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生没说话，若有所思。纪云峰的智谋远在符森和罗少龙之上，白云生清楚纪云峰只当青帮是跳板，一旦羽翼丰满，早晚会独自飞走。两人的约定也是如此，互利互惠，短期合作，彼此不是拖累而是助力。如果用青帮帮主的身份强压纪云峰，让他永远蛰伏在这里，显得自己没信义，格局不够大。可是如果就这样放走金凤凰，恐怕未来再难找到此等人才，是青帮最大的损失。

白云生回头看了看符森，眼珠子一转，问道：“你的意思是怎么处置纪云峰？”

“老大，当然是按邦规处置，去掉他四大金刚的身份，关三个月紧闭，手下兄弟减半。而且以后再没有晋升机会，做任何事都要向您请示，把他牢牢掌控在手里。”

白云生继续追问：“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还用问吗？严明帮内的规矩，杀鸡给猴看，让下面兄弟心里都有数，谁胆敢违抗，跟纪云峰同罪论处。”

白云生冷笑道：“你是认为我管理帮派规矩不够严格吗？”

符森连忙解释：“老大，我不是那个意思，枪打出头鸟，纪云峰太过招摇，气派超过了您，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敲打一下，他再上房揭瓦怎么办？”

白云生摇了摇头，道：“青帮为了扩大势力，做事一项高调，这方面你们应该跟他学，短短时间内，咱们的地盘从日租界拓展到了英、法租界，这几天英、法那边一直在找我谈合作，都是纪云峰的功劳。至于收服红灯照和大刀会，是我们一直在做却没成功的事，你不去跟他学习，反倒跑我这里来告状，到底按的什么心？你想没想过，如果纪云峰关禁闭，香艳楼的生意怎么办？”

符森不假思索道：“香艳楼我来接手，没他青帮还不转了？”

“你来接手？可笑，我现在给你地和银子，你给我打造一个香艳楼出来，如果那么好模仿，别人能眼巴巴看着他赚钱吗？你想得到容易。”

“没吃过猪肉，我还没见过猪跑吗？只要您信任我，几个香艳楼我都管得起来。”

罗少龙摆手道：“算了吧，你手下那些赌场和烟馆都没啥客人，有功夫惦记香艳楼，还不如把自己手下的店铺好好经营经营。”

符森拍桌子道：“罗少龙，你到底是哪边儿的？”

“我站在银子那边，如果你经营香艳楼，我的分红就泡汤了，我对你可没信心。”

......

白云生被两人吵得心神不宁，阻止道：“你们都少说两句行不行，现在北洋军站在纪云峰身后，已经不是我们能讨价还价的事，有些立场需要搞搞清楚，光吵没有。”

罗少龙瞪了符森一眼，对白云生道：“老大，你的意思是？”

白云生叹了口气道：“纪云峰的驻地在租界外，不屑于跟咱们争夺租界内的利益，办香艳楼给大家分了巨大的好处，他自己反倒没什么收获，从未违反过之前的约定。咱们有危机感是因为他发展太快，有些人经营一辈子都不一定有这样的成绩......咱们挖空心思损害他能换来什么呢？回归原点吗？外面人会怎么看青帮？以后还有优秀的人才来青帮吗？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罗少龙感慨道：“我过去一直认为武力可以称霸天下，争夺更多利益，现在看不是不对，而是有局限，一旦地盘稳定，老百姓都是自己人时，再想要更多利益就只能抢别人的地盘，只有抢，不能创造。可纪云峰不同，他在做生意，从一无所有中生出了银子，再用银子生银子，无穷无尽，不用流血牺牲，利益获取于无形。咱们看不懂就说人家违反规矩，哪有这样的规矩？”

符森讥讽道：“呦呵呵，少给我这装圣贤，就算他纪云峰真如你所说，利益获取于无形，你个满手沾着鲜血的人也说不着，咱们都一样。抢地盘怎么了，简单直接，还是个技术活。”

两人越吵声音越大，白云生阻止道：“都给我闭嘴，再吵吵都滚出去。”见两人终于安静，他又说道：“我叫人去请纪云峰了，稍后你们当面说，我不参与，事先声明，不论大家观点如何，今天畅所欲言，都不论罪，但不能闹得你死我活，彼此要留些颜面。”

