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图书馆的午后
第9章 图书馆的午后
仕兰中学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和粉笔灰的味道,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把悬浮的尘埃照得像跳动的金粉。林砚秋抱着一摞作业本走在走廊里,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压迫感——路过的学生总会下意识地让开半步,连说话声都压低了些。
他穿着熨得笔挺的校服,领口系着标准的温莎结,袖口扣得严丝合缝。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总是半眯着,像在审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放在眼里。成绩单上他的名字永远紧跟在楚子航后面,偶尔能凭着稳定到可怕的发挥反超一次,但没人敢因此议论——林砚秋不像楚子航那样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他更像一块浸了冰的石头,你摸不清他的温度,也不敢随便碰他。
“砰!”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书本散落的哗啦声。林砚秋停下脚步,看见路明非正手忙脚乱地蹲在地上捡练习册,他的书包带子断了一边,校服后领还沾着块不知从哪蹭来的灰。赵孟华和几个男生站在旁边,脸上挂着看好戏的笑。
“路明非,你走路不长眼啊?”赵孟华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练习册,“差点撞着陈雯雯。”
陈雯雯站在赵孟华身后,脸红红的,想说什么,又被赵孟华一个眼神制止了。路明非头埋得更低,手指在地上胡乱扒拉,练习册封皮被踩出几个灰脚印。
林砚秋皱了皱眉,不是因为吵闹,而是觉得这种场面有点碍眼。就像看到一幅潦草的画被人随意涂鸦,虽然画本身不怎么样,但被糟蹋得太刻意了。
他没说话,只是走过去,弯腰捡起最底下那本《数学优化方案》。封面上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路明非”,还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林砚秋的指尖划过那个小人,把练习册递过去。
路明非愣了一下,抬头看见是林砚秋,慌忙接过:“谢……谢谢砚秋哥。
“捡快点。”林砚秋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扫过赵孟华,“上课铃要响了。”
赵孟华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他不怕路明非,甚至有点看不起楚子航那种“装酷”,但对林砚秋,他总有点发怵。这家伙不像楚子航那样活在传说里,他就像个精准的计算器,永远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连怼人都挑不出错处——上次有个外班的想找他麻烦,被他用三句话点破了对方考试作弊的事,那家伙到现在见了他还绕着走。
“知道了。”赵孟华撇撇嘴,带着跟班悻悻地走了。
陈雯雯看了林砚秋一眼,小声对路明非说:“我帮你捡吧。”
“不用不用!”路明非手忙脚乱地把练习册抱起来,脸比刚才更红了。
林砚秋没再管他们,转身继续往办公室走。刚走两步,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回头看见路明非又把练习册弄掉了,这次还带倒了旁边的拖把桶,污水溅了他一裤腿。
路明非的脸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
林砚秋叹了口气,走回去,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是那种包装简洁的白色纸巾,边角都叠得整整齐齐。他抽出两张,递给路明非:“擦擦。”
“哦……哦。”路明非接过纸巾,手还在抖。
“书包带断了?”林砚秋瞥了眼他的书包。
“嗯……早上被自行车勾了一下。”
“拿去修。”林砚秋从钱包里抽出五十块钱,放在路明非怀里的练习册上,“别总拖着。”
“不用不用!我有钱!”路明非慌忙要把钱还回去。
“拿着。”林砚秋的语气不容置疑,“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被人堵,自己解决不了,就别说是我认识的。”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路明非抱着练习册和那五十块钱,站在一滩污水里,半天没回过神。陈雯雯看着林砚秋的背影,小声说:“林砚秋人还挺好的。”
路明非用力点头,心里却有点复杂。他知道林砚秋不是真的想罩着他,就像班里的学霸会顺手帮学渣讲题,不是因为热心,可能只是觉得“这题太简单,解释一遍不费功夫”。但就算是这样,也比没人管强。至少林砚秋递纸巾的时候,手指是干净的,钱也是平平整整的。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林砚秋在刷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步骤清晰得像印刷体。他的余光瞥见路明非缩在角落,对着一道三角函数题愁眉苦脸,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辅助线,像蜘蛛网。
林砚秋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草稿纸撕下来一角,写了个“辅助线:过点C作AB的垂线”,揉成一团,扔了过去。
纸团精准地砸在路明非的练习册上。路明非拆开一看,眼睛亮了,抬头想道谢,看见林砚秋已经转回去做题了,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点冷。
放学铃响的时候,林砚秋收拾好书包,发现路明非还在对着那道题奋斗,额头上全是汗。他没催,靠在桌边等。旁边有女生讨论着周末去看电影,提到了楚子航的名字——据说楚子航又拿了全国物理竞赛的一等奖,校长要在周一的晨会上给他颁奖。
“楚子航真厉害啊,好像什么都会。”
“听说他连打架都很厉害,上次有校外的人来闹事,被他一个人赶跑了。”
林砚秋的手指在书包带上顿了顿。他和楚子航不算熟,顶多是在年级大会上并排领过奖。楚子航像颗孤星,永远亮得刺眼,而他更像月亮,借着光,却保持着距离。他承认楚子航很强,强到让人心生佩服,但那种佩服里,总藏着点不甘——就像赛跑时,你知道前面那个人你追不上,但还是忍不住想加速。
“砚秋哥,我做完了!”路明非兴奋地举着练习册跑过来,脸上沾了点墨水,“你看你看!”
