出来一点绿得发乌、满是碎渣的浆糊!最简陋的「消毒水」!
他没半点犹豫,抓起就往身上最狰狞的几处伤口浇!
滋——
冰冷的刺激瞬间穿透皮肉!针扎般锐痛让他浑身痉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非人的嘶声!他死死捂住翻卷的额角伤口、皮开肉绽的大腿!粗糙的草渣摩擦着嫩肉,痛!但没停!继续糊!
还有它!草木灰!半碗灰黑的粉末!旁边那罐……凝固猪油!
皂化反应!油 碱=皂!
抠出一块凝固猪油丢进草木灰里,再倒一点点省下的水(脏也顾不上了!),木棍疯狂搅动!刺鼻的碱臭味弥漫开来。混合物倒进一个略完好的粗陶碟,灰暗、粘稠、像腐坏的油脂。凝固!快凝固!
撕拉!从自己身上扯下一条粗麻布条。浸透剩下的草药汁液,狠狠缠紧伤口!冰凉渗入,痛感麻痹一瞬,随即是更汹涌的灼热排斥!
做完这一切,他像被抽了骨头,瘫在冰冷泥墙上剧烈喘息,汗水和生理性的泪水冲刷着脏污的脸。
时间在门外不耐烦的踢打和污言秽语中流逝。
终于,他抠下碟子边缘一点灰白凝固物,沾水一搓——
一丝微弱的、滑腻的泡沫!
成了!活气!
他抠下稍大一点皂块,小心翼翼地避开严重伤口,抹在脸上污血厚积之处。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一次,两次……浑浊的水一次次被泥灰和黑血染得更深。
不知多少次后,泥汤水盆边,他再次捧起那见底的破陶盆。
水面艰难地平静。
昏暗光线下,倒影中碎裂的陶盆边缘像扭曲的裂缝。在裂谷缝隙间,水影缓缓浮出一张脸。
淤青尚未消退,额角那道深红痂疤触目惊心,鼻梁似乎真被打歪了些。
然而——
所有泥尘血污尽去!
轮廓清朗如山水画!眉骨挺秀。紧抿的唇线苍白却勾勒出精致的唇弓,破裂处反而带着倔强的破碎感。最震撼的是那双眼睛。浓密的睫毛投下阴影,阴影之上——一双形状标准、眼尾微挑的丹凤眼!清澈如同冬日寒潭最深的水,盛满了疲惫、惊悸的血丝,却掩盖不住那冷玉般破碎又清绝的神光!
那张脸的冲击力像一柄重锤砸在赵知乐心上!
跟他前世的「精致」截然不同!像一块被强行打碎又粘合的稀世美玉,每一道裂痕都在彰显一种惊心动魄的反抗。
「我的……妈……」赵知乐干裂的嘴唇蠕动,「这张脸……流量小生看了都得连夜退圈?」
门外,刘癞子的嘶吼猛地炸开:「时辰到了!给老子开门!」轰——!本就开裂的薄门板瞬间爆碎!木屑泥块横飞!刺目的午时强光涌入,泼皮们凶神恶煞的身影堵死了门洞。
「哟呵!还没死透?」刘癞子绿豆眼眯着,嘴咧开准备放狠话。
下一瞬,所有声音、表情、动作——全部凝固!像被施了集体石化术!
烟尘在破门而入的炽烈光束下疯狂舞动。那束光,精准地打在墙角那个靠墙的、狼狈的身影脸上!
尘埃如金粉沉浮。那张脸!那张洗净尘埃污血、在碎裂光影下展露真容的脸!
眉如墨画,丹凤寒眸!破门的强光成了最顶级的舞台追光!淤青、伤痕、苍白的唇线……非但无损其貌,反而如同被精心打碎又粘合的绝世玉器,每一寸弧度都在光芒下流淌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破碎的华丽!
刘癞子那张坑洼麻子脸上的狞笑彻底僵死,绿豆眼猛地凸出,布满血丝,一种混合着贪婪、惊愕和被极端美震慑的呆滞爬满整张丑脸。口水无意识地淌到嘴角。他身后那个刀疤脸壮汉脸上的横肉疯狂抽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其他泼皮更是眼珠暴突,如同集体撞邪,伸着脖子,只有呆滞的震撼和恐惧!
死寂!连飞起的灰尘都停滞在空中!
赵知乐冰冷的目光扫过门口几张凝固的、呆若木鸡的脸孔。没有任何停顿!
他沾满污迹和肥皂腥气的手探入脚边破陶罐,抠出一大坨灰白粘腻、散发着猪油恶臭的膏体。
然后,在所有泼皮惊骇失语的注视下——那根食指,沾满了世间最粗鄙腌臜的污物,如同一个冰冷的判决官!重重地、精准无比地——涂抹在了自己那苍白却线条精致无比的唇线之上!
灰白色的污浊物沿着完美的唇弓被粗暴推开,沾染了破裂的嘴角。细小伤口被污物刺激带来的微弱刺痛感,激得额角那道深痂也跟着狠狠一跳!大腿伤口的钝痛也猛地苏醒。
但这痛,只像燃起了更冷的火!