符森和罗少龙明白白云生的意思，青帮从未遇到此类情况，怎么对待纪云峰都不合适，白云生没了主意，也想听听大家的看法，最后再做判断。

恰在此时，有人来禀报，纪云峰在厅外等候，还带了两个外人，要单独见白云生。

符森瞟了一眼白云生，对罗少龙说道：“老罗，咱们来的不是时候，有些碍眼了，还是从后门偷偷出去吧，免得影响大人物谈事情。”

“都坐下谁也不许走！”白云生被激怒，不得不留下二人。

纪云峰带着另两人走进大厅，没想到符森和罗少龙也在，虽不知白云生叫自己来所为何事，但见到两人气愤的表情，推测不是什么好事。

纪云峰拱手道：“白帮主，这位是袁克定，这位是汤先生......克定兄之前来过斗狠擂台，大家应该见过，但汤先生是第一次来，接到白帮主邀请时我们正好在一起，索性就都来了。”

白云生请大家落座，问道：“这位汤先生是......”

纪云峰回答：“是宫里最后那位主人的老师，他为人低调，博学多才，我也是第一次得见，请教了很多问题。哦对，不知白帮主叫我来有什么事？”

没等白云生说话，符森先问道：“听说你得新店要抛开青帮，跟北洋军合作？”

袁克定二目圆睁盯着符森但没说话，纪云峰回答：“我从没打算抛弃青帮，只是个人股份方面想跟大家商量，作出一个调整，因为俄租界那边确实沟通非常困难，如果不是袁家出手帮忙，这个分店根本不存在。”

白云生听完纪云峰的股份分配新方案，没有异议，青帮依旧占据大量股份，这正是他找纪云峰来的原因。但梳理下来，纪云峰自己留的股份少之又少，等于白忙活，于是不解的问：“云峰，这样的分配你自己赚什么呢？”

纪云峰微笑道：“符老板和罗老板都没有股份，我又怎么会要？再说我的主要目的不在此。”

“噢？你说说看。”

“目前我手下的兄弟都在店铺里工作，自食其力，一旦日后世道不好，他们除了能当混混，还有一套供自己吃饭的本事，饿不死，我也就放心了。”

罗少龙点头道：“的确，现在香艳楼炙手可热，在香艳楼工作过的小厮到哪里都会被录用。他们每天跟洋人打交道，见过大市面，而且懂得何为正规管理，如果没有实践，仅凭教授是学不会的。”

纪云峰的一番话怼的符森哑口无言，所谓无欲则刚，纪云峰一招四两拨千斤让符森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劲儿使不出来。

见汤先生和袁克定始终不说话，白云生摆手让符森和罗少龙退下，两人再无话可问，不得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客厅。

见符森和罗少龙离开，袁克定道：“白帮主用人可要擦亮眼睛，有些人白白拿着好处还不懂得感恩，殊不知别人在背后付出了多少辛苦，这样的便宜事不是谁都能遇到，珍惜眼前才是智者。”

白云生手上有不少命案，以心黑手恨著称，在青帮内一言九鼎，江湖上都给面子，从没有小辈敢这么跟他说话。纪云峰本该出面调和，说些软话，给白云生搭个台阶，可他偏偏低头不语，白云生气得全身发抖，强忍着没说话。

袁克定继续道：“俄方实力强横，各方面能力都不弱于欧洲小国，主要力量集中在了关内，天津港租界只是个办事处，即使如此也不容易沟通，比起其他洋人的优雅，俄更具原始的野性，如果不是新政府做后盾，根本没得谈。纪兄感念白帮主的恩情，要求必须留下您的股份，让我十分钦佩和感动，至于其他人，是我提议都拿掉，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何况是些不懂感恩的人。“

白云生知道这里面的利害，袁克定说得轻描淡写，现实中要复杂许多，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眼下保符森和罗少龙不如交下袁克定，帮派就是帮派，出身卑微，再有钱也进不了上流圈子，借纪云峰这条线如果能多接触些人，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里，白云生的脸色由青紫转为微红，连忙符合道：“袁公子说的是，有人情才有利益，懂得感恩才能关系长久，纪云峰是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对我也非常忠诚和尊重，难免遭人妒忌，人之常情，越这样越说明他做得好，我心里有杆秤，多谢袁公子提醒，青帮内部队伍也到了该整顿的时候。”

