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我命击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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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祖宅之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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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彻底黑透,像一块被墨汁浸染了千百遍的破布,沉沉地压在黑石城的上空。雪,还在下。

尘关上那扇连风都挡不住的木门,将妹妹微弱的呼吸声隔绝在身后。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关上了一个世界,一个他仅存的、需要用生命去守护的脆弱世界。

他站在风雪里,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一小堆沾着煤灰的铜板,一共三十三枚。这是他一下午的劳碌,也是他全部的家当。冰冷的金属贴着同样冰冷的皮肤,却仿佛带着一丝灼人的温度,那是妹妹活下去的希望。

去药铺。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城南的“百草堂”是黑石城最老的一家药铺,也是唯一一家还愿意赊账给穷人的地方。尽管,那点劣质草药对雪的病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去药铺的路,不远,却很长。

因为那条路,必然会经过烈府。

尘低着头,加快了脚步,试图让自己变成一个透明的影子,从那座烙印着他童年所有美好与如今所有屈辱的府邸前,悄无声息地溜过去。

然而,事与愿违。

烈府那两扇紧闭的朱红大门,此刻竟敞开着。门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温暖的橘色光芒流淌出来,将门前的一大片雪地都映照得金碧辉煌。

一阵阵喧闹的笑语和觥筹交错的声音,混杂着丝竹管乐,穿过风雪,清晰地传进尘的耳朵里。

他们在宴饮,在狂欢。

尘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他仿佛能透过那扇门,看到里面的场景。看到那些锦衣玉食的人,如何在他父亲曾经招待宾客的厅堂里高谈阔论;看到烈啸天,如何坐在他父亲曾经坐过的主位上,享受着众人的奉承。

那里面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曾是他的家。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连从门前路过,都觉得被那光芒刺痛了眼睛的乞儿。

这就是“祖宅之辱”。

它不是某一次特定的羞辱,而是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在提醒着你失去了一切的、深入骨髓的烙印。

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提着一桶泔水从门里走出来,看到门口的尘,像看到一只苍蝇般皱起了眉头。

“看什么看?滚远点,别在这里碍眼,脏了我们府门口的地!”

家丁说着,将满满一桶混杂着剩饭剩菜的油腻泔水,“哗啦”一声,尽数泼在了尘的脚前。污秽的液体瞬间融化了积雪,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

几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滚落到尘的脚边。

家丁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只随时会扑上来抢食的野狗。

尘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冻肉里,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绕开了那片污秽之地,低着头,快步走进了黑暗中。

那家丁的嗤笑声,像淬了毒的针,从背后扎来。

……

“百草堂”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干燥而微苦。

“刘伯。”尘对着柜台后一个正在打盹的老者,低声唤道。

被称为刘伯的老药师抬起眼皮,看到是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他叹了口气:“又是来给小雪抓药的?”

“嗯。”尘将那三十三枚铜板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推了过去,“刘伯,这次……能不能抓好一点的药?我妹妹她……咳得更厉害了。”

刘伯伸出枯瘦的手指,在铜板上扫过,没有去数,只是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尘小子,不是伯不帮你。你妹妹得的是寒邪入体,病根在肺腑。寻常的驱寒草药,治标不治本,吃再多也只是吊着。这么拖下去,她撑不过这个冬天的。”

撑不过这个冬天。

这六个字,像六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尘的心脏。他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勉强扶住柜台才没倒下。

“那……那该怎么办?刘伯,求求您,您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哀求。

刘伯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不忍,最终还是缓缓说道:“办法倒不是没有。想要根治,必须用至阳至刚的灵药,驱散她体内的寒毒。比如……阳炎草。”

“阳炎草?”尘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哪里有?多少钱?我……我去弄!”

