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雾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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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盐与血的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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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亚娜的指尖刚触到渔网的破洞,海风就变了味道。

咸腥里掺进一丝铁锈般的甜,像暴雨前的铁腥味,却更冷,更黏。她猛地抬头,灰海豚群正围着渔船打转,平日里温顺的脊背此刻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发出尖锐的哨声,尾鳍把海面拍得发白。

“阿爸,收网吧!”她对着船头喊,声音被浪头打碎。父亲的老渔船“小海鸥号”在碎浪里摇得像片叶子,网里的鳕鱼蹦跶着,鳞片闪着不祥的银光。

老渔民没回头,只是骂了句粗话,把烟锅在船帮上磕得梆梆响。今天是“铁锚日”,磐石港的税吏下午就要来收贡,渔网里这点收成连塞牙缝都不够。莉亚娜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骨——那里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像片蜷缩的海藻,每次风暴来临前都会发烫。

她是盐裔,这个秘密像压在舱底的石头,沉了十六年。

灰海豚突然集体下潜,海面瞬间安静得诡异。莉亚娜的胎记烫得像火炭,脑子里炸开一片混乱的情绪——恐惧,愤怒,还有一种……庞大到无法理解的饥饿感。不是海豚的,是更深的地方传来的。

“砰!”

一声闷响从船尾传来,不是浪打船板的声音。莉亚娜转身,看见弟弟托米正趴在船舷边,手里的鱼叉掉在舱里,小脸白得像泡发的海带。“姐……水里有东西。”他指着船尾的阴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浑浊的海水里,有个巨大的轮廓缓缓掠过,像座移动的暗礁,背脊上长着密密麻麻的骨刺,划破水面时带起细碎的磷光。不是鲨鱼,也不是他们熟悉的任何海兽。莉亚娜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胎记的灼痛顺着血管蔓延,她突然听懂了海豚没说完的话——快跑,那是“铁锚教会”的船。

三艘黑色的快船正从东南方向的雾里钻出来,船帆上绣着铁锚与十字架的徽章,帆布被风扯得哗哗响,像丧钟在敲。最前面那艘的船头站着个穿黑袍的人,兜帽下露出苍白的下巴,手里举着根银杖,杖头的海魂晶在阳光下闪着妖异的蓝光。

“是净化院的猎巫人!”父亲的声音突然变调,手里的橹猛地砸进水里,“快!把那个扔了!”他指着莉亚娜藏在舱底的陶罐——里面装着她偷偷收集的海豚蜕下的老皮,是她安抚它们情绪的秘密,也是足以让全家被烧死的罪证。

莉亚娜扑进船舱,手指刚碰到陶罐的绳结,猎巫人的银杖就指向了“小海鸥号”。海魂晶的蓝光骤然变亮,像一道冰冷的鞭子抽过海面,老渔船突然剧烈摇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船底。托米尖叫着抓住桅杆,渔网里的鳕鱼疯狂蹦跶,鳞片溅在他脸上,划出细小的血痕。

“船上有不洁者!”黑袍人的声音穿透风声,像冰锥扎进耳朵,“根据铁锚法典第三章,凡与海怪共生者,皆为亵渎神权之罪,格杀勿论!”

父亲突然抄起船桨,不是划水,而是朝着莉亚娜的方向砸过来。“孽障!都是你惹的祸!”他眼睛赤红,却在桨快要碰到她时猛地偏了方向,砸在舱板上,木屑纷飞。“跳海!托米跟你一起跳!往礁石那边游!”

莉亚娜愣住了。阿爸从不叫她孽障,即使在她八岁那年,不小心让海豚群撞翻了税吏的小艇,他也只是把她锁在柴房,偷偷塞进来烤鱼。

“姐!跳啊!”托米抓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全是冷汗,“我知道你能让海豚帮我们!”

