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有异动！”

锦书那声短促而震惊的厉喝，如同淬了冰的投枪，狠狠扎穿了窄巷里凝固的空气。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垂下的玄色车帘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云昭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箩筐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成了？那香炉里果然有猫腻！这发现，或许就是她唯一的生机！

马车内一片死寂。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或呵斥，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连时间都冻结的沉默。这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悸。几息之后，一只骨节分明、沾着暗红血渍的手，缓缓掀开了车帘。

萧珩的脸再次暴露在光线下。依旧是惨白如纸，依旧是死气沉沉，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眸中，翻涌的已不再是单纯的痛楚或暴戾，而是一种冰冷到极致、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杀意！那杀意并非针对云昭，却比之前更甚百倍，无声地弥漫开来，让窄巷的温度骤降。

他看也没看箩筐里的云昭，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扫过巷子里噤若寒蝉的官差和百姓，最终落在侍卫锦书身上。锦书正捧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鎏金、造型精巧的蟠龙香炉，炉盖已被打开，他的手指正小心翼翼地拈着香炉内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暗格中取出的一小撮灰白色粉末！

那粉末在阳光下泛着一种不祥的、近乎金属的冷光。

萧珩的视线落在那粉末上，瞳孔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缩。他伸出那只苍白的手。锦书立刻躬身，将粉末连同香炉一起恭敬地呈上。

萧珩用指尖捻起一点点粉末，凑到鼻端，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极其冰冷、极其残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讥诮。这抹讥诮在他惨白死寂的脸上绽开，比修罗怒容更让人胆寒。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声从他喉间逸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暖魄散’……好一个温养心脉的御赐龙涎……真是……煞费苦心。”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尤其是那三个官差，在听到“御赐”二字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

暖魄散？云昭心头剧震！她在李伯的古旧医书上见过这个名字！那是一种极其阴毒霸道的慢性火毒，无色无味，遇热则发，能悄无声息地引燃人体内的阴寒之气，造成脏腑被冰火反复煎熬的假象，最终在极致的痛苦中油尽灯枯而亡！下毒者手段之高明、心思之歹毒，令人发指！这绝不是巧合，这是处心积虑的谋杀！目标直指这位权势滔天的修罗亲王！

萧珩的目光终于从那一小撮“暖魄散”上移开，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那三个面无人色的官差。

“你们，”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千钧之重的压迫，“奉谁的令？缉拿何人？”

官差头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回……回禀王爷！卑职……卑职奉京兆府通缉令，缉拿……缉拿一名左肩有箭伤、可能与北境流寇勾结的……女犯！”他根本不敢提画像与云昭相似之事，只想尽快撇清关系。

“北境流寇？”萧珩唇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更深了，他瞥了一眼箩筐里狼狈不堪、气息奄奄的云昭，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极其荒谬的物品，“就凭她？”

他不再理会抖如筛糠的官差，目光重新落回云昭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有尚未完全消散的冰冷，但之前那纯粹的杀意已然褪去。

“拖出来。”依旧是这三个字，但语气却截然不同。不再是“剜目断舌”的前奏，而是一种冰冷的命令。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动作算不上温柔，将浑身沾满霉烂药渣和木屑、左肩伤口再次崩裂渗血的云昭从箩筐里“提”了出来，像拎一只落汤鸡般丢在冰冷潮湿的青石板上。

剧痛让云昭眼前发黑，几乎昏厥。她强撑着抬起头，对上萧珩那双深不可测的寒眸。

“你说本王活不过今冬？”萧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

云昭咬着牙，忍着剧痛和眩晕，用力点了点头。事到如今，唯有坚持到底。

“你说停用此香，三日内能缓解？”他又问。

云昭再次点头，声音嘶哑却坚定：“是！”

