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历一二〇五年十月二十四日的奇斯勒人，遭受了千年以来最惨痛的一幕。

对他们而言，比起不久前才结束的内乱，奇斯勒的这场浩劫更为恐怖，如同末日降临。

从“龙殿”降下的火球，把整座城市砸的遍体鳞伤，引发而出的烈火，在不论是第六层的贵族区域，还是第一层的平民区域，都肆虐的燃烧着。

浓烟遮蔽了天空，将原本湛蓝的天空染成了令人窒息的暗红色，之前还繁华热闹的街道，现在已经沦为一片死寂的废墟，破碎的瓦砾和横七竖八倒在街道上的尸体，更是让奇斯勒成为了一片人间炼狱。

凯兰站在“龙殿”那个狭长椭圆形露台的边缘，看着城下怔怔出神，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半个小时前，他正在第五层的教堂里，和一位红袍牧师阁下谈天说地，顺便等待为战死者举行的弥撒结束。

在一片低声的祈祷中，他忽然听见了教堂外面传来的隐隐喧闹声，还没来得及出去查看，就被一个贸然闯入教堂的战士打破了弥撒的肃穆。

“元帅大人！第三层的位置有狂战士闹事！”那名战士略带些惊慌的喊道。

凯兰眉头微蹙，立刻下达指令：“斯宾塞阁下，你立刻去下城，调动指挥护城军去平息。”

“遵命。”名叫“斯宾塞”的四十来岁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他是护城军的将军。

等斯宾塞跟随那名战士离开教堂后，凯兰回头看向其余有些神色惊异的众人，笑了笑道：“不用担心，北方的蛮子闹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教堂里的高级军官们，以及那些受邀前来的大贵族，脸上都纷纷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凯兰说的没错，东北沼泽的狂战士最近这段时间以来，闹事也不止一次两次。

自从几个月前，在东北沼泽的探子传回消息后，在场的人大多都知道了那位南疆的摄政去了东北沼泽，并且和那些“北方蛮子”达成了联盟。

从那天起，亚尼法特亚各地就不时有消息传来，说是狂战士们都在惹是生非。

一开始，凯兰对于这些信息还比较上心，但随着时间推移，每天都能收到十几封不同地方发来的信件后，他反而不担心了。

他觉得那些狂战士之所以会闹事，其中大部份原因，还是因为亚尼法特亚和东北沼泽的仇恨有关，现在既然要离开去南疆，肯定会想着在离开前造成一些混乱。

为此，他克制住了自己，考虑到内战才结束，他不想引起更大的动荡，有这个时间不如去好好想想怎样解决剩下的那些贵族，他们才是接下来最有可能让他头疼的群体。

虽然，凯兰他自己也是个贵族，还是亚尼法特亚数一数二的大贵族。

至于那些狂战士，他下达过命令，让各地军队都不要强制阻拦，有闹事的驱离就行，除非是引起太大的混乱，再直接全部抓起来砍头，确保消息不会流传出去。

在凯兰看来，本来亚尼法特亚境内的狂战士就很少，因为长期战争仇恨的缘故，那些家伙也不太愿意往这边来，就算有来的，包括进入奇斯勒城中，也都是些被商人雇佣的佣兵。

就像是前几天斯宾塞给他通报过的一个消息，说城门外有狂战士闹事，还打伤打死了十多个护城军战士。

凯兰也只是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让斯宾塞接下来多注意一点，而那些闹事又跑走的狂战士，不用去多耗精力追捕。

还是那句话，凯兰现在更关心内乱之后的安排。

之前损失的军队要补充，反叛贵族的那些原本依附者要解决，还有他的帝王斯洛八世眼看着没多久时间了，一旦离世后，谁来继位也是需要考虑的。

然而，凯兰才笑着平复了一下教堂内的气氛，离开的斯宾塞就又推开了大门，脸色非常不好的看向他：“元帅大人，城内起火了。”

“起火？”凯兰的瞳孔骤缩。

“从第一层到第四层，都有浓烟升起。”斯宾塞的声音有几分慌乱，他这个护城军将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怎么会碰上这样倒霉的事情。