猎巫人的快船越来越近,甲板上的士兵举起了弩箭,箭头闪着淬过毒液的绿光。莉亚娜看着父亲转身冲向船头,张开双臂挡在他们和猎巫人之间,像棵被狂风折弯的老橡树。她突然明白,父亲不是要骂她,是要给她争取时间。

胎记的灼痛达到顶峰,脑子里的混乱情绪突然清晰起来——是灰海豚的声音,它们在喊她,在礁石群那边等着。莉亚娜咬咬牙,把陶罐狠狠砸在船帮上,碎片落进海里,激起一圈圈涟漪。“托米,抓紧我的手!”

她拉着弟弟翻过船舷,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口鼻。咸涩里混着血腥味,是父亲的血——一支弩箭穿透了他的肩膀,他却没倒下,只是死死盯着猎巫人的船,像在诅咒,又像在祈祷。

莉亚娜闭上眼睛,任由那股熟悉的暖流从胎记涌向四肢。“这边!”她对托米喊,同时在心里默念着海豚的名字。灰影从身下掠过,一只成年海豚用脊背顶住她的膝盖,另一只推着托米,朝着布满尖牙的礁石群游去。

身后传来爆炸声,是猎巫人扔了燃烧瓶。“小海鸥号”的帆布烧了起来,像一只着火的海鸟,在碎浪里挣扎。莉亚娜不敢回头,只是死死攥着托米的手,任凭海豚带着他们钻进礁石的缝隙。

猎巫人的船在礁群外徘徊,黑袍人的银杖不断指向海面,海魂晶的蓝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莉亚娜把托米按在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后,自己探出半个脑袋——她看见父亲被拖上了快船,黑袍人正用银杖的尖端戳他的胸口,父亲的血滴在甲板上,很快被海浪冲成淡红色的雾。

“盐裔在哪?”黑袍人的声音隔着浪花飘过来,冷得像冰,“说出她的名字,饶你儿子一命。”

托米突然捂住嘴,眼泪从指缝里漏出来。莉亚娜死死按住他的肩膀,指甲掐进他的皮肉里。她看见父亲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然后银杖就刺穿了他的喉咙。

没有惨叫,只有血泡破裂的轻响。

猎巫人的船开始搜礁群,士兵们举着长矛,踩着齐腰深的海水,像一群搜寻猎物的狼。莉亚娜的胎记还在发烫,她知道,那东西还在水里——刚才感觉到的庞大饥饿感,不是错觉。

一块礁石突然剧烈震动,不是海浪撞击的那种,是从内部传来的震颤。莉亚娜低头,看见海水正在冒泡,黑色的礁石表面渗出粘稠的、像石油一样的液体,散发出和她胎记发烫时一样的味道。

“姐……”托米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蛛网。

莉亚娜抬头,看见猎巫人的快船旁边,海水正在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是漆黑的,隐约能看见无数扭动的触须,像活着的阴影。刚才那个庞大的轮廓从深海浮了上来,它的骨刺比猎巫人的船桅还高,磷光在骨刺间流动,像一条条发光的血管。

猎巫人的船被漩涡吸得倾斜,黑袍人举着银杖大喊,海魂晶的蓝光在那庞然大物面前显得像萤火虫。莉亚娜听见一阵低沉的嗡鸣,不是耳朵听到的,是从骨头缝里钻进来的,震得她牙齿发麻。

那是饥饿的声音。

灰海豚突然躁动起来,用头撞着她的后背,催促她离开。莉亚娜最后看了一眼那艘着火的“小海鸥号”,看了一眼父亲倒下的那片染红的海水,然后拉着托米,跟着海豚钻进更深的礁缝。

她们身后,猎巫人的惨叫被漩涡的轰鸣吞没,黑袍人的银杖蓝光一闪,然后彻底熄灭,像被海水掐灭的烛火。那庞然大物的触须卷着破碎的船板沉入深海,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血浪。

莉亚娜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直到托米再也划不动水,她才拖着他爬上一片荒芜的沙滩。岛上长满了带刺的灌木丛,风里除了咸腥味,还多了种腐朽的气息。

