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黑日下的佛火
第8章 黑日下的佛火
孙毅的身体像是揣了团活物,恢复力总比旁人强上数倍。往回走时,左肩的伤口已经结了层暗红的痂,虽然动起来还扯着疼,但比起刚才在林子里淌血的模样,已是天差地别。黄毛跟在旁边,还在絮絮叨叨念叨着什么“仙草”,唾沫星子喷得老远,说肯定是被老虎吃了,不然怎么会找不到。孙毅没理他,只是下意识地把插在裤腰的枪又紧了紧——那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肉,像块醒目的提醒,硌得人心里发慌。
小镇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炊烟混着饭菜香飘过来,有张家包子铺的葱姜味,也有李家炖肉的酱香,都是孙毅闻了十几年的味道。可今天这些香味钻进鼻子里,却让孙毅觉得格外陌生,腰间的枪也像是突然长了刺,硌得肋骨生疼。进镇时正赶上集市散场,小贩们收拾摊位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有人在讨价还价,有人在抱怨今天生意不好,这些平日里熟悉的声响,此刻却像根根细针,扎得孙毅太阳穴突突直跳。
杂货店的老周头正搬着货箱往屋里挪,看见孙毅满身是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咂着嘴从柜台底下摸出包草药:“又跟山货较劲了?你这小子,就不能让你妹妹省点心。”他把草药往孙毅手里塞,眼神里带着点惯常的数落,却又藏着几分关心。孙毅没答话,低头往伤口上撒药粉——药粉碰到破皮的地方,疼得孙毅龇牙咧嘴,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黄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绘声绘色地跟老周头讲起打虎的惊险,说孙大哥如何像豹子一样扑上去,如何徒手抠瞎老虎的眼睛,唾沫星子飞得老远,连手上的伤口裂开了都没察觉。孙毅没理会他的吹嘘,只是盯着旁边铜盆里自己的倒影——脸上的伤痕与未干的血迹混在一起,嘴角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痞气,看着就像个惹是生非的混子。可只有孙毅自己知道,此刻自己脑子里全是洞穴里那几具来路不明的尸体,他们的皮质护甲,腰间的金属匣子,还有那把冰冷的枪。
孙毅无声地笑了笑,把最后一把草药按进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镇子,怕是来了比老虎更危险的东西。
暮色渐渐染透了老槐树的枝桠,孙毅和黄毛踩着满地碎金般的落叶踏入树荫。七八个染着各色头发的小弟正蹲在石墩上抽着烟,见孙毅来了,立刻从石墩上弹了起来,动作整齐得像训练过的。树洞里点着盏煤油灯,火苗忽明忽暗,将众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粗糙的树皮上,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怪。
“找到那图上的人了吗?”黄毛扯着领口的汗巾猛擦脸,迷彩裤破洞处还渗着血珠,是下午在林子里被灌木刮的。小弟们齐刷刷地摇了摇头,有人踢开脚边的石子嘟囔:“西市茶馆蹲了三天,连画像上那痣都没见着,怕是早就跑了。”
孙毅倚着皲裂的树干,喉间溢出低沉的气音——那是不耐烦的信号。伸手探进内袋,那张卷边的画像被血渍晕染了边角,莫知言右眼下方的泪痣变得模糊不清,像块洇开的墨。将画像甩进黄毛掌心时,孙毅指了指镇外蜿蜒的山路,又比划出“扩大范围”的手势——往山里找,别只盯着镇子。
“明白!”黄毛立刻扯着嗓子吆喝:“听好了!明早分成五队,连废弃的矿洞都给我搜!找不到人,都别回来见我!”他拍着胸脯,倒有几分老大的样子,只是眼神里的慌乱藏不住。孙毅没再停留,转身隐入渐浓的夜色。巷道里飘来米酒的醇香,是王家酒馆又在酿酒了,家家户户窗棂透出暖黄的光,像一双双温柔的眼睛,唯有孙毅靴底碾过石子的声响,在这宁静里显得格外清晰,敲得人心头发紧。
推开家门时,月光正顺着竹帘爬进堂屋,在地上织出一张银色的网。妹妹蜷在旧棉被里熟睡,发梢还沾着白日里编花环时的草屑,大概是下午跟隔壁的孩子去后山玩了。孙毅像片羽毛般滑进卧室,替她掖好滑落的被角——她睡觉总是不老实,被子半夜准会掉到地上。侧身躺在她身旁,黑暗中,腰间的枪硌得肋骨生疼,洞穴里尸体的古怪装束、老虎濒死的呜咽、莫知言消失前那句“孤独一生”,在脑海里翻涌成暗潮,怎么也压不下去。孙毅望着头顶斑驳的竹席,直到妹妹无意识地往孙毅怀里钻了钻,小手还在睡梦中抓了抓我的衣角,才轻轻呼出一口长气,将那些躁动一点点压进心底。
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她。
就这么又过了几天。这几天里,小弟们把镇子翻了个底朝天,连后山的废弃矿洞都搜了个遍,却连莫知言的影子都没见着。黄毛每天都来报信,语气一天比一天沮丧,说怕是真的找不到了。孙毅没说什么,只是每天晚上都会检查一遍藏在床底的枪,确保它随时能用。爷爷问孙毅生日想要什么,孙毅写到什么都不要,只要爷爷和妹妹平平安安的。他笑了,说乖孙长大了,眼里却闪过一丝孙毅看不懂的忧虑。
就在生日的最后一天,孙毅刚阖上眼,院外忽有尖锐的口哨声刺破夜色,那是两人约定的紧急信号。孙毅翻身坐起,破洞牛仔裤蹭过床沿发出细碎声响,后腰的枪也跟着硌得生疼。推开门,黄毛正扒着墙头,半个身子探进来,迷彩裤还沾着下午钻灌木丛的草屑,脸上满是兴奋和紧张:“老大!找到了!码头茶楼,那画里的人!”两人翻墙而出时,月光恰好被乌云吞了个干净,天地间一片漆黑。码头茶楼孤零零地立在河边,平日里总有人在这里喝茶听戏,今天却格外安静,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推开门,里面的桌椅东倒西歪,檀木茶案上积着薄灰,倒像是荒废了许久,根本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黄毛举着打火机四处乱窜,火苗忽明忽暗,照亮了墙上褪色的仕女图,画中的女子眼波流转,衣袂翻飞间,眼尾的朱砂痣竟红得渗人,像滴刚落下的血。“怪了,明明说在这儿……”黄毛的话音未落,孙毅突然拽住他的衣领往后退——刚才眼角的余光瞥见,二楼的楼梯口,有个黑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