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看谁都想造反
第3章 看谁都想造反
山阴多水田,会稽多山地,会稽县县学也建在一小丘上。
拉车的驴子经过一处下坡叫唤起来,引得路上其他驴子叫个不停。
南方少马而多驴,因此城中不时传来驴叫声,这玩意儿有一只叫起来,便会引动附近驴子骚动,那破锣声吵得人不得安宁。
宋朝城市化率极高,越州城市人口足有四十余万。
在南宋这个数字将会突破五十万,越州城也更名为绍兴府,人口在江浙地区仅此于金陵。
因此虽是下午时分,街道两边依旧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中途驴车还被拥堵在路上,陈途安探出头去瞧。
原来是游街货郎,与一牵着孩童的妇人起了冲突,那妇人拿着只纸鸢正喋喋不休,似是想退掉纸鸢。
货郎不依,任凭妇人如何说,自顾自的解释着。
只有小孩哭丧着脸,瞧着他娘手中的纸鸢,似乎即将失去他整个童年。
在路上车夫的催促中,那货郎挪开了道,但争执声还在继续。
驴车继续往前走,食铺、香铺、油铺、卖酒醋的角店、卖硝石的正店……。
陈途安甚至在翠香楼门前,瞧见戴富几人,在几个小姐姐簇拥下,乐呵呵进了楼中。
笑声、闹声、吆喝声、吵嚷声、驴子叫唤声,这些嘈杂的声音,让陈途安一时痴了。
这片平静祥和、熙熙攘攘的市井画面,让他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不用去造反、也不会死人。
可理智告诉他,不久的将来战乱将撕碎这片大地,不仅是这里,更有北面即将南下的异族。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忽然涌上心头。
过去半年里,他也见识了这暴宋的另一面。
与城市人口稠密、商业空前繁华不同。
曹娥镇上、乡村里那些农户、渔民生活艰难困苦,甚至连一些地主都不堪压迫纷纷破产。
譬如陈途安他外公一家,本是曹娥镇船商之家,不但做租赁船只生意,还有自己家的造船场,财力比陈家还强几分。
但在三年前,所有船只与船员皆被强征去,为朝廷运送花石纲。
还勒令王家半年之内,再造出十艘三百料货船上交。
可就王家那座小船坞,最多只能造百料船只,三百料的船都够出海远洋了,不是强人所难么?
更何况半年时间,连阴干木料都不够,怎么可能造出船来。
最终逼得他外祖父一家,与一众船工皆家破人亡。
或被官府发配充军,或举家潜逃,甚至有人索性一头钻入镜湖,成了水匪强梁。
陈途安算是看出来,这大宋已经从上到下,都烂到了骨子里没救了,只能拆了再造乾坤。
陈途安前世听过一种说法,如果不是金兵南下,打断北宋国内四处起火的局势。
定会像元末时期,养蛊般出来一位能革故鼎新、改朝换代者。
陈举孝见此他目不转睛盯着窗外,目光炽热。
还以为他是向往烟花之地,不由皱了皱眉,拉上帘子劝道:
“瞧那几人穿着,应该是县学学子。
途安你年纪尚小,为了保重身子,可不能进那种烟花场所。”
说着他稍微沉吟一下,似是想到什么眉头舒展开,眼角带着几分笑意道:
“不过可以去听竹斋,里面都是清倌人。毕竟是读书人,免不了风雅之事。”
陈途安愕然,没想到自己内心酝酿的改朝换代、救天下万民于水火之志,在四叔眼中只是急了。
还说什么可以去听竹斋,找里面的清倌人,他怀疑四叔和他一般大时,就进去玩过。
————
从城东到城西,中间隔着府河,驴车只能暂搁置在东岸,陈家叔侄乘船到了山阴县境内。
比起多山地的会稽县,山阴这边更加繁华,人口占整个越州城六成之多。
步行一阵到了聚烟楼,三人一同上至三楼。
和一楼堂食、二楼小包间不同,三楼整个一层就是一个大包间,实行分餐制,专做宴会制办生意。
一张张只能两三人就餐的矮长桌,错落有致放置在大厅两侧。
中间留有六七尺宽的行道,可以请人演奏、跳舞,也能让人游戏比斗。
做为东道主,陈途安二伯一家早早就来了。
他上前分别与二伯陈举仁、二伯母张氏,二堂哥陈兴忠、四堂哥陈兴文见礼。
二伯陈举仁笑道:“小七来了,今日在县学感觉如何?”