凯兰脸色一沉，抬手拿过他一早放在教堂木架上的长枪：“出去看看！”

在凯兰的带领下，教堂里的人都跟随着走了出去，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两位红袍牧师交流了下眼神。

走出教堂，凯兰快步跑到第五层的边缘朝下望去，第一层到第四层的许多建筑被浓烟笼罩，火光在烟雾中若隐若现。

同时，目光锐利的他还看见，那些闹事的狂战士，正一边和护城军打斗，一边朝着城门的方向退去。

“这绝不是简单的闹事。”凯兰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那些升起的浓烟充分的证明了这一点。

他突然想起，几天前从三山横林那边飞鸽传来的信件，那位“无冕”戈德里克告诉他，发现了奥罗帝国的人和狂战士们搅在了一起。

难道是奥罗帝国的人潜入了奇斯勒，正联合着狂战士引起全城的混乱？凯兰不由地往这方面去想。

他想着，嘴里的命令也没有停下：“没有军职的贵族立刻回家，有军职的跟随斯宾塞立刻去下城，分别带领护城军灭火，同时再去一个人通知‘龙殿’的沃尔夫冈团长，让他派些狂狮骑士下来，他在上面应该也看……”

话还没有完，一道声音就打断了他，是两名奔跑而来的狂狮骑士：“元帅大人！团长让我们通知您，城下的骚乱不对劲！”

“我已经看见了！”凯兰的脸色此时更加阴沉，“沃尔夫冈没有派其他的狂狮骑士下来协助吗？”

两名狂狮骑士愣了愣，他们跑下来之前，明明听见了团长下达的命令，让两个大队的袍泽去下城协助，可此时回过头，除了他们两个，并未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凯兰也没想过要从两个狂狮骑士口中得到答案，他相信那位“狮心”沃尔夫冈肯定已经有了对应的安排，干脆直接抬头朝上面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绊住了狂狮骑士去下城。

然后，只是一眼，凯兰就感到自己的眼皮跳了起来。

他看见第六层也有火光出现，更严重的是在“龙殿”的边缘，一颗颗火球正不断升起，不断变大，还看见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巍然站立在那片他很熟悉的露台边缘。

“元帅大人！有……有人袭击王宫！”斯宾塞惊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我不是瞎子！”凯兰突然发火，吓的斯宾塞连忙噤声。

随后，他又冷声说道：“你们刚才没听见我的命令吗？赶快下去指挥护城军平息骚乱，熄灭大火！”

此时的凯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他想不出也猜不到，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能量，造成整个奇斯勒的混乱不说，还去了“龙殿”释放魔法。

从两年多前，那时十九岁的他领兵开始，这是他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慌乱。

斯宾塞和一众高级军官也不敢再说些什么，连忙跑回教堂拿起自己的武器，朝着下城的方向跑去，而剩下的那些没有军职的贵族，则有些不知所措的留在原地，也不清楚该不该按照凯兰刚才说的立刻回家。

而且，现在第六层都燃起火焰了，回家看起来似乎有点危险。

“你们都在这里别动，别给其他人捣乱！”好在凯兰马上就说了新的命令，随即他又看向那两名狂狮骑士：“你们两个跟我去‘龙殿’，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这样厉害！”

说完，凯兰飞快的朝上跑去，两名狂狮骑士对视一眼，也迅速紧紧跟在凯兰身后。

一路上，凯兰的身影快的只剩下一道残影，从第五层到第六层，他只用了不到一分钟，可是来到第六层后，无数因为燃起火焰，而慌忙跑上街道的人群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开！”

他大声呵斥，但效果似乎不怎么好，第六层居住的都是大贵族们的家眷，还有许多仆从，哪里会因为一个人的呵斥就主动让开道路。

“让开！”

他又喊了一遍，可身前还是惊慌失措的人群。

凯兰没有再喊，他提起手中长枪，直接刺向了挡在身前最近的一个妇女。

那名妇女是某位侯爵的夫人，正满脸惊恐尖叫着，看着自己的府邸被大火点燃，根本听不见凯兰的声音。

“侯爵阁下！您这是做什么？”人群中当然有人认识凯兰，却没有称呼他为“元帅”，而是称呼他承袭的爵位，颤抖着伸手指向他，“这位可是侯爵夫人，您怎么能这样做？”