“唉……”刘伯看着他,眼神更加同情,“阳炎草是真正的灵药,整个黑石城,恐怕也只有我这里还存着一株,是早年游历时偶然得到的。至于价钱……”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

“三……三百个铜板?”尘试探着问。

刘伯苦笑着摇了摇头。

“是三百个银币。”

三百个银币!

尘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希望的火苗,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干干净净,连一丝青烟都没剩下。

三百个银币,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他这辈子,连一个完整的银币都没见过。

“没……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刘伯沉默地摇了摇头。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尘淹没。他感到一阵窒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就在这时,药铺的门帘被人一把掀开,一股寒风裹挟着一个嚣张的声音闯了进来。

“老头,本少爷要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是烈峰。

他带着两个家丁,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抖了抖身上貂裘大氅沾染的雪花,眼神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倨傲。

当他看到柜台前失魂落魄的尘时,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嘴角立刻咧开一个戏谑的弧度。

“哟,这不是我们陈家的小杂种吗?怎么,你也病了?是要来买副棺材,提前准备后事吗?”

尖酸刻薄的话语,再次像刀子一样割在尘的身上。

刘伯皱了皱眉,从柜台下捧出一个精致的玉盒,打开来,一株通体赤红、仿佛有火焰在内部流动的小草,正静静地躺在里面,散发着一股灼热的气息。

“烈少爷,您要的阳炎草。”

阳炎草!

尘的瞳孔猛地一缩,死死地盯住那个玉盒,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仿佛要从胸腔里挣脱出来。

那就是能救雪的药!

“嗯,不错。”烈峰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叮叮当当”地倒出一堆银币在柜台上,远不止三百枚。

他瞥见尘那双饿狼般的眼睛,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恶劣的念头。

他拿起那株阳炎草,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故意对着尘,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知道本少爷买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吗?”

他不等尘回答,便自顾自地笑道:“我那只宠物火云蜥,最近食欲不振,听人说,把这阳炎草碾碎了混在食物里喂它,能让它的鳞片长得更亮一些。”

用救命的灵药,去喂养一只畜生!

“轰”的一声,尘脑中的最后一根弦,断了。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被焚烧得一干二净。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把它给我!”他嘶吼道,声音沙哑得不像人声。

烈峰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把它给我!”尘一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抢。

“找死!”

烈峰身后的一个家丁眼神一厉,一脚踹在尘的肚子上。

尘闷哼一声,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药柜上,震得瓶瓶罐罐一阵乱响。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一口腥甜涌上喉咙,他却强行咽了下去。

“就凭你这个废物,也配跟本少爷抢东西?”烈峰走到尘的面前,用脚尖踩住他的手,慢慢地碾动,“你那病痨鬼妹妹,是不是也需要这东西续命啊?”

他俯下身,用一种恶魔般的语调在尘耳边低语:“想要吗?求我啊。跪下来,像狗一样,学几声狗叫,本少爷要是心情好了,说不定可以赏你一片叶子。”

跪下。

学狗叫。

尘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周围,有药铺里其他客人的窃窃私语,有刘伯不忍的叹息,有烈家家丁的嘲笑。

这一切,都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遍他的全身。

屈辱,像毒药一样,侵蚀着他的骨髓。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愤怒,没有了哀求,只剩下一种死寂的、令人心悸的冰冷。

他看着烈峰,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会后悔的。”

“后悔?”烈峰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本少爷的人生里,就没有‘后悔’这两个字!”

他直起身,将那株阳炎草小心地放回玉盒,转身向门口走去。

“对了,”他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扔下一句,“看你这么可怜,这个赏你了。”

一枚铜板,从他指间弹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尘的面前,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尘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直到药铺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风雪和烈峰一行人的脚步声,他才慢慢地,用手臂支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去看地上的铜板,也没有理会刘伯担忧的呼唤。

他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挺直了那被生活压弯了很久的脊梁。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百草堂,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之中。

他走的方向,不是鸦巢。

而是,灯火通明的烈府。

雪,越下越大了。

今夜的黑石城,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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