托米瘫在沙地上,咳得撕心裂肺。莉亚娜坐在他身边,看着自己的手腕——那块海藻状的胎记颜色变深了,像一块凝固的血。她知道,从父亲倒下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永远沉进了海里,而有些东西,才刚刚浮上来。

远处的海面上,一艘挂着黑色骷髅旗的三桅船正绕过礁群,船帆上的图案在夕阳下像一只展开翅膀的乌鸦。莉亚娜把托米搂进怀里,躲进灌木丛的阴影里。

她是盐裔,她活着,这就够了。

至少现在是。

托比亚斯·霍克的靴跟敲在“铁誓号”的甲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像在给队列里的士兵报时。

三十名海军陆战队员站成笔直的线,胸甲上的铁锚徽章被晨雾打湿,泛着冷光。他们刚完成对“小海鸥号”残骸的搜查,现在正等待最后的命令。托比亚斯的目光扫过他们的脸——大多是年轻的面孔,眼神里燃着对教会的虔诚,或是对军功的渴望,只有老兵詹金斯的眼里藏着一丝疲惫,他的左手缺了两根手指,是去年被海盗的链弹削掉的。

“报告中尉,”詹金斯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礁石群搜遍了,只找到这个。”他递过来一块破碎的陶罐片,边缘还沾着干枯的海草纤维,“净化院的人说,这是盐裔用来‘勾结海怪’的法器。”

托比亚斯接过陶罐片,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他认得这种陶土,是渔民们用近海的红泥烧制的,家家户户都有,用来装咸鱼或淡水。所谓“法器”,更像是哪个孩子摔碎的玩具。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把陶片塞进腰间的皮袋——塞拉斯大提督的命令写得很清楚:任何与盐裔相关的物品,哪怕是一片碎瓷,都要带回磐石港。

“净化院的船队呢?”他抬头看向东南方的海面,那里只有翻滚的白雾,昨天那艘挂着黑袍的快船连影子都没了。

“没找到,长官。”瞭望手在桅杆上高喊,声音被风吹得发飘,“可能被暗流卷进‘迷失航道’了,那里的礁石会吃船。”

托比亚斯的眉头皱了起来。净化院的“清道夫号”是铁锚同盟最快的快船之一,船长是教会最得力的猎巫人之一,据说能靠海魂晶追踪盐裔的气息。这样一艘船,不可能凭空消失在浅海礁群。他走到船舷边,望着那片泛着诡异磷光的海水——詹金斯说,昨天夜里有人看见巨大的黑影在水里游动,像座会移动的暗礁。

“是海怪,长官。”詹金斯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老渔民们说,最近‘无尽之渊’那边不太平,深海的东西开始往上涌了。”

“住口!”托比亚斯猛地转身,皮靴踩在甲板上的积水里,溅起冰冷的水花,“铁锚教会的教义里没有‘海怪’,只有神的怒火与盐裔的亵渎。那艘船的失踪,必然与盐裔有关——他们召唤了深渊的污秽,来掩盖自己的踪迹。”

詹金斯低下头,不再说话。托比亚斯看着他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年前的自己——那时他还是个在码头扛大包的孤儿,因为偷了块面包被打得半死,是教会的神父给了他一碗热汤,告诉他人要敬畏铁锚与神明,才能摆脱泥泞。现在他成了“铁誓号”的中尉,腰间佩着象征荣誉的海军剑,却越来越难像当年那样,对教义里的每一个字都深信不疑。

“全体注意!”他提高声音,压下心头的杂念,“起锚,沿‘血浪航道’搜索,重点排查所有无人岛。发现任何可疑踪迹,格杀勿论。”

“铁誓号”缓缓驶离礁群,船身切开泛着磷光的海水,留下一条乳白色的航迹。托比亚斯站在船头,手按剑柄,目光像鹰隼一样扫过沿途的岛屿。大多数岛都是荒芜的,只有丛生的荆棘和被海浪冲刷的黑色礁石,但他知道,盐裔就藏在这些荒岛里,像耗子躲在墙缝里。

塞拉斯大提督在给他的密信里说,这次的目标是个“深语者”——能与海兽沟通的盐裔,比普通盐裔危险百倍。净化院的人追查了三个月,才锁定在这片海域。“找到她,托比亚斯。”密信的末尾写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关系到铁锚同盟的未来。”

他正想着密信的内容,瞭望手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黑帆!是自由船长议会的船!”