凯兰眼神冰冷，怒吼道：“你们看不见王宫遇袭吗？谁在挡路，军法处置！”

人群在短暂的混乱后，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谩骂声交织在一起，但还是向两侧让开一条通道。

凯兰不再理会这些惊魂未定，同时用憎恨眼神看向他的人群，继续朝着“龙殿”冲去，而他注意到在他的头顶的“龙殿”露台，出现了一堵巨型土墙。

也是此时，一阵阵巨响从上方传来，凯兰抬头望去，无数火球正从龙殿方向倾泻而下！

一颗直径超过两米的火球轰然向他袭来，但他看也不看，举起长枪，灌注全身力量，反手一挑，长枪与火球碰撞的瞬间，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

火球随即被弹开，飞向那些让开道路的人群，一声轰鸣后，十几个根本没有反应时间，不知道是哪位贵族的家眷还是仆从的人群，被火球砸成了焦炭。

凯兰顾不上这些，仍旧脚步不停地朝前跑着，一路上，不断有燃烧的陨石坠落，地面被砸出一个个巨大的深坑，火焰和尘土同时飞扬。

来到“龙殿”的位置，凯兰却再一次被挡住了去路，在他身前的狭长椭圆形露台上，是结成紧密防御阵型的狂狮骑士，而狂狮骑士面对着的，是近百头冲锋着的五级召唤兽“熔核巨龟”。

“所有人听令！向两侧分散，避开召唤兽的冲击！”他当即下达命令。

“元帅大人来了！”狂狮骑士们听到凯兰的声音，士气陡然一振，因为熔核巨龟凶猛攻势而略显慌乱的阵型，开始迅速且有序地向两侧分散。

而等狂狮骑士们在狭窄露台上，朝两侧分开后，最远处露台边缘的情形，也就被凯兰看见，他的瞳孔不由再度一缩，他看见了那个绝对不会忘记的面孔。

虽然对方剃了光头，虽然对方的上身衣服不知道为什么破烂的像个乞丐，但那张脸，他就连做梦都会梦到，那是他自认为的最重要的敌人。

“北山！”一声怒吼穿过嘈杂的战场。

凯兰看见了对方，对方却没有任何惊慌和担忧的神情，而是朝他露出笑容。

刚才在第六层时看见的巨墙，不知道为什么破了一个大洞，对方和一个身材矮小的家伙就站在大洞里面。

然后，他也听见了一声轻松的笑语传来：“凯兰，这次算是我拿回一点你当初入侵南疆的利息，更多的我会带着大军一起来拿的！”

接着，凯兰远远地看着对方从那个洞口快步一冲，跳了下去……

“元帅？”沃尔夫冈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把凯兰从刚才的回忆里拉回了现实。

凯兰回过神，再次从露台朝下方看了一眼。

此时街道上的混乱已经被控制的差不多了，奇斯勒城内的所有战士全部出动，包括之前在这里和“熔核巨龟”作战的狂狮骑士，都去了下面协助清理残局，只是还有许多着火点还没被扑灭。

他随后回过头，看向沃尔夫冈，这位年纪和他祖父一般大的”狂狮骑士团”团长，几乎可以算是一个看着他长大的前辈。

他们两个人，一个被誉为“天下第一元帅”，另一个被称作“亚尼法特亚军中第一”，但年纪相差很大的两人，却从来没有过分歧。

特别是沃尔夫冈，哪怕地位超然，却一直对凯兰都尊敬有加，从不直呼凯兰的名字，也对凯兰在军中的指挥权采取了绝对支持的态度。

凯兰语气平静地问道：“阁下，狂狮骑士那边怎么样？”

“元帅不用担心，之前的战斗，多数骑士只是被那些‘熔核巨龟’撞下了露台，除了有十三个摔成重伤身死，其他的都只是受了些伤。”

同样能在露台上俯瞰全城的沃尔夫冈，脸上一直带着不忍的神色。

“幸好元帅大人来的及时，我在前面被北山缠住，又要保护那两位魔导师阁下，导致骑士们没能变换阵型，白白和那些召唤兽硬拼了许久。”