萧珩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连同灵魂都彻底剖析一遍。窄巷里只剩下雨后的滴水声和官差粗重的喘息。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终于，萧珩移开了目光，仿佛对她失去了兴趣。他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暖魄散”粉末，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擦拭一件艺术品。然后，他将那方染了污迹的手帕随意地丢在地上，如同丢弃一块垃圾。

“带上她。”他淡淡吩咐，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押回王府。”

“押回王府？”侍卫首领锦书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向自家主子。

萧珩已经放下了车帘，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只有他那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从车内传出，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

“药房……正好缺个试药的。”

试药？！

这两个字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云昭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从“剜目断舌”到“试药”，听起来似乎是死缓，但王府药房？试药？那与直接送进虎口有何区别？谁知道那些药是救命的还是催命的？她很可能在无声无息中就被毒死，成为王府角落里一具无人问津的尸体！

恐惧再次攥紧了她的心脏！

然而，没有给她任何辩驳或反抗的机会。两名侍卫如同铁钳般抓住了她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将她拖拽起来。左肩的伤口被粗暴地牵扯，剧痛如同潮水般袭来，云昭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她被半拖半拽地塞进了王府马车队伍最末尾一辆运送杂物的、简陋而冰冷的青布小车里。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皮革混合的味道，颠簸得厉害。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云昭透过车厢摇晃的门帘缝隙，看到了柳大夫那张写满担忧和惊惧的老脸，他站在回春堂的后门口，被王府侍卫冷冷地隔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

她还想再看一眼那窄巷，再看一眼那散落在地的药材和那个破旧的箩筐……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颠簸终于停止。云昭被粗鲁地拖下马车，冰冷坚硬的石板地面硌得她生疼，勉强唤回了一丝神智。

眼前是一座巍峨森严的府邸。漆黑的巨大门扉上，“靖王府”三个鎏金大字在暮色中闪烁着冰冷而沉重的光芒，如同巨兽张开的血口。高耸的围墙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王府特有的、混合着松柏、檀香和一种无形威压的气息。

她被押着，踉踉跄跄地穿过厚重的门洞，如同被投入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囚笼。

就在她踏入王府大门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侧门阴影处，一个负责洒扫的下人正低着头快速离开。那人转身的刹那，袖口似乎不经意地向上翻卷了一下，露出内里一抹极其短暂、却让云昭浑身血液几乎再次冻结的刺绣图案——

金蟒盘踞，獠牙狰狞！

与山神庙、与悬崖上那个杀手袖口的纹样，一模一样！

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云昭被粗暴地推进王府深处一个偏僻的院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刺鼻的药味，混杂着一种陈腐的气息。院中堆满了各种晾晒的药材和废弃的药渣。几间低矮的屋子门窗紧闭，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一个穿着灰色短褂、满脸褶子、眼神浑浊的老仆佝偻着背迎了出来，对侍卫点头哈腰，看向云昭的眼神却带着一种麻木和冷漠。

“张伯，王爷吩咐的，新来的试药奴，交给你了。”侍卫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仿佛丢弃一件垃圾。

被称为张伯的老仆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浑身脏污、左肩渗血、狼狈不堪的云昭，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干笑：“试药奴？嘿嘿……好久没来新货了……”

他慢吞吞地指向角落里一个堆满干草、散发着霉味和老鼠屎臭气的破旧柴房：“以后，你就睡那儿。活儿嘛……”他踢了踢脚边一个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冒着热气的药桶，“先把这些药渣倒了，再把院子扫干净。干不完，没饭吃。”

张伯转身回屋，留下云昭一个人站在这个充斥着怪异药味和绝望气息的院子里。

暮色四合，王府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吞没。冰冷的绝望和无孔不入的恐惧再次包裹了她。然而，在恐惧的深处，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一丝不屈的火焰在艰难地燃烧。

她活下来了。尽管是以“试药奴”的身份，活在这龙潭虎穴般的王府最底层。

但金蟒纹的杀手，竟然也在这里！

这冰冷的囚笼里，危机四伏，杀机……无处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