托比亚斯抬头,看见西北方向的海平面上,升起一面黑色的帆,帆上画着一只展开翅膀的乌鸦,爪子里抓着半截铁链。是“海鸦号”,“黑潮”伊莉莎·瑞文肖的船。那艘船比“铁誓号”矮一些,船身却更宽,甲板上堆满了缴获的货物,像一头浑身挂满战利品的海兽。

“他们怎么敢出现在这里?”詹金斯握紧了腰间的弯刀,“血浪航道是我们的巡逻区。”

托比亚斯眯起眼睛。“海鸦号”没有升旗,也没有摆出战斗姿态,只是慢悠悠地在礁群边缘游弋,像在寻找什么。更奇怪的是,它的船尾拖着一张巨大的拖网,网眼大得能漏过成人的拳头,不像是捕鱼,倒像是在打捞东西。

“他们在捞‘清道夫号’的残骸。”托比亚斯突然反应过来,“或者说,是在捞净化院的海魂晶。”

海魂晶是铁锚同盟的战略物资,也是自由船长议会最渴求的战利品。一块纯净的海魂晶能在黑市上换一艘单桅船,而净化院的船上至少有十块——包括猎巫人那根银杖顶端的“圣物级”海魂晶。

“准备战斗!”托比亚斯拔出剑,剑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升起战斗旗,撞角对准他们的船尾!”

“铁誓号”的水手们忙碌起来,帆布被迅速调整角度,船身开始加速,像一头愤怒的公牛冲向“海鸦号”。但“海鸦号”似乎早有准备,黑帆突然转向,船身灵活地避开了撞角,同时甲板上弹出几门小型火炮,炮口对准了“铁誓号”的桅杆。

“放下武器,霍克中尉!”一个清亮的女声顺着海风飘过来,带着嘲弄的笑意,“我们不是来打架的,只是来捡点你们铁锚同盟不要的‘垃圾’。”

托比亚斯抬头,看见“海鸦号”的船头上站着个女人,穿着黑色的皮风衣,腰间别着两把燧发枪,头发用红绳束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是伊莉莎·瑞文肖本人,她正靠在船舷边,手里把玩着一块泛着蓝光的晶体——是海魂晶,而且是净化院特制的那种,边缘刻着十字架的纹路。

“那是铁锚同盟的财产!”托比亚斯怒吼,“把它还回来!”

“财产?”伊莉莎轻笑一声,把海魂晶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昨天夜里,你们的人用这东西召唤了‘骨刺怪’,差点把整片礁群都掀了。现在他们死了,这东西自然成了无主之物。按照海上的规矩,谁捡到就是谁的。”

骨刺怪?托比亚斯愣住了。詹金斯说的“海怪”竟然是真的?而且是被净化院的人引来的?

“你胡说!”他强压下心头的震惊,“盐裔才是召唤海怪的罪魁祸首,净化院是在清除亵渎者。”

伊莉莎挑了挑眉,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高高举起——是半块染血的布,上面绣着铁锚与十字架的徽章,正是净化院猎巫人的制服碎片。“你的人昨天杀了一个老渔民,还烧了他的船,对吧?”她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那个渔民的女儿是盐裔,你们没抓到她,反而被自己引来的海怪吃了。这就是你说的‘清除亵渎者’?”

托比亚斯的脸瞬间涨红。他知道铁锚同盟的手段,也见过净化院的“净化仪式”,但他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必要的牺牲,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安全。可伊莉莎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自我安慰的泡沫。

“那是内政,与你们海盗无关!”他咬着牙说,“把海魂晶还回来,否则我就击沉你们的船!”

