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江入海口的风浪明显大了起来，浑浊的江水被客轮船头劈开，翻涌起白色浪沫，拍打船舷。

陆舟倚在窗边的一张简易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望着蒙蒙亮的天空。

这年头，从瓯城坐轮船来海城要24小时。

对一个习惯了飞机、高铁等现代化交通工具的人来说，三百多海里路程花一天一夜时间还是相当折磨人的一件事。

如果选择坐汽车的话，速度倒是会快些，但也要12小时左右。

这趟来海城，陆舟之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坐轮船，主要是考虑到行程安全问题。

他身边带着面值2.1万的国库券，坐汽车沿途会经过多个城市，既要防车匪路霸，也要防相关部门检查。

坐轮船就没这些麻烦，直接从瓯城码头开到海城码头，用不着一路上提心吊胆。

另外，他坐的是客轮一等舱，同样考虑到安全兼顾舒适。

80年代扒手猖獗，为了省几个小钱去坐船舱下层的通铺冒巨大风险，那纯属有大病。

“呜——”

一声汽笛骤然撕裂江面的沉闷，也刺破了舱内的寂静。

海城到了！！！

陆舟十分谨慎地提着那个押上他全部身家的编织袋，走出船舱。

1988年，治安还不太好，一些倒卖国库券的人为了安全起见，会把国库券塞进衣服夹层以免引起注意。

可现在是初夏，若穿件带夹层的衣服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所以他干脆把这么多国库券都放在一个不起眼的编织袋中，掩人耳目。

没过多久，陆舟来到海城工行静安信托，这是当时国家指定收购国库券的几家金融机构之一。

一路相安无事，倒卖国库券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此时才到早上7点，可青石砌成的静安信托门头下，已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铁栅栏紧闭，上面挂着一块告示牌：

【今日国库券收购额度：壹佰万元整，兑完即止。】

陆舟立即加入到排队大军中。

他本以为国家政策刚开放，知道的人还不多，可眼前这一幕着实让他有些吃惊。

看来只要有钱赚，这个国家什么时候都不缺聪明人。

“妈的，又是限额度！昨天排到天黑也没轮上！”前面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狠狠啐了一口。

“这些都是银行跟黄牛联手做局，想让我们把国库券低价出手。”

“黄牛出价那么低，老子就是把队伍排烂，也不会卖给他们。”

“放心，今天这么早过来，肯定排的上。”

陆舟听着周围几人的议论，同时注意到旁边有几个男子挨个询问排队的人要不要卖国库券。

“哥们儿，卖国库券吗？”一个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男子来到陆舟身旁询问。

“什么价格？”

“参考银行兑付价，我就赚两个点的手续费。”

陆舟让老郑忙前后收国库券，只让他赚一个点的提成。

眼前这黄牛却张口就要两个点。

“怎么样？你在这排队，排一天都轮不上，很可能明天还得再来。卖给我的话，马上就能拿到钱。”

“不卖。”陆舟干脆拒绝。

“呵呵。”黄牛笑了笑，“很多人排队好几天，最后还是得找到我这边。”

男子丢下一句话便继续挨个问下去。

8:30，静安信托的闸门在刺耳摩擦声中被猛地拉开。

积蓄已久的人潮如同开闸洪水，疯狂地向前涌去。

陆舟也随着人潮拼命向前挤。

他将编织袋小心护在胸前，径直向大门方向挤去，所过之处，人群被他强硬撞开一条条缝隙。

他身材健硕，从小到大打架都是一把好手，此刻在混乱队伍中优势凸显。

这个时候，你若不去挤别人，别人就会来挤你。

在无序状态下，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说了算。

讲素质？讲文明？很好！你是个好人，请明天继续来排队……

终于，银行保安出来维持秩序。

不一会儿功夫，混乱局面就被控制住，长长的队伍重新排开。

经过刚才的一阵混乱，陆舟所处位置已比之前靠近了二十来米，若混乱局面再多持续一会儿，他说不定都能挤进营业厅了。

此刻，人人都是前胸贴后背，生怕被挤出队伍，哪怕女人也顾不得被人“吃豆腐”。

这就是生活。

哪怕在几十年后，早高峰的地铁、电梯里面，也是类似的画面。

只有当你跨越出所在阶层后，才能摆脱这种束缚，然后迎来新的束缚……

直至下午4点，陆舟才来到柜台前。

他庆幸自己早上往前挤进了不少位置，否则今天说不定真就白搭。

柜台里坐着的是个年轻女柜员，烫着时兴的卷发，胸前别着工牌：王美霞。

她正低头在一本厚厚的账簿上画着什么，眼皮都没撩一下，公式化的声音隔着玻璃传出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国库券兑付？五十块以下的零散券在那边一号窗口，这里只办整笔。”

陆舟打开编织袋，将一捆捆用橡皮筋捆扎的国库券推入窗口下方狭窄的凹槽里。

王美霞握笔的手悬停在账簿上。

她终于抬起头，那双原本带着职业性倦怠的眼睛骤然睁大。

“同……同志！您稍等，我马上清点！”

王美霞动作利落地将捆绑国库券的橡皮筋拆开，仔细核对每张国库券，记录金额，辨识真假，以及查看券面是否整洁、完整……

过了好一会儿，清点工作终于完成。

“您带来的国库券面值共计两万一千元，85年券今天的收购价为面值73%，83-84年券今天的收购价为面值76%，82年券今天的收购价……”

王美霞说了一大通，最后报出了实际兑付金额：“您带来的这些国库券一共可以兑付一万五千七百五十元。”

“谢谢！”

陆舟礼貌回应，面色平静，心中却是狂喜。

收购这批国库券，算上给老郑的提成，他花费了一万二左右，现在一转手净赚三千多，利润高达30%，从收购到全部兑付，整个过程仅耗时十二天。

当然，现在政策刚开放，所以利润高，收购的速度也比较快。

等过段时间，利润和速度都必然会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