纪云峰借袁克定之口敲打符森和罗少龙，目的已经达到，他立即起身感谢白云生的认可，然后转移话题道：“汤先生是中国通，对我们的传统文化非常了解，天文历法更是精通，今天请他来是为了发行财才债券的事。香艳楼和财才赌庄都是投资巨大的产业，运营成本很高，管理需要专业化团队，复制太慢，从投入到回本要经历漫长的周期，资金运转乏力，掣肘太多，所以我想做债券，分短期和长期两种，债券可以自由交易，买家如果不想再持有，到期前卖掉便是，风险小，收益稳定。”

汤先生说道：“在英国，很早就有债券，只是国王要用国家信用做背书，富商才肯买债券。纪先生的想法很好，但说服别人买债券是难之又难，而且还需要特定机构来操作，买卖才能成立。”

袁克定笑道：“汤先生，这个问题纪兄早就考虑过了，哈哈哈，他要用财才币作为债券，在店铺里可以直接用银子兑换，买东西或当作服务费都可以，不消费留着到期换利息也可以，这样就解决了说服买家购买的问题。”

纪云峰补充道：“同一批财才币上印有相同的出版时间，到期就可以换利息，任何人持有权益相同。”

汤先生仍有疑虑：“此事说起来简单，但如果购买量太小，或者没人愿意留在手里，岂不是白忙活？”

袁克定说道：“这一点汤先生大可以放心，老百姓虽然不懂金融，但他们懂得赚银子，十分精明。前一阵子因为香艳楼的预约已满，竟然有人倒卖预约号，后来一个号炒到了几百两，呵呵，气得大家直跳脚也只能望洋兴叹。”

汤先生惊叹道：“噢？还有这样的事？实在有趣。”

白云生听着三人畅聊也想参与进去，可是完全不懂债券为何物，在旁边干着急。但有一点他听明白了，日后再开分店，不用青帮再出面帮忙，袁克定想大包大揽拿到全部利益。不避讳自己的原因是提前知会一声，免得日后提起来尴尬。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如果青帮能想出更好的赚钱方式，可以参与进来大家一起发财。

青帮现在财务收入稳定，白云生没什么压力，完全可以躺着赚钱，但人性贪婪，看着别人大展宏图，机遇摆在眼前，如果不抓住仿佛失掉了一座金山。白云生如百爪挠心般坐立不安，时不时喊下人倒水沏茶，他相信纪云峰看在两人的交情上会给自己留些股份，但这终究不稳定，必须拿出些真本领给大家看才够诚意。

白云生没头没脑突然说道：“青帮管辖的赌场和烟馆都可以流通才财币，设立几个兑换柜台更好，方便顾客随时交易。”

纪云峰说道：“那自然好，可是据我所知，咱们的这些生意是符老板的业务，他能同意这样的安排吗？”

白云生回答：“都是青帮的产业，没有这个老板和那个老板，他管的一团糟，到处都是糊涂账，如果才财币能介入，至少这部分收入是明晰的，也帮着他解决了部分管理不善的问题，一箭双雕。”

青帮的在租界内运营多年，旗下有很多商户和店铺，全部代入债券系统，相当于目前香艳楼几倍的体量。袁克定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只有才财币流通起来，可运转的资金才能投入更多产业，做得越大越稳定，也会得到父亲更多支持。因此笑道：“白帮主远见卓识，看到了才财币里蕴含的巨大利益，袁谋为大家日后的合作先干为敬。”说着将茶水一饮而尽。

纪云峰本以为袁克定嚷着一起来见白云生是为自己撑腰，做自己的后盾，互相给面子，没想到他成长如此迅速，事先看上了青帮的产业，装着随便来坐坐，其实早扒了好了算盘珠子，步步为营，把白云生都绕进去了。纪云峰不打算揭穿，因为袁克定再精明仍是君子，拉青帮入伙虽是借鸡生蛋，可依着袁克定的脾气，他不会亏待了母鸡，白云生的利益一分都不会少。纪云峰只是没想到袁克定跟自己一点不客气，把香艳楼当成了北洋军的资粮筹码，把自己不贪钱财的脾气拿捏的非常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