“那就好，‘白银’已经取消建制了，‘狼牙’也因为之前的内乱而损失大半，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重建，要是‘狂狮’再出现问题，我们怕是没有足够的力量再去控制住有想法的贵族。”凯兰听到这个结果，暗自松了口气。

他随即又问道：“陛下那边怎么样？”

沃尔夫冈回头看了眼“龙殿”：“陛下没事，只是派了侍从过来询问。”

“嗯，”凯兰也看向“龙殿”，“我等下亲自去给陛下解释。”

然后，凯兰沉默了一下，接着再问：“那两位魔导师阁下有没有说，为什么拦住北山的‘断界之墙’会出现一个大洞？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北山应该逃不掉。”

沃尔夫冈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他压低声音道：“两位阁下说，那是因为当时几个魔法先后释放，导致了这里的魔素紊乱，从而影响了‘断界之墙’的稳定。”

“不过，我怀疑是他们故意这样做的，因为释放那个土火双系五级魔法的矮子，在北山他们逃开之前有大喊过，说他是科威比特的王子。”

“科威比特？”凯兰挑了挑眉，他当然清楚大陆魔法公会的总部就在科威比特的比利斯城里面。

沃尔夫冈轻叹了口气：“是的，那个矮子喊得清楚，我也听得很清楚。”

“当时北山释放了近百只召唤兽后，却故意绕开了我和两位魔导师阁下，然后他冲上来，我还以为是要对那两位下手，但却只是和我缠斗。”

“现在回过头想想，似乎北山的目的，是想靠近那两位，因为他当时忽然放弃了格挡，把后背露出来，硬生生挨了我接连七剑，却嘴里说了句‘两位阁下，请看’的话。”

“我虽然在北山身后，瞧不见北山到底给那两位看了什么，但是紧接着，那两位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断界之墙’也很快出现了一个大洞。”

“北山他则趁机又近距离对我释放了只召唤兽，把我逼退后，就跑向了那边，再后来的事情，元帅应该也看见了。”

听完沃尔夫冈的讲述，又沉默了良久，莫名其妙的来了句：“能站在六阶巅峰的人，不论是四大职业里的哪一种，都能够有足够的底气和权利去做点什么。”

沃尔夫冈听出了凯兰的意思，点头应道：“那两位魔导师阁下那边，就不用派人调查了。”

“又没有实质性的证据，除非我们不需要理由的把他们关起来，可真如果那样做，今后亚尼法特亚就不要再想看见哪怕一位魔法师。”凯兰说到这里，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随即，他又神色复杂的感叹：“其实，我更关心的，是那近百头召唤兽，还有北山硬挨了你七剑却连伤口都没有。”

沃尔夫冈回忆起之前的那一幕，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挫败感：“是啊，召唤兽从来都是以七只为上限的，北山却能瞬发近百头，而且他的防御力也太过不可思议了，就算是其他六阶武士被我连劈七剑也不可能那样轻松。”

凯兰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再次看向奇斯勒城下，从破败中又缓缓抬起，望向了远方那片被阴云笼罩的天际。

“这些事，需要派人仔细去查一查，不光是北山为什么如今的能力那样强悍，还有科威比特是不是和南疆结盟了。”

“还有，他为什么会离开南疆，不仅去过奥罗，还去过东北沼泽，我甚至怀疑拉尔比斯之前平息的叛乱一事也和他有关系。”

“同时需要加派探子，去奥罗那边看一看，戈德里克前几天送来的信件，也让我们必须注意奥罗和南疆是不是有了联系。”

沃尔夫冈只是听着，他知道这些事情凯兰是在自言自语的提醒自身不要忘记，不是对他下达指令，但凯兰说完后，他还是叹息道：“未来，南疆和北山，会是我们最恐怖的敌人。”

“恐怖吗？”凯兰扯了扯嘴角，“或许吧，但所有的事情，总还是要在战场上去分胜负，我不会怕他。”

他一直看着远处，似乎好像能穿过遥远的距离，看见那个早就消失的身影，而他的手掌中，捏着一张他在露台上找到的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