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十艘大船排成长队，朝着青梧县方向稳速航行。

除了最前面那艘以外。

剩下的九艘从内到外挤满了人。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呆呆的看着天空、船板、天花板。

丝毫不关心接下来会去往何方。

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去什么地方都一样。

反正都是个死。

和后面九艘船的死气沉沉不同。

最前面那艘大一号的船上，充满了鲜活气息。

甲板上，无数条鱼活蹦乱跳的挣扎着想要重归大海。

甘宁坐在船头，随手将其中一条即将逃脱的鲈鱼打回去，冲正在捡鱼的奴隶们喊道：

“动作都麻利点，耽误了晚饭你们就都别吃了！”

这么一喊，立马起了效果。

奴隶们每天本来就吃不了多少东西，再不给晚饭，明早说不定就饿死了。

他们赶忙加快动作，将船上的鱼收入筐中。

很快，便收了将近一半。

眼瞧这一幕，躺在躺椅上吹海风的许承宗不禁感叹道：

“还是你李兄会做生意，这么点时间都不放过。”

“按照这个趋势，一路下来，至少能捉价值上千两的海鱼。”

“就是这筐子不太好，还是专门在船上弄个水池养着比较好，免得等下全死了。”

“呵呵，许兄误会了，这些鱼不是要拿去卖的。”

刘宇微微一笑，随口说道。

“不拿去卖？那还能干什么？”

许承宗不解。

几十筐鱼，捉来不卖，总不能是拿来吃的吧。

“拿来吃的。”

“吃？”

许承宗讶然的看了刘宇一眼。

还真是拿来吃的？

“这么多鱼，咱们得吃到什么时候？”

“不是给咱们吃的。”

说着，刘宇指向后面的一排大船，道：

“是给他们吃的。”

“砰！”

许承宗一个不稳，从躺椅上摔了下来。

揉着后背，难以置信的看着刘宇，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刘兄，我没听错吧！”

“这些鱼怎么说也值个几十两银子，你要给这些贱民吃？”

“你没听错。”

看着许承宗，刘宇正色道：

“这些鱼，就是捉来给他们吃的。”

“我不理解。”

许承宗十分费解的看着刘宇，道：

“这些贱民的命还没有一条鱼值钱，而且眼下还没有给刘兄带来什么价值。”

“喂他们吃鱼，这是在暴殄天物！”

“许兄这话我不认同。”

刘宇认真的摇了摇头，正色道：

“既然要让他们干活，不吃饱怎么行？”

“可如果吃饱，有了力气，他们想逃跑怎么办？”

“逃跑？呵！”

刘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哑然失笑，道：

“许大少爷，如果能吃饱饭，他们为什么要逃？”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

“既然你把他们卖给了我，该怎么对待他们是我的事。”

“许兄只需在一旁看着就好，你会明白的。”

说完，刘宇转身朝船舱走去。

“刘兄去做什么？”

“当然是去做饭了，今晚上吃鱼，许兄就在这等着吧。”

此话一出，许承宗彻底傻了眼。

做饭？

你堂堂县令大人，居然还要屈身给这帮贱民做饭？

……

入夜，船舱。

许承宗借着烛光，百无聊赖坐在床边读书。

不一会，敲门声响起。

‘砰砰砰！’

“进来。”

翻开新的一页，许承宗头也没抬喊道。

房门被人推开，一阵食物特有的香气飘来，引得他抬头望去。

正好对上阿三的满面笑容。

“呦！心情不错嘛，遇到啥好事了，和少爷我讲讲。”

阿三自小跟着许承宗长大，二人平时相处没那么多规矩。

见少爷问起。

阿三先是将托盘上的饭菜放在桌上。

随后大咧咧坐下，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长舒一口气，冲少爷憨厚一笑，道：

“少爷，这位刘大人，可真是个活菩萨！”

“哦？”

听阿三这么说，许承宗来了兴趣。

端起饭碗，挑了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颇为满意的扒了一大口饭，问道：

“说说看，怎么个活菩萨法。”

“少爷你是没看到刚才的场面，可壮观了！”

阿三眉飞色舞，对少爷说起刚才发生的事。

“您不是吩咐我去给刘大人帮忙吗？”

“去了以后，我看到，大人亲自杀鱼去鳞破肚下厨。”

“然后用他来时乘坐的小船，将大桶大桶的鱼肉和白饭，亲自送往每一条船上。”

“您是没看到，那帮贱……呃，百姓们一听说这是给他们吃的。”

“全部跪下来，感激刘大人的恩德。”

“四五百人一块下跪的场面，太壮观了！”

一船人集体下跪？

听了阿三的叙述，许承宗更加难以理解这位刘大人的想法了。

用了几十两银子让这帮贱民吃饱饭，就为换得他们一跪。

又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图什么呢？

搞不懂，这位年轻县令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是要图他们什么好处？

想到这，许承宗想到一种可能。

他猜测。

刘兄可能是想换一种让贱民们产生价值的方式。

先让他们吃饱饭，然后假装给他们开工钱，但得先让他们欠下大量欠款。

说是还清以后就能换得自由。

如此一来，既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干活有了动力。

又不用付钱，至少能让他们全力以赴白干十几二十年。

这种方法，在渠州也有人用过。

对，一定是这样！

刘兄果然聪明，这是名利双收啊！

觉得自己猜到了刘宇所用的方法，许承宗迫不及待追问道：

“后来呢，刘兄是不是说过，要让他们签字，欠了多少钱，还清就能重获自由什么的，对不对？”

“呃……”

阿三费了很大劲，才听懂少爷在说什么。

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道：

“少爷，跟您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送完饭以后，刘大人当着所有人的面。”

“烧掉了他们的卖身契……”

“噗——！”

一口鱼汤喷在阿三脸上，许承宗放下汤碗，难以置信的看着阿三，道：

“他疯了吗！”

“那些卖身契，可是约束贱民们的关键！”

“把那玩意烧了，他不怕贱民们暴动，夺船逃跑吗！”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

“阿三，下船，咱们坐那艘渔船回渠州，这地方呆不了了！”

“船都保不住，还去个屁的青梧县！”

“这县令是疯的，咱们走！”

说着，许承宗拎着包袱就要出门。

快出门了才发现，自家仆人居然依然坐在原地无动于衷。

“呃……少爷。”

“您不用担心，那些百姓们，没有一个打算逃跑的。”

“刘大人说了，以后他们将不再是奴隶。”

“他们是青梧县记录在案，有地种，有自主选择生活权利的……”

“真真正正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