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黎明，最后一座叛军城池的轮廓在烽烟中若隐若现。冉闵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铁甲下的内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他望着城头飘落的“李“字大旗，突然纵声长笑。

“将军！东门已破！“亲兵狂奔而来，肩头还插着半截断箭。

冉闵一把折断箭杆，染血的手指在军报上按出鲜红指印：“六百里加急送往邺城，告诉主上——“他顿了顿，嘴角扬起少年般的得意，“就说末将幸不辱命。”

当夜庆功宴上，石遵的金樽忽然停在半空。这位即将登基的新君在众目睽睽下离席，径直走到冉闵案前。羯族贵族们的窃窃私语声中，他握住冉闵布满老茧的手。

“若无明月（冉闵小字），我早成李城枯骨。“石遵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骤然寂静，“若大事能成，必立你为太子。”

青铜酒爵咣当坠地。冉闵看见老将军蒲洪瞪圆的眼睛，听见身后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他单膝跪地时，听见自己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

帐外亲信后来劝谏：“胡主素无信义……“话未说完就被冉闵踹翻在地。月光透过营帐，照在他腰间那柄石遵所赠的环首刀上，刀鞘镶嵌的蓝宝石泛着冷光。

“明主当以诚相待。“他说得斩钉截铁，却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登基大典的晨钟响彻邺城时，冉闵正在校场操练新兵。他特意换上石遵赐的明光铠，阳光在甲片上折射出耀眼光斑。

“将军！“传令官跌跌撞撞冲进来，“诏书…太子是…”

羊皮诏卷在冉闵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石衍两个字像毒刺扎进眼底。远处新兵们还在练习突刺，枪尖划破空气的嗖嗖声忽然变得无比刺耳。

“石遵…“他第一次直呼主上名讳，齿间溢出的血腥气才惊觉咬破了舌尖。

与此同时的皇宫内，孟准正将竹简呈到御前：“冉闵昨日又往并州大营调了三千骑兵。“他故意停顿，“都是汉人。”

石遵摩挲着翡翠扳指——这是冉闵去年献的寿礼。他突然轻笑：“爱卿多虑了，明月若是想反…“话未说完，窗外惊起飞鸟掠过新漆的宫檐。

边关的风卷着砂砾拍打军帐。冉闵解开战袍，胸前狰狞的箭疤引得将领们低声惊呼。

“李城突围时中的毒箭。“他指尖划过伤疤，“主上亲手为我吸出毒血。“案上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映得他眉眼阴晴不定。

三日后，石遵朱笔划去了封赏名单上大半名字。被驳回的竹简重重砸在冉闵脚边，捆绳断裂的瞬间，他听见帐外将士压抑的怒骂。

当夜王鸾潜入军营时，冉闵正在磨刀。砂轮与刀刃摩擦的火星溅到对方衣摆上。

“孟准在查永和三年粮饷。“王鸾压低声音，“他说将军私吞了…”

冉闵突然大笑，刀光闪过，案角应声而落。断裂处露出夹层里的密信——那是石遵当年许诺太子的血书。

孟准的象牙笏板在掌心转了三圈。他眯着眼看殿柱阴影处——冉闵的参军正与羽林郎将交换眼色。这个细微动作让他袖中的密折又烫了几分。

“王将军留步。“退朝时他一把拽住王鸾的紫绶，“并州军报说，冉闵给汉人将领都配了双马。“他故意让话音飘进路过的宦官耳中。

御书房里，石遵正在把玩一柄镶金匕首——去年冉闵生辰所赠。孟准突然将竹简重重摊开：“请陛下看这些名字。“朱笔圈出的全是汉姓将领，“他们控制的城门，足够把邺城变成瓮。”

窗外一片枯叶粘在窗棂上，像极了地图上被汉军包围的皇城。

冉闵府中的地龙烧得太旺，将领们纷纷解开甲胄。烛台的光在几十副铁甲上跳动，恍若星河倾泻。

“孟准说本将要反？“冉闵突然大笑，手中青铜酒爵被捏得变形。探子伏在地上颤抖：“原话是…狼子野心…”

锵！佩剑出鞘的寒光惊起檐下栖鸦。案几轰然断裂，露出暗格里的虎符。李农趁机上前：“将军，北营三千死士已备好陌刀。”

更漏滴到子时，冉闵独自站在庭院。他望着皇宫方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石遵把冻僵的自己拖进帐篷，两人共披一袭破裘取暖。

“这龙袍是在他别院地窖发现的！“孟准抖开杏黄色织物。石遵注意到刺绣金线的针脚——分明是尚服局特有的双股捻线法。

三更的武库静得可怕。石遵抚过架架兵刃，在某个角落突然停住——这里本该放着冉闵上缴的突厥宝刀。看守跪地禀报：“冉将军说…说要保养…”

与此同时的冉闵府中，亲兵正将最后一批箭簇搬入密室。后园假山下传来沉闷的金铁交击声，匠人们连夜赶制的，是足够武装万人的钩镶与长矟。

宫墙内外，秋虫的鸣叫都被某种无形的压力掐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