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漫过海面时,那团凝聚的光终于渐渐凝出人形。青莲的绿光像最温柔的丝线,细细缠绕着她的衣袂,玄黄的余辉在发间流转,像谁撒了一把碎金。慈航真人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眸中先是掠过一丝茫然,像迷路的孩子,随即是温润的清明,映着霞光,漾出浅浅的笑意。她抬手抚了抚衣襟,指尖划过的地方,衣料泛着淡淡的珠光,脸色却苍白得像宣纸上刚晕开的墨,轻轻一笑间,却像雨后初晴的月亮,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颤,连海浪都放轻了声音。
“慈航师伯!”敖丙的声音刚出口就哽咽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又怕惊扰了刚醒的人,只能死死攥着哪吒的手,指尖几乎掐进对方肉里,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冰蓝色的鳞片在霞光里闪着光,像撒了一层碎钻,却遮不住眼底的狂喜与心疼。
陈塘关的百姓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护罩里的老妇人把怀里的花瓣往空中一撒,粉的、白的、黄的,打着旋儿落下,像一场迟来的祝福雨。孩子们拍着手跳起来,喊着“神仙姐姐回来了”,声音脆得像银铃,混着海浪声,漫过整个沙滩。哪吒望着那张熟悉的脸,鼻子一酸,眼泪“啪嗒”掉在沙滩上——原来喜悦到了极致,是会比难过更让人想哭的,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想喊却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
太乙真人用拂尘抹着眼泪,忽然“噗嗤”笑出声,指着慈航真人打趣:“好你个南海女侠,真是把‘侠’字刻进骨头里了!连复生都这么惊天动地,生怕旁人不知道你又做了件大事!”他的声音抖得厉害,拂尘上的白丝绦被泪水浸得透湿,却还是梗着脖子要开玩笑,仿佛这样就能掩饰眼底的红。
慈航真人轻轻咳嗽两声,声音还有些虚弱,像被晨露打湿的琴弦,却字字清晰:“苟利苍生,虽千万人,吾往矣。”
“好一个‘苟利苍生,虽千万人,吾往矣’!”太乙真人反复念了三遍,拂尘被他挥得飞起来,差点打到旁边的金吒,“这才是我认识的慈航师姐!死过一次还这么犟,真是……真是让人心疼又佩服!”最后几个字低得像叹息,眼泪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
老鼍慢慢爬过来,巨大的头颅小心翼翼地凑近,生怕粗气吹着她,声音低得像蚊蚋:“真人……您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吃点深海的暖玉膏?我藏了三百年,据说能补元气呢。”它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却顾不上舔舐,只用巨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像守护稀世珍宝。
敖丙连忙上前半步,冰蓝色的眸子里满是关切,目光细细扫过慈航真人苍白的脸:“师伯,您刚醒,千万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我这里有龙宫带的冰晶露,喝一口能润润嗓子。”他从袖中取出个剔透的玉瓶,递过去时指尖都在抖。
金吒和木吒更是围着她打转,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像两朵沾了露水的向日葵。金吒想递水又怕烫着,木吒想扇风又怕吹着,手忙脚乱的样子惹得慈航真人轻轻笑了,抬手摸了摸他们的头,指尖的温度软得像棉花。
白云上真轻咳一声,打断了这热闹的絮语:“诸位,慈航真人刚复生,形神尚未稳固,就像刚抽芽的嫩柳,经不得半点风雨。需得赶紧回南海普陀山静养,百日之内万万不可动用法力,更不能与人斗法,否则会前功尽弃。”他的目光落在慈航真人微微发颤的指尖,语气里满是郑重。
太乙真人立刻挺直腰板,拂尘一甩:“我这就驾云送师姐回山!我的云床软得很,保准稳当!”
“不可。”白云上真摇了摇头,目光掠过慈航真人苍白的唇色,“她此刻形神尚弱,高空罡风最是伤人,吹一口都可能散了刚凝聚的元神,怎能经得起云路颠簸?”
老鼍突然昂起头,巨大的眼睛里闪着光:“我驮真人走水路!我这背宽得能躺下百十个人,铺层百姓送来的锦缎,比云床还稳当!沿途都是暖洋流,连风浪都绕着走!”它说着,还用巨爪拍了拍自己的背,甲壳上的磷光温柔得像水。
“我们也去!”哪吒立刻接话,眼睛里闪着执拗的光,“多个人多个照应,万一有什么事……”
“傻孩子。”慈航真人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柔得像浸了温水的棉絮,“你们已有自己的路要走。”她看向哪吒和敖丙,眼神里带着期许,像望着即将远航的船,“寻不死药,救殷夫人,耽搁不得。我这一去不过百日,转眼就回来了。”又转向金吒木吒,温声道,“有木吒陪我说话,还有老鼍护着,足够了。”
木吒立刻挺直小身板,小手紧紧攥着慈航真人的衣袖,拍着胸脯保证:“师伯放心!我每天给您读《黄庭经》,还给您摘南海的珊瑚花!谁要是敢来捣乱,我就用吴钩砸他!”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百姓们七手八脚地往老鼍背上铺锦缎,红的、粉的、绣着牡丹的、织着莲花的,层层叠叠堆起来,柔软得像云朵。慈航真人扶着木吒的手,缓缓坐上背,锦缎陷下去一小块,像托着一轮月亮。她回头望着众人,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看太乙真人红着眼眶别过头,看敖丙攥着拳头强忍着泪,看哪吒咬着唇却笑出酒窝,看金吒偷偷抹眼泪,最后落在哪吒和敖丙交握的手上,那上面还留着未干的血迹,却握得那样紧。
“等着我回来。”她浅浅一笑,声音轻得像风,“看陈塘关的桂花开。”
“我们等您!”众人齐声喊道,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像被风吹过的芦苇。
老鼍慢慢沉入海面,水波荡漾着,托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往南海漂去。木吒坐在她身边,小小的身影挺得笔直,像个合格的护卫。船帆般的背鳍在水面上划出淡淡的痕,像谁在蓝色的锦缎上绣了条银线,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变成海天相接处的一个白点,被霞光温柔地裹住。
哪吒望着那个方向,突然朝着海面大喊:“我们会想你的!”
风里似乎传来一声温柔的回应,像慈航真人的声音,又像海浪的私语,轻轻漫过沙滩。敖丙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两人相视一笑,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交握的手上,暖得像春天的雨。
沙滩上,只剩下渐渐黯淡的功德塔,九层塔身的玄黄之光已淡得像水墨画,却依然倔强地立在那里,像在守护着什么。众人望着南海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去,连海风都带着不舍的味道。霞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织在一起,像一串剪不断的牵挂,一头连着陈塘关的沙滩,一头系着南海的涛声。
远处的涛声里,仿佛藏着一句温柔的约定——等桂花开了,我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