“击沉我们?”伊莉莎笑了起来,指了指“铁誓号”身后的海面,“你确定要在这里开战?昨天夜里的骨刺怪还没走远呢,它对海魂晶的味道可是很敏感的。”

托比亚斯回头,看见刚才那片泛着磷光的海水里,又出现了那个巨大的阴影,正在缓慢地向两艘船靠近。他突然意识到,伊莉莎不是在虚张声势——她知道海怪的存在,甚至可能在利用它。

“我们做个交易,中尉。”伊莉莎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诱惑的意味,“你告诉我,你们在找的那个盐裔女孩长什么样,有什么特征。我帮你找到她,你把这些没用的海魂晶留给我。怎么样?”

托比亚斯握紧了剑柄。与海盗交易是铁锚同盟的大忌,更何况是关于盐裔的情报。但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海怪阴影,又想起塞拉斯大提督的命令,心头开始动摇。

“她是深语者。”他最终还是开口了,声音低沉,“能和海豚沟通,手腕上有块青色的胎记,像海藻。昨天在‘小海鸥号’上,她弟弟也在。”

伊莉莎的眼睛亮了一下,显然对“深语者”这个词很感兴趣。“成交。”她把海魂晶揣进怀里,然后对甲板上的人喊道,“收网,我们走!”

“海鸦号”的黑帆转向,很快消失在浓雾里。托比亚斯站在船头,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但他别无选择——比起被海盗抢走海魂晶,找到那个深语者更重要。

“长官,海怪……”詹金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托比亚斯低头,看见那巨大的阴影已经停在“铁誓号”下方,海水里的磷光越来越亮,隐约能看见无数根骨刺从阴影里伸出来,像一座海底的荆棘丛。但它没有攻击,只是静静地悬浮着,仿佛在观察,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们返航。”托比亚斯突然下令,声音有些沙哑,“回磐石港,向大提督报告情况。”

“那……那个盐裔女孩呢?”詹金斯问。

托比亚斯看向浓雾笼罩的荒岛方向,那里藏着他的目标,也藏着伊莉莎的贪婪。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那个叫莉亚娜的盐裔女孩,就是风暴的中心。

“她跑不了。”他低声说,像是在对自己保证,“无论是被我们找到,还是被海盗抓住,她都跑不了。”

“铁誓号”缓缓驶离礁群,留下那片泛着磷光的海水和潜伏在深处的阴影。托比亚斯站在船尾,手按着腰间的陶罐碎片,突然觉得那块粗糙的陶土,比任何海魂晶都要沉重。

莉亚娜是被烟味呛醒的。

不是阿爸烟斗里的烟草香,是焦糊的,混着油脂燃烧的味道,像有人在烧船板。她猛地坐起身,托米还靠在她怀里昏睡,睫毛上挂着海盐结晶,小脸皱得像块干硬的鱼皮。

她们在这片荒岛的灌木丛里躲了一夜。岛不大,形状像块被啃过的骨头,中间是座光秃秃的小山,四周全是锋利的黑色礁石,连海鸟都不愿意落脚。莉亚娜摸了摸腰间——昨天匆忙逃生,只带了一把小刀和半壶淡水,托米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烟味是从小山那边飘来的。

莉亚娜把托米摇醒,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示意他别出声。姐弟俩猫着腰,拨开带刺的灌木丛,一点一点往山顶挪。越往上走,烟味越浓,还夹杂着一种熟悉的甜腥味——是海魂晶被加热时的味道。

山顶的景象让莉亚娜的血液瞬间冻住。

一块平坦的岩石上,架着堆篝火,火上烤着条海蛇,油脂滴在火里,噼啪作响。火堆旁坐着个穿黑色皮风衣的女人,正用一把银匕首挑着蛇肉,动作优雅得像在贵族宴会上切割牛排。她的脚边扔着顶宽檐帽,帽檐上别着根黑色的羽毛,是乌鸦的尾羽。