他咧开嘴!灰白污浊的膏体如同一道撕裂的、令人作呕的图腾,狞笑着盘踞在精致与破碎交织的脸上!
那冰封的寒潭般的凤眸,清晰地倒映着门口数张凝固、扭曲、写满呆傻的丑脸。
「看清楚了?」一声嘶哑破碎的冷笑砸碎凝固的沉默,回荡在这满地狼藉的死亡角落,「各位大爷……」
「……我这『值钱东西』,滋味如何?」
死寂。
门口那点被踹开的喧嚣像被抽空了空气。
「你……妖人!」刘癞子终于从灵魂出窍般的呆滞中挣出,那粗鄙的污渍涂在绝对的美貌上,形成了一种极致的亵渎,彻底点燃了他被艳光压住的凶性和一种说不出的恐慌羞恼!声音拔高到破锣般的尖叫,「敢糊弄老子?!找死!!」
「三百贯。」赵知乐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穿喧嚣。嘶哑,疲惫,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钉进在场泼皮的耳膜深处。
他冰冷的视线掠过低矮凶横的刀疤脸,掠过那几个惊魂未定的喽啰,最终精准地落回刘癞子那张因扭曲羞怒而更显狰狞的麻子脸。
「我认。」赵知乐扯动嘴角,唇上那抹刺目的污秽在光下如同狞笑的标记,「白纸黑字的手印,我赖不掉。」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别人欠的债。
刘癞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认账」噎得一滞,绿豆眼充满错愕。刀疤脸等人也懵了。
「刘大爷,」赵知乐的声音陡然提了一个冰冷调门,斩钉截铁,「三天宽限!日落西山!三百贯,我还!还不上,扒光拖去喂狗!」他目光如淬毒的冰棱,死死锁着刘癞子骤然兴奋又狐疑的眼睛,「但你得记住了!」
话音急转!裹挟着刚从地狱爬出来的血气冲天而起!
「从此刻起!三天!」他沾满泥土污渍的手猛地抬起,指向门外那片喧哗市井!「无论是你!」冰棱似的目光钉在刘癞子脸上,让那麻子都抖了抖!
「……还是这群走狗!」眼神扫过,所有喽啰下意识缩脖!
「再敢踏进我这破屋门槛一步……」
他身体猛地前压一寸!那张破碎而绝艳、被污秽强行撕裂的脸,如同深渊噬人的恶鬼,对着刘癞子那双惊愕混合着惧意的绿豆眼逼近!那眼神冰得能冻结灵魂!
一字一句,如同滴血的棺材钉钉下:
「……我!赵!知!乐!就!算!不!活!了!」五个字,齿缝里迸出的血腥气,凶戾滔天!
死寂!
前所未有的死寂!连尘埃都吓忘了飘。
「算…不算活…了?!」刀疤脸猛抽凉气,脸皱成被勒住脖子的恶犬,脚下又蹭退一步,后背贴死门框。几个泼皮更是面无人色。
刘癞子脸上的麻子疯狂扭曲!寒气从脚底板猛冲头顶!那「玉石俱焚」的狠劲儿彻底镇住了他!他喉咙滚了又滚,想吼,却被那双死寂的寒眸锁着魂魄,不敢对视!
「……疯子……」一个喽啰哆嗦着往同伴身后缩。
「三……三天!」刘癞子嘶哑咆哮,眼神只敢盯着满地破门碎片,色厉内荏!「日落还不上!喂狗!谁他娘也别想好过!」
他转身,几乎踉跄。泼皮们如蒙大赦,忙不迭跟着逃,最后一人还踩裂了一块门板。
脚步声狼狈远去,喧嚣市声与刺目阳光重新灌满这狼藉的巢穴。
直到巷口彻底沉寂。
「唔……」
紧绷的弦骤然崩断。赵知乐身体猛地一软,额头重重磕向冰冷地面。噗——!一大口浓黑淤血喷溅在污浊泥地上。剧痛撕裂全身,咳嗽扯动伤口如无数钢锉在内脏搅动!冷汗裹挟着泥土血污糊满脸。
痛!无处不痛!胃袋空瘪绞痛!腿上伤口温热血水浸透麻布。
门口倾泻的光亮映着血污和一地狼藉。三天?三百贯?荒诞感如同巨手攥紧了喉咙。
啪嗒。
一本破旧发脆的线装册子从他染血内衫滑落,砸在血迹旁边,哗啦摊开几页。
一道刺眼光束恰好打在摊开的焦黄书页上。一行被反复涂抹、暗红刺目的小字标题:
「荆襄橘柚花,蒸露凝玉膏,肌肤生光,价如金!」
赵知乐沾满血泥的眼角骤然眯紧!
价……如金?!
一个被绝望泥泞掩埋的念头,如同冰水淬火的冷铁投入滚油!
他盯着门外刺眼的光亮,咳着血,咧开被污秽撕裂的嘴角。
三天活命?不。
他赵知乐要的,可远不止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