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879:独行法兰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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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开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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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晨雾中穿过11区的奥博坎普街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由于没有下水道,这里的居民清理积存一晚的排泄物的方法与中世纪区别不大,莱昂纳尔必须时刻小心头顶和脚下,免得让粗鲁的邻居毁了自己唯一的羊毛外套和皮鞋。

还好现在是1月,寒冷的天气阻止了气味的扩散,至少不用特意屏住呼吸。

他尽量靠着路中间行走,狼狈地躲避着不时迎面撞来的马车,在车夫的怒斥中,步履匆匆地赶到了与市场街交界的公共马车站点。

看着同样在此等候的几位乘客,莱昂纳尔知道自己没有错过马车,松了口气。

这时远处传来圣玛格丽特教堂的钟声,他才比较准确地知道了时间:早上8点30分。

虽然已经重生过来两周多了,张朝华——也就是现在的莱昂纳尔·索雷尔——依旧不习惯通过观察太阳高度和街影方向来判断大致的时间。

只怪这个身体原本的主人在他重生前,就把唯一一块怀表给当给了当铺,换回了他现在赖以为生的90法郎。

不一会儿,密集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先是清脆的踏石声,然后是沉闷的踩泥声,接着一辆由两匹挽马拉动的四轮大马车就从拐角处出现了。

莱昂纳尔一眼就看到车厢里攒动的人头,所以还没有等车停稳,他就甩开长腿搭在了车门的踏板上,又伸手拽住车窗边缘的椽条,身子往侧面一弓,为售票员让出了开门的空间。

“妓女养的兔崽子!”

“你这个屎袋子,你给我下来!”

“下水道的老鼠!”

其他乘客的叫骂声并没有让莱昂纳尔的手松半分,反正只要成为眼前这辆车的“一部分”,没有人敢动手把他拽下来。

等到车门打开,他又灵巧地一荡,像只猴子一样钻进了车厢里,顺便把价值5个苏的铜币抛给了售票员。

“早上好,马丁先生!”

“早上好,索雷尔先生!”

简单的招呼过后,莱昂纳尔就找到了车厢尾部最后一个空位坐了下来。

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已经塞满了人,硬木制成的座位刚好够塞下一个中等大小的屁股,胳膊就只能和邻座挤在一起。

售票员马丁关上车门,又摇动两下悬在门上的铃铛,听到信号的车夫双手一抖,两匹挽马又迈着沉重的步伐,拉动着满载24人的巨大车厢在共和大道上前进。

莱昂纳尔从车窗向外望去,沿途的风景从哥特风格的圣安布鲁斯教堂,很快转到人流密集、喧嚣异常的共和国广场;

然后沿着圣马丁大道,穿过圣马丁门,接着就能看到正在重建中的市政厅的轮廓……

即使重生到这具身体已经两周了,并且继承了原主绝大部分记忆,但他仍然会忍不住赞叹这座19世纪欧洲的首都。

在1879年,它的典雅、庄严、华美……简直不像是存在于现实中的城市——当然,这时候不宜想到他自己所住的第11区。

等先贤祠在目光里一闪而过,不久后眼前就出现了索邦大学标志性的巴洛克式圆顶和十字架,莱昂纳尔的终点站到了——比以往晚了5分钟。

今天是1月7日,圣诞假期结束以后的开学日。

圆顶下的巨型时钟显示距离9点还有2分钟,莱昂纳尔不敢耽搁,跳下马车后就迈开长腿往文学院跑去。

莱昂纳尔的靴子踏在光滑的石板上,发出清脆却略显慌乱的声响,他顾不得欣赏那些镶嵌在墙壁上的历代学者浮雕,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尽量赶上九点钟的「法国文学的源流」讲座。

这门课的主讲教授、法兰西学院院士伊波利特·泰纳以严谨刻板、厌恶迟到著称,据说去年就有两个倒霉蛋因为开学第一天的迟到,被他冷嘲热讽了整整一学期。

等冲上最后几级台阶,莱昂纳尔已经能听到从阶梯教室厚重橡木门后传来的、泰纳教授那特有的、带着鼻音且抑扬顿挫的声音。

“该死,竟然提前上课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奔带来的喘息,轻轻推开了门。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教授话语的间隙里显得格外刺耳。

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莱昂纳尔身上,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漠然,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

穿着黑色长袍、头发花白的泰纳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精致的水晶眼镜:“啊哈!看看是谁?我们勤劳的掘墓人终于舍得离开他那张温暖的床了?索雷尔先生,请进,请进!”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声,尤其是那些衣着光鲜、姿态优雅的学生们。

他们大多来自巴黎的富裕家庭,或是外省的贵族、富商子弟,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古龙水味,崭新的外套笔挺,皮鞋锃亮。

莱昂纳尔向泰纳教授鞠了个躬:“非常抱歉,教授,公共马车延误了。”

泰纳教授嘴角微翘:“公共马车?多么富有‘平民智慧’的出行方式啊!看来索雷尔先生深谙巴黎的市井生活?

