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潜规则
第2章 潜规则
进门的不是一个人,除了主事吴钱外,还有另外一名殓师阴六指,以及他们身后抬尸体的两个临时雇工。
吴钱入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木板上躺着的干干净净,处理过的身体。
他大为惊讶,几步走到尸体前,摸摸看看,再瞅瞅周长河,连连咋舌,道:
“你小子能耐不低呀,工序一道不差,手法还算醇熟。怎么昨天还跟我装,偷摸练过是吧?”
“嘿嘿。”周长河嘿嘿一笑,没有过多解释。
义塚堂职位世代传承,鲜有新人加入,几十上百年都在一个圈子里面混,都很熟悉。
解释越多,漏洞越大。
不若让其脑补,何况吴钱已经将猜测说出来了呢。
周长河盯着新到的,鼻端下有一颗黑痣,四肢扭曲变形,衣衫破烂,略显熟悉,但深思却又无太深印象的四十岁左右男尸,双眼放光,所答非所问道:
“吴叔,这尸体损伤严重,要不……”
“要不什么,在义塚堂要成职务?”吴钱佯装不满。
“吴职务,那啥,你们抬尸辛苦了,要不我来处理后续吧。”
周长河自觉说了一句俏皮话,做好了被答应后祭炼长明灯,收集功德,继续练功的准备。
然而,出乎意料的,吴钱的笑骂声没有传来,现场反而有些安静。
周长河疑惑,转移视线,便发现吴钱的脸色变得严肃,他身边的阴六指更是面色铁青一片。
说错话了吗?
“咳,小河。”吴钱轻咳一声,道:“你已经完成入门考验,跟我出去吧。”
周长河发现了不对劲,没有继续卖乖,点了点头,跟在吴钱身后走出停尸房。
而自始至终,另外一名殓师阴六指都未曾和周长河说过一句话。
义塚堂是一座拥有前后两进的院落,门脸售卖殡葬用品,一进院东面是停尸房,西面是棺房和主持仪式用的灵堂,北面主屋是廨房,后院则是制造工坊,以及棺柩看守住的宿舍。
两人来到院中,往廨房而去,吴钱刻意放慢脚步,脸色缓了下来,道:
“小河,你自小就排斥殓尸这份工作,胆子也小,但既然是义塚堂子弟,起码对这里的职务应该了解吧?”
“清楚的。”周长河回答道:“主事、账房、殓师、香烛匠、棺匠、法士、棺柩和墓地看守,共七个职位,皂吏十三。”
“不错,七个职位各有所长,各有分工,也各有不为外人道的约定俗成,就连我这个主事也不好插手。”吴钱站定,道:
“今天我就和你一一说来,首先是殓师……”
吴钱说了很多,能看出来,他的确是为了周长河好,也做了一个合格的领路人。
他讲的一些道理,有些周长河已经知道,有些懵懵懂懂,听完之后则恍然大悟。
只说殓师,义塚堂共有两人。
一人是周长河,一人就是刚才见过的,那名叫做阴六指的三十多岁精瘦汉子。
根据不成文规定,谁抬回来的尸体谁处理。
但新人的活计老人可以抢,老人的却活计新人却是碰都不能碰,老人还有先选择的权利。
倒不是说老人勤勤恳恳,照顾新人,而是里面牵扯着大利益。
义塚堂尸体来源中,天牢和北镇抚司大牢两处,非富即贵,哪怕家人也跟着遭了殃,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油水很足,全由老人把控。
老人不愿意处理的,比如上兴县监牢的部分穷苦人、街面死尸,流尸,瘟疫或者天灾之下的尸体才能轮到新人处理。
像周长河这种新入职的,没有坐一两个月冷板凳,刚开始就被安排处理一具上兴县监牢的尸体,还是看在吴钱的面子上。
因此,刚才周长河无意中的一句话,其实是捞过了界。
这才有了阴六指那铁青的脸色,以及吴钱严肃的表情。
知道了这些潜规则,周长河汗颜,这事闹的。
作为一个工作了十几年的法医,周长河从善如流,当下立刻对吴钱表示了感谢,并表示以后定会遵循教导。
吴钱对周长河的态度更满意。
一般的年轻人都心高气傲,喜欢打破规矩,唯我独尊,美其名曰新样貌。
周长河则不同,沉稳,大气,关键的是手艺还不低,甚至可以说很高。