女人的身后站着两个壮汉,腰间都别着燧发枪,手臂上纹着和“海鸦号”船帆上一样的乌鸦图案。更让莉亚娜心惊的是,其中一个壮汉手里把玩着块海魂晶,蓝色的光芒在他粗糙的指缝间跳动,正是昨天猎巫人银杖上的那种。

是海盗。自由船长议会的人。

莉亚娜死死按住托米的肩膀,把他往灌木丛里按。她在渔村里听过无数关于海盗的故事——他们抢粮食,烧渔船,把抓到的盐裔卖给黑市商人,据说有些深语者会被活活剖开肚子,因为传言他们的内脏能和海兽“通灵”。

“姐……”托米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蛛网,“是‘黑潮’……他们说‘黑潮’伊莉莎吃小孩。”

莉亚娜捂住他的嘴,心跳得像擂鼓。她看见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伊莉莎——突然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扫向她们藏身的灌木丛,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仿佛早就知道这里有人。

“出来吧,小盐裔。”伊莉莎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钩子,能穿透枝叶,“我看见你的脚印了,在礁石上,沾着海豚的老皮碎屑。”

莉亚娜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她昨天为了安抚托米,偷偷用碎陶罐里剩下的海豚皮给他编了个小玩意儿,肯定是那时在礁石上留下了痕迹。她握紧手里的小刀,刀刃抵着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了些。

跑是跑不掉的。这座岛太小,四周都是海,而她们已经没有力气再游一次泳了。

“托米,记住姐说的话。”她凑到弟弟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无论发生什么,都说你不是盐裔,跟我没关系。他们要抓的是我。”

托米拼命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

“听话!”莉亚娜猛地推了他一把,自己站起身,拨开灌木丛走了出去。

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伊莉莎已经放下了银匕首,正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目光在她腕骨处的青色胎记上停了一瞬,像只发现猎物的鹰。那两个壮汉同时握住了腰间的枪,手指扣在扳机上,只要她有一点异动,子弹就会穿透她的胸膛。

“深语者?”伊莉莎歪了歪头,语气里带着好奇,“净化院的人把你吹得神乎其神,说你能叫动海里的怪物。”

莉亚娜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她手里的银匕首——那匕首的柄上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无数只眼睛,看得人头皮发麻。她能感觉到,托米正躲在灌木丛里偷看,呼吸声乱得像被风吹的树叶。

“别紧张。”伊莉莎笑了笑,把烤好的蛇肉扔给旁边的壮汉,“我对‘净化’盐裔没兴趣,也不想把你卖给教会那帮疯子。”她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抛给莉亚娜,“这个,认识吗?”

莉亚娜接住,是半块破碎的陶罐片,边缘沾着干枯的海草纤维——是她昨天砸碎的那个陶罐的碎片。

“‘铁誓号’的中尉说,这是你的东西。”伊莉莎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他还说,你能跟海豚说话,能预知风暴。这是真的?”

莉亚娜的心脏猛地一缩。托比亚斯——那个猎巫人身边的海军中尉,竟然把她的秘密告诉了海盗。她捏紧陶罐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伊莉莎挑了挑眉,突然吹了声口哨。

哨声刚落,海面上就传来一阵熟悉的哨音。莉亚娜抬头,看见一群灰海豚正围着岛礁跳跃,其中几只是昨天救了她们的——但此刻它们的动作很不安,不断用头撞击礁石,像是在传递某种警告。

“它们在说‘危险’。”伊莉莎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不是说我,是说海底。昨天夜里吃掉猎巫人的东西,还在附近。”

莉亚娜猛地看向海面。海水是深灰色的,平静得像块铁板,但她的胎记突然开始发烫,脑子里炸开一片混乱的情绪——不是海豚的,是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像有什么东西正贴着岛的底部爬行,礁石都在微微震颤。

“你看,你知道的。”伊莉莎站起身,皮风衣在风里展开,像一只巨大的乌鸦翅膀,“你能听见它们的声音,这就是你的价值。”她伸出手,掌心向上,“跟我走,上‘海鸦号’。我保证你和你弟弟有饭吃,有地方睡觉,不用再像耗子一样躲着。”

