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侠骨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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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烽烟遗孤 序幕:血染汴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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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七年,冬。凛冽的朔风卷着黄河故道的沙尘,像无数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巍峨的汴梁城墙。这座曾经冠绝天下的东京梦华,此刻却浸泡在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绝望之中。

金兵,来了。

城破的消息是昨天后半夜传来的。先是城西的酸枣门,接着是固若金汤的万胜门……铁蹄踏碎了汴河上的薄冰,也踏碎了这座城池最后一丝幻想。喊杀声、哭嚎声、兵刃撞击声、房屋倒塌声,混杂着金兵特有的、带着浓重口音的呼喝,如同地狱的丧钟,从四面八方涌来,最终汇聚成一股毁灭的洪流,淹没了整座城市。

宣化门附近的岳宅,此刻已是一片修罗场。

宅院本就不大,此刻更是墙倒屋塌,焦黑的木梁冒着呛人的青烟。雪地上泼洒着大片大片的暗红,尚未凝固,冒着丝丝热气,与冰冷的空气交织,蒸腾起诡异的血雾。横七竖八的尸体穿着宋军制式的皮甲,也有几个穿着金人厚重的毛皮袄子,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断折的枪杆、崩口的腰刀、碎裂的盾牌散落一地,无声诉说着这里刚刚结束的惨烈搏杀。

“铮儿!走!快走!”

一声嘶哑的爆喝撕裂了混乱的喧嚣。喊话的是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虬髯被血污和汗水黏在一起,正是禁军枪棒教头岳镇山。他身上那件半旧的禁军教头服已破烂不堪,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汩汩冒血,但他依旧像一尊不倒的铁闸,死死堵在通往内院的小门处。

他手中一杆丈二点钢枪,此刻已非兵器,而是他意志的延伸。枪尖点、崩、缠、拿,在狭窄的门廊前舞出一片森然寒光,每一次吞吐都带着决绝的杀意,硬生生将七八个试图冲进来的金兵挡在门外。枪法刚猛霸道,正是他赖以成名的“撼岳枪法”!每一枪刺出,都带着山岳倾覆般的沉重力量,枪尖破空之声竟隐隐压过了金兵的呼喝。一个金兵悍不畏死地扑上,岳镇山拧腰发力,长枪如毒龙出洞,“噗”地一声贯胸而入,枪杆一抖,竟将那沉重的尸身挑飞,狠狠砸向后续冲来的敌人。

然而,金兵太多了。他们像嗅到血腥的狼群,源源不断,悍不畏死。岳镇山再是勇猛,也终究是血肉之躯。一柄沉重的狼牙棒带着恶风砸向他左肩,他勉强侧身避过要害,肩胛骨却传来清晰的碎裂声,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动作瞬间一滞。紧接着,一柄弯刀刁钻地自下而上撩来,在他大腿上豁开一道深长的口子。

“爹——!”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从内院传来。

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从门缝里探出头,正是岳镇山的独子,岳铮。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比他还高的、未开刃的练习用木枪,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恐。他看到了父亲浴血的身影,看到了父亲脚下越积越多的血泊,也看到了那些金兵狰狞如鬼的面孔。

“回去!”岳镇山头也不回,声音却因剧痛而扭曲变形,“带你娘……从后墙狗洞……走!去找你张叔!快!”他猛地回枪横扫,逼退两个试图靠近的金兵,枪杆上沾满了粘稠的血液和碎肉。

“不!我不走!我跟爹一起杀鞑子!”岳铮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推开半掩的门,挺着那杆毫无杀伤力的木枪就要冲出来。少年的眼中燃烧着与年龄不符的怒火和绝望。

“混账!”岳镇山目眦欲裂,分神之下,一柄飞掷而来的短斧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削掉了他半片耳朵。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猛地回头,眼神如受伤的猛虎,死死盯住儿子:“岳家枪……不是用来送死的!是……是留着……护我山河的!走啊——!”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用尽生命所有的力气吼出来的,声音凄厉,盖过了周遭的喧嚣。

就在这时,一声更加凶戾的狂笑响起:“好个撼岳枪!可惜,撼不动我大金的铁蹄!岳镇山,你的头,本将军要定了!”

一个身着亮银锁子甲、头戴貂尾铁盔的金将排众而出,身材异常高大,面容冷硬如铁石,眼神锐利如鹰隼,正是金国东路军的统帅之一,完颜宗望!他手中提着一柄巨大的、带有狰狞狼头吞口的厚背砍刀,刀锋上寒光流转,滴血未沾,显然刚刚赶到。他身后跟着数名气息沉凝、眼神凶悍的亲卫,一看便是身负高深武艺的金国武士。

岳镇山看到完颜宗望,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痛楚。靖康之耻,多少袍泽死于此獠之手!他认得这张脸,这张脸早已刻入骨髓!他不再看儿子,所有的精气神瞬间凝聚在手中的钢枪上。枪身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仿佛感受到主人赴死的决心。

“完颜宗望!”岳镇山怒吼一声,竟拖着伤腿,主动迎了上去!那杆点钢枪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条咆哮的怒龙,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刺完颜宗望心口!这一枪,凝聚了他毕生的修为和所有的恨意,枪尖刺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雕虫小技!”完颜宗望嘴角噙着残忍的冷笑,不闪不避,手中狼头大刀猛地抡起,刀身之上隐隐泛起一层诡异的暗红色光晕,带着一股酷烈霸道的凶煞之气,正是金国秘传的“狼煞功”!刀锋精准无比地劈在枪尖侧面最不受力的地方!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

岳镇山只觉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顺着枪杆狂涌而来,虎口瞬间崩裂,长枪脱手飞出!那恐怖的“狼煞”劲气更是透体而入,震得他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一口逆血狂喷而出!

