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孙万历,我,正统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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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宸极风变,槐厅隐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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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西厢值房,五月的焦热被高墙隔绝,只余下沉水香与陈墨、旧纸混合的滞重气息。

几缕斜阳穿过高丽纸窗棂,在紫檀大案堆积如山的题本上切割出明暗的界域,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翻涌。

首辅杨士奇端坐如钟,仙鹤补子的绯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清癯。

他手中并未持笔,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上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带板。

案头最显眼处,是一份誊抄工整的《重启春讲大经筵奏疏》——主讲的《春秋》条目赫然在目,他目光落在其上,看似沉静,眉心那一道悬针纹却刻得极深。

次辅杨荣坐在下首,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来。

他面前摊着一份《五军营请拨夏装银两疏》,朱笔搁在一旁,指尖烦躁地撕扯着那份疏文边缘的毛边,发出轻微的“嗤啦”声。

案角,那份兵部催饷的贴黄皱成一团,显然早就饱受蹂躏。

他胸腔起伏,仿佛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那份绕过内阁票拟、司礼监直接批红下发、尚宝监钤印的所谓“中旨”,勒令京营筹备朝阳门大阅的“敕命”,如同烧红的烙铁,至今仍烫在他的心头!

王振这阉竖,竟敢视内阁如无物,私行中旨,僭越至此!此乃对祖制的践踏,对阁臣权柄的公然藐视!

末席的杨溥,胖脸上汗意更盛,他正对着面前一叠誊录清晰的《河南黄河物料支用核销详单》发怔。

算盘搁在一边,手指蘸了茶水,却只在桌面上画着无意义的圆圈。

钱粮的焦虑被更深的无力感取代——王振绕过内阁的跋扈,张辅雷霆万钧的反击,朝局的惊涛骇浪,已非他这“钱袋子”所能度量。

此刻他脑中反复盘算的,是若彻查军械案引发工部瘫痪,这黄河物料支应若再出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哼!”杨荣终是难耐,将手中撕下的纸屑狠狠掼在地上!

“竖阉安敢!私行中旨,视祖制如敝履!视我阁臣如泥塑木雕!此番朝阳门之辱,神机营炸膛,军械朽烂示于天下,实乃其倒行逆施之报应!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他声音因激愤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被冒犯的尊严与积压的怒火。

他猛地抬头,眼中压抑数日的怒火与一丝幸灾乐祸的快意交织燃烧。

“张公这一手,当真是老辣!不动则已,动则直刺七寸!借那阉竖自己搭的台子,当众掀了他的老底!铁证如山!太皇太后盛怒,懿旨严查,实乃大快人心!毛贵、马顺已入诏狱,张辅会同三司,三木之下,何愁不得口供?工部、内官监、兵仗局……层层盘剥的蠹虫,哪一条藤蔓最终不系在那老阉狗身上?此案,必成铁案!”

他仿佛已看到王振枷锁加身的场景,语气斩钉截铁。

杨荣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亢奋,仿佛要将被王振中旨羞辱的怨气尽数吐出:

“此獠根基一倒,其党羽必作鸟兽散!朝纲可肃!内廷可清!更紧要处——”

他语锋陡然一转,“陛下冲龄,素为阉竖所惑。此次王振罪证昭彰,身败名裂,正可令陛下明辨忠奸!亦是……陛下冲龄易惑,亟需阁臣辅弼训导之明证!”

“此案,必须办成铁案!办成足以震慑内廷、肃清宫闱、警示……警示天下的铁案!绝不能让那阉竖有丝毫转圜之机!更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爆射,“更不能让此案雷声大,雨点小,最终为‘旧情’所囿,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否则,内阁威严何存?祖制法度何存?!”

杨荣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最后一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杨士奇,胸膛因激愤而剧烈起伏。

他那灼热的目光里,燃烧的不仅是针对王振的怒火,更是一种对内阁权柄被践踏的切肤之痛和誓要夺回的决绝。

他屏息等待着首辅的决断,内心深处那更深层的的图谋也正汹涌翻腾:

扳倒王振,固然是当务之急。

但这由阉竖私行中旨、酿成动摇国本的惊天丑闻,岂能仅仅止于惩处一个内宦?

这分明是天赐的良机!一个足以彻底肃清阉宦干政流毒、重树内阁无上权威的契机!

他更要借此铁案,将“幼帝易惑、亟需阁臣严加训导”的事实,连同“主少国疑之际阁臣代行训政之权”的正当性,一并深深楔入朝堂共识的铁律之中!