“代价是什么?”莉亚娜咬着牙问。她在渔村里听老人们说过,海盗的承诺比泡沫还轻,他们帮你,永远是为了从你身上捞更多好处。

“代价?”伊莉莎笑了,指了指海面上的灰海豚,“帮我做事。用你的‘能力’帮‘海鸦号’避开暗礁,预警海怪,找到那些教会藏起来的海魂晶矿。”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把你交给‘铁誓号’——他们应该还在附近转圈。”

灌木丛里传来一声压抑的抽气声。莉亚娜知道,托米听见了。她看着伊莉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看了看平静得诡异的海面,突然想起父亲倒下时的样子——血滴在甲板上,很快被海浪冲成淡红色的雾。

她不能让托米也变成那样。

“我有条件。”莉亚娜终于开口,声音因为干渴而沙哑,“我要保证我弟弟的安全,要给我们干净的水和食物,不能把我们关起来。”

“成交。”伊莉莎立刻点头,仿佛早就料到她会答应,“詹克,去把灌木丛里的小不点带出来。”

那个拿着海魂晶的壮汉应声上前,粗鲁地拨开灌木丛。托米尖叫着挣扎,但很快就被他扛在了肩上,小脸吓得惨白,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喊姐姐。

“托米!”莉亚娜想冲过去,却被另一个壮汉拦住了。

“别激动,他不会有事的。”伊莉莎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海鸦号’上的规矩是,我的人就是我的家人。只要你听话,他就是我的小侄子。”她转身往岛的另一侧走去,那里停着一艘小艇,“动作快点,那东西快醒了。”

莉亚娜跟着她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托米被壮汉扛在肩上,眼睛一直盯着她,眼泪无声地往下掉。灰海豚还在海面上跳跃,哨音越来越急,像是在哭。

她的胎记烫得越来越厉害,脑子里的恐惧情绪也越来越清晰。她能感觉到,那东西离岛越来越近了,礁石的震颤越来越明显,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铁锈般的甜腥味。

“它来了。”伊莉莎突然加快脚步,跳上小艇,“快!”

莉亚娜被壮汉推上小艇,托米立刻扑进她怀里,死死抱住她的腰。小艇的桨手用力划水,船身像箭一样射向远处的“海鸦号”。莉亚娜回头,看见荒岛的黑色礁石突然裂开一道缝隙,粘稠的黑色液体从缝隙里涌出,很快染红了周围的海水。

一只布满骨刺的巨爪从裂缝里伸出来,抓住了岛的边缘,礁石像饼干一样碎裂。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头颅浮出水面,没有眼睛,只有一张布满利齿的嘴,里面不断滴落绿色的粘液,腐蚀着海水,冒起一串串气泡。

是昨天那个庞然大物。

“抓紧!”伊莉莎大喊一声,小艇猛地加速。

莉亚娜死死抱住托米,把他的脸按在自己怀里,不敢再看。风声里混着巨物的嘶吼和礁石碎裂的巨响,灰海豚的哨音变得绝望,胎记的灼痛几乎让她晕厥——但她能感觉到,“海鸦号”就在前面,黑帆在雾里若隐若现,像一只等待猎物的乌鸦。

“我们安全了吗?”托米的声音在她怀里发抖。

莉亚娜没有回答。她知道,上了“海鸦号”,不是安全的开始,只是换了一种危险的活法。她看着越来越近的黑帆,突然想起阿爸说过的话:“海上的风从来不会停,要么被吹垮,要么学会借风航行。”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借到这阵带着鸦羽气息的风,但她别无选择。

小艇撞上“海鸦号”的船舷时,莉亚娜抬头,看见伊莉莎正站在甲板上看着她,嘴角挂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阳光透过她的皮风衣,在甲板上投下巨大的阴影,像一只展开翅膀的乌鸦,笼罩着所有上船的人。

包括她和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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