陈途安在家中排行老七,原本按兴字辈,应该叫陈兴义,只是因路上被马车撞了个半死,才改的名字。
“县学外舍的王教谕,得知二伯在县衙当差,特将我调在第三排。”
陈举仁闻言只是呵呵一笑,他当然知道县学外舍是什么地方,自己这侄儿不提他的名头,那才是只会读死书的呆子。
他拍了拍陈途安肩膀,颇为感慨道:“途安聪慧好学,两个月后定能升入内舍,你四哥要是有你这份天赋就好了。”
陈途安四堂哥、陈兴文,名字虽有个文字,但读书很是差劲,花钱在县学外舍读了三年,都没升入内舍。
可他读书之志甚坚,二伯父也有望子成龙之心,抱着万一开窍了的心情,将其送去了鼎鼎大名的稽山书院。
这座记载范仲淹文治政绩的书院,外舍学费高达每年三百贯,相当于七品旺县知县一年的俸禄。
陈途安自然不可能真点头说是,而是劝慰说:“四哥一心向学,学习颇为刻苦,定能有所成就。”
二伯听后面色舒展,二伯母听后暗自点头,觉得陈途安小小年纪,却很懂事、会说话。
她那里不晓得自己儿子怎么样?
县学三年、稽山书院五年,却连举人都没考上过,还不如她那小叔子。
不过当娘的,听见有人说她儿子好话自然高兴。
张氏嘴角压不住的笑道:“这孩子怪会哄人。你以后在家里住,有不方便就尽管告诉伯母。”
旁边四堂哥陈兴文,也对他这个堂弟印象更好几分。
就在陈途安与二伯母、堂兄他们闲聊时,陈举仁已然和裘日新热切攀谈起来,看起来很早就认识。
没一会儿,楼梯响动间又上来数人,陈途安还在其中看到了“熟人”。
正是他的暴力前桌、曹蓉,此刻对方换掉了士子服,却也没换上衣裙。
而是一副“奇怪”打扮,穿着对襟外衬,外套形似后世马甲,但又有袖子的衣服,下身裤子形似后世喇叭裤。
这套组合,有些像后世那些马术教练的衣服。
他却不知,这正是当今“流行”装扮,是从宋徽宗妃子组建的宫廷女子马球队传入民间,以方便马上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
曹蓉看见陈途安也颇为惊讶,但回想到他二伯是衙门里押司,属于高级吏员,和他父亲是上下属关系,也就想通了。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打招呼,而是隔空点头致意。
这一幕却被二堂哥陈兴忠看在眼里,他凑过来悄声问道:“你怎认识曹县尉女儿的?”
陈兴忠也在县衙当差,他自小喜好斗武,如今正担任捕快班头。
他在县衙,多少也见过这位县尉小姐,甚至对其风评也有所耳闻。
不过他早就娶了妻,对此只是有些八卦而已。
恰在此时,二伯母却催促他们落座。
陈途安和四叔陈举孝一桌,旁边就是兴忠、兴文两位堂兄。
众人入座,陈途安却见“反贼”裘日新居然当仁不让的落座最上首。
曹县尉携妻女坐在左上,做为今日东道主的二伯陈举仁反而在第三位。
他凑近陈兴忠答道:“我和曹蓉在一个班上,她是我前桌。”
说罢,没理会陈兴忠笑眯眯,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而问他:
“二哥,二伯为何会做东请裘大师和县尉一起吃饭?”
陈途安心中已有一个答案,这曹县尉也想造反。
但这个答案太过荒唐,他自己都不信。
一个武进士,朝廷任命的县尉,怎么可能预谋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