他觉得自己以前可能是看走了眼,只关注了周长河小时候懦弱胆小的一面,记忆还停留在几年前。
“师父啊,您老人家可以瞑目了。”
吴钱在心中发出一句感慨,两人间已恢复了叔侄间轻松的一面。
说说笑笑,便进到了廨房之内。
廨房里正有八九位同僚玩骰子,桌子摆着零散铜钱。
见两人进来,众人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招呼吴钱一起刷钱。
并对周长河很是热情,纷纷问候。
“哎哟喂,小河啊,你竟然活着从停尸房走出来,还以为吴主事要恩将仇报,取你性命呢。”
“来来来,小河玩两把,新人运气好,赔死这些短命鬼。”
“对,玩两把,赢了钱去醉月楼,那里的姑娘最贵,也替我们开开眼界,长长脸。”
众人哈哈大笑,一副猥琐的样子。
周长河也跟笑,这些人他都认识。
做白事的,没人看得起,圈子又小,逢年过节都有走动,要么叫叔,要么叫哥,全不陌生。
他也不客气,直接上了桌。
倒不是好这口,关键是要将钱送出去,好尽快以同僚的身份融入新环境,不能被人当作小孩子。
如此,才能混得开,争取更多参与殡葬的机会,用于炼器。
原身今天带了三两银子,本来是准备去妓馆见相好,现在,倒是直接派上了用场。
不过,他刚玩过两把,和他一起加入的,赢了三百钱的吴钱便被账房喊了出去,应该是有业务上的往来。
周长河也不在意,继续送钱。
直到将带着的银子全部输完,这才遗憾叹口气,做出一副痛苦模样,拱拱手站起身来,表示不玩了。
他的行为引得一众同僚哈哈大笑,表示日后定让他将钱赢回来,氛围更好。
而这时候,吴钱从门外走了进来,大家又嚷嚷着让吴钱赶紧下场,赢他的三百钱。
义塚堂看似负责京城所有死尸,但实际上并不忙。
一来,衙门里也不是天天死人。
二来,一般的尸体有底下的义庄,和殓尸房直接处理,通过各自的渠道,弄些油水。
因此,除非碰到大的瘟疫和天灾,战争,新老皇帝更替等,一般都很清闲。
吴钱面对众人邀请,摆了摆手,呵呵一笑,道:
“刚才从镇抚司抬回的尸体,被人直接领走了,得银子十五两。老规矩,五成上交,一成归阴六指,其他的大伙分。”
“吴老大大气。”
“吴主事威武。”
“有了这些钱,老子又可以去找春风楼的小翠玩耍了,哈哈哈。”
“你个好色鬼,有银子不知道娶个媳妇,老往无底洞里面送,活该你一辈子吃不上四个菜。”
“老子愿意。干我们这行阴气重,殓师活不到四十,其他人难过五十,老子想好了,不生儿子了,省得将来遭罪,我老赵家,我他娘就是最后一代,愿意怎么逍遥就怎么逍遥。”
话说得大气,却是将悲苦显示得淋漓尽致。
有人跟着叹气,但很快又被银子带来的兴奋感驱散,继续嘻嘻哈哈。
周长河同样如此,祭器不成,却也能获得不菲收入,他也高兴。
在大魏,朝廷并不给皂吏发俸禄,只提供冬夏两身衣裳,其他的全凭自筹。
十五两银子,剩下四成,十一个人份,每人得五百多文,绝对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毕竟京城除了房价离谱外,物价并不高,普通百姓每月一贯钱也能过得下去。
另外,他也是各种唏嘘。
从那具尸体的衣裳上看,怎么都不像一位达官显贵,没想到,其家里仍然这么有钱。
看来,真不能以貌取人。
时间流逝,中午周长河在义塚堂吃了顿免费午餐,稠粥咸菜白馍馍。
下午完全无事,到了酉时,点卯下职。
周长河去了趟停尸房,给长明灯再添了一次油,自己的性命自己得重视着。
然后,和众同僚一起出了义塚堂,准备回家。
不想,这时却跑来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县衙巡街差役,拦住将要四散的众人,道:
“通济坊有尸体,来个人跟我去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