完颜宗望狞笑着,刀势未尽,手腕一翻,沉重的刀背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向岳镇山的天灵盖!这一下若是砸实,神仙难救!

“爹——!!!”

岳铮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木枪掷向完颜宗望!

木枪软绵绵地撞在完颜宗望的护心镜上,连个白印都没留下,便断成两截。

完颜宗望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这个蝼蚁般的少年。他的刀,带着死亡的风声,无情落下!

“噗!”

沉闷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声音响起。

时间仿佛凝固了。

岳铮看到父亲那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虬髯怒张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他看到父亲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斜下去,额角至太阳穴的位置,塌陷下去一大块,红白之物混合着碎骨,猛地溅射出来,有几滴滚烫的液体甚至飞溅到了他惨白冰冷的脸上。

岳镇山魁梧的身躯晃了晃,像一座被抽空了地基的铁塔,轰然向后倒下,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溅起一片猩红的雪沫。那双曾严厉也慈爱的眼睛,圆睁着,空洞地望向铅灰色的、飘着黑烟的汴梁天空,再没有了任何神采。

世界的声音消失了。

岳铮只觉得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瞬间窜到天灵盖,冻僵了他所有的血液和思维。父亲倒下的身影,额角那刺目的红白,完颜宗望脸上残忍的笑意……像无数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呃…啊……”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尖叫。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地滚落,冲刷着脸上那几滴滚烫的、属于父亲的……血。

“哼,小崽子,一并送你去见你爹!”一个金兵狞笑着,挥刀砍向呆立当场的岳铮。刀锋在阴沉的天空下闪着死亡的寒光。

剧痛!

冰冷的刀锋撕裂了岳铮左肩的皮肉,深可见骨!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掼倒在地,冰冷的雪混合着滚烫的血,糊了他一脸。

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

就在另一名金兵的弯刀即将劈开他头颅的刹那——

“咻!咻咻!”

数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那举刀的金兵动作猛地一僵,眉心、咽喉、心口几乎同时爆开几点细微的血花,他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其他几个围上来的金兵也闷哼着倒地,死状诡异。

“什么人?!”完颜宗望厉声喝问,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向混乱的街道深处。那里,只有倒塌的房屋和弥漫的烟尘,不见人影。

趁着这瞬间的混乱,一股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突然卷起倒在血泊中的岳铮!岳铮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身不由己地被向后拖拽,撞碎了身后本就摇摇欲坠的半扇木门,滚进了内院。

剧痛、失血、巨大的悲痛和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击垮了少年紧绷的神经。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内院里母亲倒在血泊中同样失去生机的身体,还有后墙上那个被杂物半掩的、通往未知黑暗的狗洞。

一个极其模糊、仿佛隔着重重浓雾的低沉声音似乎在他耳边响起,又似乎只是幻觉:

“活下去…小子…带着恨…活下去…”

接着,是无边的黑暗和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很久。刺骨的寒冷和伤口火辣辣的剧痛让岳铮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意识。他发现自己蜷缩在一个冰冷、狭窄、弥漫着腐烂气息的所在——似乎是汴梁城无数沟渠中的某一段。头顶上方,隔着厚重的石板缝隙,传来模糊的、金兵搜查的呼和声和百姓绝望的哭喊。

他动不了。左肩的伤口像有无数烧红的针在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剧痛。寒冷像毒蛇一样钻进骨髓。但比寒冷更刺骨的,是脑海中反复回放的画面:父亲碎裂的头颅,母亲冰冷的尸体,完颜宗望那张冷酷如魔鬼的脸!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在他幼小的胸腔里奔腾、燃烧!这恨意压倒了恐惧,压倒了伤痛,甚至压倒了死亡本身的阴影。

“完颜…宗望…”少年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冰冷污秽的泥水中,用染血的指尖,死死抠着沟渠的石壁,仿佛要将那个名字刻进灵魂深处。

“汴梁…爹…娘…”眼泪再次无声地涌出,混合着血污和泥水,流进嘴里,是苦涩到极致的咸腥。

“我…会…回来……”他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在彻底昏迷前,对着无尽的黑暗和刺骨的寒冷,发出了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蕴含着无尽悲怆与决绝的誓言。

“一定……会回来!”

冰冷的污水漫过他失去知觉的身体。汴梁城的上空,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金兵的号角声如同野兽的咆哮,宣告着一个繁华盛世的彻底终结。而在这地狱般的废墟之下,一个少年浸透血泪的复仇之种,在冰冷与黑暗中,悄然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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