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噗通！”

洪洗象那个“操”字还没骂出口，人已像个被顽童丢出的鹅卵石，结结实实地砸进了寒潭里。

刺骨的冰寒瞬间包裹全身，比三九天的刀子风还利索，直往骨头缝里钻。

更要命的是，那股被一脚踹醒的寒毒，此刻如同脱缰的野马，在四肢百骸里疯狂冲撞，所过之处，经脉如被冰针攒刺，痛得他眼前发黑，连挣扎都忘了，直往潭底沉去。

陆幽篁在凉亭的顶上盘腿坐下，自顾自的轻轻旋转手上的酒葫芦，朝不知何时出现在凉亭中的云漪道：“丫头，弹首应景的，给这小子助助兴吧。”

“动静要大点。”

云漪调好琴弦，想了想，抬手弹起了一曲《泛沧浪》。

正是当年元兵南侵时，郭楚望移居潇、湘二水合流处所作，乐曲刚一开始，飘逸的泛音便让人顿生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

陆幽篁双眼微闭，似醉非醉，手跟着节拍轻打在膝上。

随着琴音阵阵，原本死寂的寒潭底下骤然如沸，无数道暗流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搅动，化作湍急的漩涡，从四面八方，毫无规律地朝着水中的洪洗象狠狠撞去！

洪洗象感觉自己就像被扔进了磨盘里的豆子，五脏六腑都要被挤碎碾烂，意识在寒毒与剧痛中模糊，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

“狗日的陆幽篁，整天吃我的喝我的，居然下手这么狠……明天我一定给你带点泻药尝尝。”

他心头一股无名火火猛地窜起，求生的本能，或者说，是骨子里那点被逼到绝境的不甘和倔强，轰然爆发！

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得这么憋屈！被鱼撑死也比被水淹死强！

泥丸宫里，那点几乎要被冻灭的大黄庭火苗，在濒死的刺激下，竟顽强地跳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暖意，艰难地挤出寒毒的封锁，给寒潭底下濒死的洪冼象带来一股暖意。

就在这时，云漪的琴音又是一变。

“咚！咚咚！咚……！”

不再是混乱的杀伐，而是变成了某种沉重、缓慢、却带着奇异韵律的鼓点。每一个音节落下，都仿佛敲在洪洗象的心脏上，震得他体内气机随之翻涌。

而更奇妙的是，那狂暴无序的暗流，竟也随着这鼓点般的琴音，开始有了节奏。

汹涌的潮汐之力，一浪接着一浪，虽依旧沛然难挡，却不再是混乱的撕扯，而是有了明确的“来势”与“去势”。

洪洗象混沌的脑子里，像被这节奏劈开了一道闪电。

他猛地意识到陆幽篁那看似荒唐一脚和云漪这“助兴”琴音背后的用意！

寒毒是引子，狂暴暗流是磨刀石，逼他体内那点可怜的真气不得不用。

而云漪这化无序为有序的周天灵飞曲…就是那柄掌控节奏的钥匙。

节奏！跟着那鼓点！抓住那水流的“呼吸”！

他不再徒劳地对抗所有方向的水压，而是以绝大的毅力，艰难地将残存的大黄庭真气调动起来，不再是硬抗，而是…跟随！

每一次琴音的鼓点，每一次暗流的冲击，都逼迫着他调动那点可怜的大黄庭真气，去感知、去适应、去引导、去借势。身体似乎也在这种极限的压榨下，开始重新“记住”那属于大黄庭的、生生不息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像一甲子。

洪洗象的动作，从一开始的笨拙僵硬、险象环生，渐渐变得有了章法，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韵律感。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迅疾的金黄色影子，在混乱的水流中一闪而过。

黄牯鱼！

那鱼似乎也被这潭中的“风暴”惊扰，正惊慌地想要钻进潭底的石缝。

他手太阴肺经里寒毒与大黄庭真气此起彼伏，一阴一阳，以某种和谐的韵律共存。

五指在水流中划出一道玄妙的弧线，精准地穿透了湍急暗流的缝隙，一把扣住了那条滑溜金鱼的鱼鳃！

成了！

洪洗象猛地从寒潭中破水而出，他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唯独那双眼睛比落水前更为明亮。

他朝凉亭上的陆幽篁与云漪挥手，咧嘴笑道：“鱼！但就一条！清蒸还是他娘的酸菜鱼？”

陆幽篁眼皮都没抬，只是抓起酒葫芦，又灌了一大口。

“凑合下酒吧。”

……

……

回到竹林茅屋外，洪冼象一边盯着火候一边烤干衣服，时不时的往炉里添几块楠竹块。

翠微峰的竹子数以万计汇聚成竹海，山风一起竹涛滚滚，只供三个人烧火吃饭，是烧不完的。

云漪在竹林上练剑如踏波而行，偶尔一剑劈倒一大片竹林，便是此处最大的损耗。

洪冼象曾建议她去玉笥峰劈瀑布，若是能一剑斩断瀑布，剑道变算登堂入室了，也能保护生态不是？

没想到第二天，云漪真的去了飞虹涧劈瀑布，不过她这一次是用刀。

她自幼生长自东岛，对海浪和大潮有天生的驾驭力，一刀下去声势惊人，竟然真给她劈开了一息的时间。

洪冼象惊掉下巴，他发现对这个女子的战斗力得重新审视，原来她暗藏的非惯用手的刀术，才是她真正的杀招。

相比之下，她的右手剑术就没有那么高明了，据她介绍她家传的东剑法以袖为剑，号称“太白剑袖”，正是东岛四尊「龙遁」流的绝技。

但是因为源自《归藏》，依靠易数推演，若对算术与易学钻研不深，很难发挥这套剑法的神韵。

洪冼象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剑袖剑袖，以袖为剑，若是自己的剑心通明恢复，能否将那《千剑草纲》一缕陆地剑仙的剑意，与这太白剑袖融合，编造出一门新的剑术呢？

他想到此处，兴奋得击掌庆祝，连扇火的扇子也扔了。

“若是真的编造出了这套袖剑，我连名字都给想好了，在翠微峰的竹林诞生，不如就叫「两袖青蛇」，哈哈！”

正在此时，两位年轻道士匆匆赶来竹林，洪冼象见过此人，正是当日陈青玄来南岩宫招揽他的时候，身边所带的第六峰弟子。

洪冼象眉心微蹙，深知对方神色匆匆，找到此处来，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于是迎出柴扉外去。

对方来不及寒暄，焦急道：“小师叔，不好了！”

洪冼象道：“不着急，先捡重要的说！”

“俞三师叔祖、殷六师叔祖服用的黑玉断续膏是假的，陈师叔道，二人用的是奇毒‘七虫七花膏’，此时痛不欲生，奄奄一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