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茶韵牵缘 陆羽进宫
第52章 茶韵牵缘 陆羽进宫
皇帝的怒火彻底冲垮了最后的堤坝。迁怒!他需要彻底的迁怒!需要用一个足够分量、足够“污秽”的牺牲品,来彻底洗刷自己的耻辱,来震慑所有可能心怀异志的人!李治,这个曾经才名动京师、甚至让他动过心思的“俊俏夫人”,成了最完美的祭品!她的死,将成为他重掌权柄、树立威严的垫脚石!
“贱婢李治!”皇帝的咆哮如同九天惊雷,带着疯狂而冰冷的杀意,响彻云霄,“媚贼叛君,妖言惑众,罪证确凿,罪无可赦!来人!给朕拖下去——”他眼中血光迸射,一字一顿,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最终宣判:
“乱——棍——打——死!即刻行刑!就在这太极殿外!朕要亲耳听着!亲眼看着这贱婢魂飞魄散!”
“皇上——!!!”李治凄厉绝望、如同濒死天鹅般的哀鸣,瞬间撕裂了大殿的死寂,却在金吾卫粗暴的拖拽下,迅速湮没在通往殿外的石阶深处。
陆羽如遭五雷轰顶,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四肢百骸一片冰冷!他下意识地想冲出去,却被身边的叶茗萱用尽全力死死抱住!叶茗萱脸色惨白如雪,眼中是巨大的惊骇和无边的痛楚,她对着陆羽拼命摇头,泪水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指甲深深陷进陆羽的手臂。智积禅师痛苦地闭上双眼,手中那根早已枯槁的柳木杖,在皇帝那充满毁灭气息的咆哮声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灵魂断裂般的“咔嚓”声,杖身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彻底化为死灰。老禅师的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殿外,空旷冰冷的汉白玉广场上,很快传来了沉重木棍击打在肉体上的、令人牙酸的闷响。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一下,又一下,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殿内每一个尚有良知的人心上。起初还有几声微弱的、压抑到极致的痛哼和骨骼碎裂的脆响,渐渐地,那声音也消失了,只剩下棍棒落在早已失去知觉的躯体上发出的、单调而残忍的噗噗声…以及隐约传来的,行刑士兵粗重的喘息。
陆羽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咬破了舌尖。他怀中那卷《茶经》稿本,在行刑开始的那一刻,骤然爆发出难以忍受的灼热,仿佛要燃烧起来!尤其是记载着“以命续脉”故事的那几页,墨迹剧烈地扭曲、翻腾、变黑,如同濒死的灵魂在书页间无声地尖啸、燃烧!紧接着,一股深入骨髓、冻彻灵魂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穿透大殿厚重的门墙,弥漫进来!那寒意清冽、孤绝、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熟悉的茶香,正是李治生命最后的气息在彻底消散!