林砚秋扫了一眼,步骤虽然磕磕绊绊,但答案是对的。“嗯。”他点点头,转身往外走,“走吧。”
“哦!”路明非赶紧跟上,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两人走出教学楼,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楚子航的自行车停在车棚最里面,银色的车架在余晖里泛着冷光。他正弯腰锁车,校服外套搭在车把上,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领口有块洗得发白的地方。
“楚子航。”林砚秋喊了一声。
楚子航抬头,看见是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他的目光在路明非身上停了半秒,又移开了。“周末的物理补习,你去吗?”林砚秋问。
他其实不太想问,但班主任让他统计人数,楚子航是班长。
“不去,有事。”楚子航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
林砚秋“嗯”了一声,没再追问。楚子航总有很多“事”,没人知道他周末去了哪里,就像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总是独来独往。
楚子航推着自行车走出车棚,路过他们身边时,忽然停下,看了眼路明非手里的练习册:“这道题的解法可以简化。”他伸手,用指尖在封面上点了点,“用正弦定理更快。”
路明非愣住了,还没来得及说话,楚子航已经推着车走了。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笔直,像把出鞘的剑。
“哇,楚子航居然跟我说话了!”路明非激动地戳着练习册上的那个点,“砚秋哥,他说用正弦定理!”
林砚秋看着楚子航的背影,又看了看路明非兴奋的脸,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就像看到一只笨拙的小狗对着月亮摇尾巴,虽然月亮根本没在意它,但它自己乐在其中。
“走吧,送你到路口。”林砚秋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
“不用不用,我家就在前面!”
“顺便。”林砚秋没解释,迈步往前走。他其实是想去看看楚子航说的正弦定理解法,刚才楚子航点的那个位置,确实是他没想到的角度。
路明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从赵孟华的新球鞋说到陈雯雯今天穿的裙子。林砚秋大多时候不回应,偶尔“嗯”一声,路明非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得起劲。
走到岔路口,路明非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脸红得像番茄:“砚秋哥,这个……你能帮我交给陈雯雯吗?”
是封情书。信封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爱心,还洒了点廉价的香水。
林砚秋看着那封信,想起赵孟华今天下午把冰镇可乐放在陈雯雯桌上时,陈雯雯眼里的光。他沉默了几秒,把信封推了回去:“自己交。”
“我……我不敢。”路明非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不敢就别说。”林砚秋的语气有点冷,“喜欢一个人,连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算什么?”
路明非愣住了,看着林砚秋的眼睛。那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很亮,像藏着点什么。
“走了。”林砚秋转身离开,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他其实没资格说这话,他抽屉里也锁着一封没寄出去的信,收信人是楚子航——上次物理竞赛,他的实验数据出了点问题,是楚子航悄悄提醒了他,那封信是想道谢,却一直没敢送出去。
路明非捏着那封情书,站在路灯下,看着林砚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不知道林砚秋心里的那点别扭,也不知道林砚秋其实和他一样,对着喜欢的人会紧张,对着比自己强的人会不甘。他只觉得,林砚秋哥真酷,说的话也有道理。
也许,明天真的可以试着自己把信交出去。路明非握紧了信封,心里第一次有了点不一样的感觉,像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而林砚秋走在回家的路上,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想着楚子航说的正弦定理,又想起路明非那封画着爱心的情书,嘴角难得地勾起了一点弧度,很快又消失了,像被风吹散的烟。
林砚秋的房间台灯亮到深夜,草稿纸上爬满三角函数的纹路,角落却画着个火柴人,举着弩跟在举刀的人影后。他把楚子航说的正弦定理推导了七遍,最后在页脚写“步骤冗余”,笔尖戳破了纸。
路明非终究没把情书送出去。他把信夹在《星际争霸》攻略里,对着封面上举着枪的雷诺发呆,突然抓起笔,在旁边画了个戴眼镜的小人,正把一把弩塞给雷诺。
楚子航的周末在旧仓库度过。他蹲在积灰的木箱前,指尖抚过一柄缠着布条的长刀,布条下隐约露出龙纹。手机震了震,是林砚秋发来的消息:“物理老师要检查补习笔记。”他盯着屏幕看了三秒,回了个“嗯”,把手机塞回口袋时,碰掉了箱角的相框——照片里穿警服的男人正揉他的头发,背景是辆眼熟的迈巴赫。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低了下去,乌云漫过月亮。林砚秋收拾书包时,发现夹层里多了颗奶糖,是路明非常吃的橘子味;路明非数着自己攒的硬币,突然想起林砚秋递钱时,指尖沾着淡淡的墨水香;楚子航擦拭完长刀,对着仓库的镜子扯了扯领口,那里的磨损处,像极了某个人校服上的褶皱。
三个影子在不同的窗口摇晃,像被风推着,慢慢往同一个方向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