好了,别像个柱子一样杵在门口,去找个位置坐下。但愿你没有错过太多关于法兰西文学高贵源流的讲述,虽然这对你来说可能太不够‘市井’了。”

莱昂纳尔垂下眼帘,努力控制好情绪——他得时刻提醒自己,这是1879年的索邦大学,不是2025年的燕京大学。

在这个时代,阶级的鸿沟清晰得如同塞纳河两岸的分野,从学生到教授,谁也不会刻意掩饰自己的轻蔑态度。

后排的位置早已坐满,只有前排靠近讲台的区域,还零散地空着几个座位——那是有钱学生们刻意避开的“火线”位置,距离教授太近,提问的风险太高。

莱昂纳尔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快步走向前排。

他刚在一个空位坐下,邻座便传来一声刻意压低的嗤笑。

那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容俊朗,但眼神倨傲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蓝色天鹅绒外套,袖口露出精致的蕾丝衬边,胸前的口袋里插着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色康乃馨。

他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弹了弹自己外套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身体微微向另一侧倾斜,仿佛莱昂纳尔身上带着某种瘟疫。

“阿尔贝·德·罗昂。”莱昂纳尔脑中立刻浮现出这个名字。原主的记忆告诉他,这是文学院有名的刺头,一位来自古老贵族家庭的子弟,以刻薄和排挤平民学生为乐。

“瞧瞧这身行头,”阿尔贝用只有周围几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贵族特有的慵懒腔调说道,“奥博坎普街的时尚新风向?还是说,这是为了向雨果先生笔下悲惨的冉阿让致敬?”

莱昂纳尔连看也没看阿尔贝一眼,眼睛盯着正在讲课的泰纳教授,嘴巴却小声地蹦出了自己的还击:“那你呢,阿尔贝?是向拉斯蒂涅致敬吗?”

拉斯蒂涅是巴尔扎克创作的小说《高老头》《人间喜剧》中的角色之一,出身没落贵族家庭,为了飞黄腾达,他抛弃了一切道德、良知,人性泯灭。

阿尔贝一愣,旋即皙白的脸颊都红成一片,他不明白一向怯懦的莱昂纳尔为什么敢回嘴。

但现在已经是共和国了,他没有在院士课堂上造次的勇气,只能用眼神瞪着莱昂纳尔:“你等着……”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高乃依和拉辛所奠定的古典主义法则,才是法兰西文学殿堂不可动摇的基石。

那些所谓的‘新思潮’,不过是哗众取宠的泡沫……”泰纳教授挥舞着手臂,声音激昂。

对于前世是燕京大学中文系青年讲师的莱昂纳尔来说,这些内容陈旧而片面,充满了对古典主义近乎偏执的推崇和对波德莱尔等象征主义先驱的隐晦贬低。

就在这时,泰纳教授的目光再次扫过前排,似乎想找一个“典型”来印证他的观点,又或者只是想继续敲打那个迟到的平民学生,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莱昂纳尔身上。

“索雷尔先生!”泰纳教授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既然你如此‘热爱’我们的文学史,那么,请你阐述一下,你对布瓦洛在《诗的艺术》中提出的「三一律」原则,在拉辛悲剧《费德尔》中的具体体现有何理解?

特别是时间统一律是如何服务于戏剧冲突的?”

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莱昂纳尔身上。前排的阿尔贝·德·罗昂和他的朋友们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三一律」指的是一出戏剧的情节、时间、地点必须保持一致,即剧本的情节只能有一条线索,故事发生在同一地点,剧情在一天内完成。

《费德尔》则是法国剧作家让·拉辛创作的经典古典主义悲剧,改编自古希腊神话故事。剧中,雅典国王忒修斯的妻子费德尔陷入了对继子希波吕托斯的禁忌之恋。

当忒修斯传闻死亡,费德尔向希波吕托斯表白,但遭到拒绝。忒修斯突然归来,费德尔谎称希波吕托斯企图勾引她。忒修斯愤怒地诅咒儿子,导致希波吕托斯被海怪杀死。

最后得知真相的费德尔在绝望中自杀。最后,忒修斯发现费德尔的真情忏悔,悲痛万分。

这个问题不算刁钻,但对于一个在开学第一天、刚被羞辱后、又迟到错过部分讲解的情况下,被突然点名要求详细阐述,无疑是一种刁难。

教室的最后一排,一个比学生们年纪稍大一些的年轻人抬起了头,饶有兴趣地看向莱昂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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