叶茗萱猛地捂住嘴,压抑着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她清晰地感觉到,腕间那早已碎裂沉寂的检测仪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仿佛灵魂被生生撕裂般的剧痛——那是李治生命信号彻底归于永恒的、冰冷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棍棒声终于停了。一片死寂。一个金吾卫统领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漠然,大步走入殿内复命,声音洪亮而冰冷,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启禀陛下,罪妇李治,已伏诛。”
皇帝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眼中疯狂的杀意稍稍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满足和深不见底的空虚。他挥了挥手,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疲惫地坐回龙椅。
当皇帝的目光终于转向角落阴影里的陆羽三人,试图用加官进爵的许诺来安抚、或者说收买这几位“功臣”时,陆羽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中再无半分对皇权的敬畏,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凉与彻骨的冰冷疏离。怀中《茶经》的灼热感已经退去,变得冰冷而沉重,仿佛一块寒铁。
“陛下洪恩,草民心领。”陆羽的声音平静得如同深潭死水,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金砖上,清晰而寒冷,“然草民一介布衣,性本疏野,只愿归隐山野,侍弄茶苗,再不敢涉足朝堂半步。”他微微躬身,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叶茗萱紧跟着深深一福,声音同样冰冷,不带一丝温度:“民女命格微贱,福薄缘浅,恐污宫阙清气,请陛下恩准还乡。”
智积禅师双手合十,那根布满裂痕、彻底失去生机的枯朽柳木杖无力地垂在身侧,如同他枯槁的生命:“阿弥陀佛。红尘孽债,万般皆空。老衲残躯,当归竟陵龙盖寺旧刹,伴古佛青灯,了此残生。陛下…保重龙体。”最后四字,说得无比沉重。
无论皇帝如何软硬兼施,许以太常寺卿、国师尊位、尚宫局掌印等令人炫目的高位,三人去意已决,如同磐石不可转。皇帝的脸色再次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但刚刚处死了李治,他心中也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和说不出的烦躁,最终只是阴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准…奏。”
走出那座刚刚吞噬了李治生命的、金碧辉煌的囚笼,长安城的天空依旧灰暗压抑。空气中,那股清冽孤绝的茶香寒意,仿佛一缕不肯散去的幽魂,萦绕不去。
朱雀门外,三人再次面临分别,气氛却比上次沉重百倍。
陆羽看着智积禅师手中那根布满裂纹、彻底枯败的柳木杖,声音沙哑干涩:“师傅…真不愿随我们去湖州么?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叶茗萱也红着眼眶,带着最后一丝期盼看着老禅师。
智积禅师缓缓摇头,目光投向南方竟陵的方向,充满了落叶归根的平静与一种看破红尘的萧索。“枯柳归尘,老衲残躯,亦当归于来时之地。龙盖寺的旧茶树根…该有个人去守着,浇一碗清水,免得…彻底枯死,断了这世间的…一点念想。”他最后看了一眼陆羽怀中那卷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灰败之气的《茶经》,又似无意地扫过叶茗萱空荡荡却仿佛残留着剧痛的手腕,低声道,声音轻得像叹息:“茶道自在人心,不在庙堂高宇。二位…此去珍重。”说完,他不再停留,拄着那根随时可能碎裂的枯朽木杖,登上马车,朝着竟陵的方向奔去。夕阳将马车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枯瘦而孤独,仿佛随时会融入苍茫暮色,再无痕迹。
陆羽和叶茗萱目送着老禅师孤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官道的尽头,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压着整个长安城的重量。他们登上马车,车辕转动,载着他们和那卷冰冷的《茶经》,也载着满腔的悲愤、幻灭与无尽的哀思,缓缓驶离这座埋葬了挚友、也埋葬了他们最后一丝对庙堂幻想的帝都。
马车行出二十余里,经过一处山涧溪流。溪水清澈,泠泠作响,冲淡了些许胸中郁结。叶茗萱心有所感,让车夫停下。她默默走到溪边,蹲下身,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清冽的溪水。水流潺潺,带着山间的凉意。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溪底一块异常冰冷坚硬的东西。她微微一怔,拨开水草与鹅卵石,竟捡起一小块指甲盖大小、半透明的、如同最纯净霜花般的结晶碎片。那碎片入手刺骨冰寒,瞬间让她的指尖失去知觉,却隐隐散发着一种她刻骨铭心的、清冽而绝望的茶香——正是李治胎记上最后凝结的、象征着她生命与抗争的玄冰!
叶茗萱的指尖猛地一颤,冰晶碎片几乎脱手。她难以置信地凝视着这小小的碎片,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悲伤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看向陆羽。
陆羽也正默默注视着远方长安城最后一点模糊的轮廓,仿佛在凭吊。他仿佛感应到什么,缓缓低下头,从怀中取出那卷《茶经》。手指无意识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翻动着书页,最终停驻在“茶之效”篇。那记载着“以命续脉”故事的墨迹边缘,不知何时,竟悄然凝结了一圈细密而冰冷的、如同霜花般的晶莹白痕……仿佛一滴永不干涸的、来自幽冥的冰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