此案,必须成为一块坚不可摧的基石,将内阁凌驾于内廷,甚至皇权之上的权柄,牢牢夯实在铁证与公议之上!

这才是他杨荣心中真正的筹谋,这比单纯除掉一个王振,意义深远百倍!

闻言杨溥胖脸上忧色更浓,杨荣实在是太激进了,他抹了把汗,声音带着对混乱本能的抗拒:

“东杨公所言在理。然此案牵连必广,张公主审,勋贵发力,声势骇人。然河南河工、宣大边饷,处处嗷嗷待哺。若因彻查此案,引得工部、兵部、内官监人人自危,差事停滞,钱粮运转凝滞,甚或边镇因军械粮饷迟滞而生变……恐非社稷之福,反成倾覆之祸啊。”

他所担心的是,这扳倒王振所付出的代价,可能会使朝局出现更大的动荡和让国库的赤字雪上加霜。

杨士奇缓缓抬起眼帘。

那双阅尽沧桑的眸子,此刻却如深潭古井,既映不出杨荣丝毫的烈焰,也照不进杨溥的愁云。

他摩挲玉带的手指微微一顿,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王振……根深蒂固。太皇太后念其旧仆微劳,只令闭门思过,未动其筋骨。此乃……留了余地。张辅,国之干城,刚勇忠直,然其行事……刚极易折。”

他目光转向杨荣,沉静中带着一丝警示:

“勉仁(杨荣),除恶务尽,乃君子之志。然,操之过切,恐生肘腋之患。此案攀扯愈深,枝蔓愈繁,则变数愈巨。若有人情急铤而走险……”

他语焉不详,但那未尽之寒意却瞬间弥漫了整个值房。

是啊!逼得紧了,困兽犹斗,宫闱之内,何事不可生?

杨荣眉头拧成死结,正欲辩驳。

这时忽然值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着青色五品官袍的中年官员趋步而入,步履沉稳利落。

来人是工部现任右侍郎周忱,也是杨士奇颇为倚重的门生之一。

他先向杨荣、杨溥方向微一躬身,随即快步走到杨士奇案前,低声道:“老师,西城巡街御史有紧急密报呈递,封记完好。”

说着,双手奉上一份封着火漆的窄小密函

杨士奇接过,用裁纸刀挑开火漆,抽出内里薄薄一纸。

目光扫过,他摩挲玉带的手指骤然停住,指节微微泛白。

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杨荣和杨溥立刻察觉到首辅的异常,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杨士奇没有言语,只是将那纸密报缓缓推到案前。

杨荣一把抓过,急急看去,只见上面寥寥数行:

“未时三刻,新任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安,持黄匣入王振赐第。约两刻,陈安出,王振随行。王振乘其御赐青帷小轿,由四名东厂番役抬行,陈安轿随。方向:西华门。卑职伏望,谨密报闻。”

“乘轿入宫?此刻?他凭什么?!”

杨荣失声低呼,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方才的激昂与亢奋荡然无存,只剩下巨大的惊愕和一种不祥的预感!

“太皇太后另有密旨?绝无可能!”

杨溥也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胖脸煞白:“这……这是何意?陈安……他奉的是谁的命?难道是…?”

他下意识看向杨士奇。

杨士奇已霍然起身!

他那苍老的身躯此刻绷得笔直,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急迫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脑中电光石火般掠起的一个极其不祥、却又清晰无比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这绝非太皇太后之意!更非张辅所为!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

一个让他脊背生寒的可能!

“周忱!持老夫牙牌速开协和门!勉仁(杨荣)、弘济(杨溥),随老夫同赴乾清宫!快——!”

杨士奇的声音如同裂帛,不容置疑的目光扫过杨荣与杨溥。

杨荣眼中精光爆射,腾身而起:“正当如此!且看那阉竖如何狡辩!”

他一把拂开挡路的椅子,绯袍带风。

杨溥却吓得一哆嗦,胖脸上汗如雨下:“首辅!这…擅闯乾清宫…”

“此刻不去,恐再无机会!”

杨士奇厉声截断,苍老的手竟爆发出骇人力道,一把攥住杨溥手腕,“走!”

三道绯色身影在周忱持牌开道的引领下,冲出值房,撞入五月灼热的阳光里。

王振孤身一人,密随陈安入宫!

稚龙匿爪于九重深宫,欲行何事?

这已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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