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惊鸿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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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针药结缘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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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林深处,死寂重新笼罩。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草木清香和腐叶的霉烂气息,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沉浮、纠缠,如同无形的鬼手扼住咽喉。杀手首领亡命奔逃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在幽暗的树影深处,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死亡的气息。

楚临风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古榕树干,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右臂伤口处,那被弯刀划开的三寸血口,此刻正传来一阵阵钻心蚀骨般的剧痛。这痛楚并非来自皮肉,而是源自伤口深处。一股阴冷、粘稠、如同活物般的麻痹感,正沿着血脉疯狂地向上蔓延。所过之处,筋肉僵硬、血脉凝滞,整条右臂如同浸泡在万年冰窟之中,沉重、麻木、完全失去了知觉。

更可怕的是脏腑间,那“鬼见愁”迷烟的残余毒性,混合着强行催发内力带来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体内疯狂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绞痛,气血翻涌逆冲,直冲喉头。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眼前的一切,那青衣女子模糊的身影、地上横陈的尸体、幽暗扭曲的树影——都在剧烈地晃动、旋转、重叠。视野的边缘,已经开始泛起不祥的灰黑色。

他死死咬着牙关,牙齿几乎要嵌入下唇,尝到浓烈的血腥味。左手死死抠住背后古榕树粗糙的树皮,指甲在坚硬的木纹上刮出深深的痕迹,试图用这尖锐的痛楚来对抗那汹涌的眩晕和体内肆虐的阴毒。背后的秋水剑冰冷沉重,仿佛一座山压着他下滑的身体。不能倒,绝不能倒在这里,父亲的仇……镜湖的谜……那疯丐……

然而,意志终究难以抗衡剧毒的侵蚀和身体的极限。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前踉跄,眼看就要一头栽倒在冰冷湿滑、布满腐叶和血污的地面上。

就在他即将扑倒的瞬间……

一股极其轻微的、带着淡淡草木清香的微风拂过。

一只白皙、稳定、带着微凉触感的手,如同凭空出现,稳稳地扶住了他左臂的肘弯。那力量并不大,却异常精准、恰到好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感,瞬间止住了他前倾的颓势。

是那青衣女子。

楚临风身体猛地一僵,如同受惊的野兽,一股本能的戒备和抗拒瞬间涌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挣脱。然而,那侵入骨髓的阴毒和翻江倒海的眩晕,让他连抬起左手推开对方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勉强抬起头,布满血丝、视野模糊的眼睛,带着极度的疲惫和未消的警惕,死死地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双清冷眼眸。

沈青鸢的面容依旧隐在青纱之后,只露出那双深潭寒月般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没有关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和审视。她扶着楚临风的手稳定如磐石,目光却如同鹰隼一般,瞬间扫过他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颊,落在他右臂那处被划破衣衫、正隐隐渗出乌黑血水的伤口上,最后停留在他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嘴角和涣散的瞳孔上。

“别动。”

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如同冰珠落玉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有最直接的指令。

话音未落,她扶着楚临风的手微微用力,引导着他缓缓坐倒在古榕树虬结隆起的巨大板根旁。板根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相对干燥些的倚靠。楚临风背靠着冰冷潮湿的树根,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脏腑绞痛。

沈青鸢松开扶着他的手,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并未蹲下,而是身形微动,如同青烟般无声地退后半步,保持着一个既能看清伤情、又足以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距离,她右手迅速探入腰间一个同样不起眼的靛青色粗布药囊中。

药囊打开瞬间,一股更加浓郁、层次分明、带着各种草木清苦气息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周围的血腥和腐臭。

她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精准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素手翻飞间,指缝中已夹住了三根长短不一、闪烁着幽冷银芒的金针。针体细如毫发,针尖在幽暗的光线下凝聚着一点寒星。

没有丝毫犹豫,沈青鸢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楚临风右臂伤口周围几处要穴。她出手如电,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

“嗤,嗤,嗤。”

三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三道细微的银芒如同划破夜空的流星,精准无比地刺入楚临风右肩肩井穴、臂臑穴以及伤口下方三寸处的曲池穴。金针入体,针尾兀自微微颤动。

楚临风只觉右肩周围几处地方如同被冰冷的细针刺入,随即一股微凉的气流顺着金针注入。这股气流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将伤口附近疯狂蔓延的阴冷麻痹感强行“钉”住。那如同跗骨之蛆般向上侵蚀的阴毒,其蔓延的速度竟以肉眼可察的程度骤然减缓。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冰墙暂时阻隔。

金针封穴,阻毒扩散。

这神乎其技的手法,让意识模糊的楚临风心中也闪过一丝惊异。此女医术,绝非寻常。

然而,沈青鸢的动作并未停止,阻毒只是第一步。

她左手再次探入药囊,这次取出的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通体漆黑的扁平陶罐。罐口用油纸和蜡封得严严实实。她指甲在蜡封边缘轻轻一划,揭开油纸,一股更加浓烈、带着刺鼻辛辣和奇异芬芳混合的霸道药味瞬间冲出。

罐内是深褐色的粘稠药膏,如同凝固的血液。

沈青鸢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迅速在药膏中一抹,指尖便沾满了这深褐色、散发着浓烈气味的药膏。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再看楚临风一眼,仿佛在处理一件冰冷的物品。沾满药膏的双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和迅捷,直接按在了楚临风右臂那处正渗出乌黑血水的伤口之上。

“呃……。”

楚临风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

那药膏甫一接触伤口,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在了皮肉之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灼烧、腐蚀和刺骨冰寒的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瞬间从伤口处炸开,沿着被金针暂时封锁的臂膀血脉,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经。这剧痛甚至暂时压过了脏腑的绞痛和眩晕,冷汗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

沈青鸢对楚临风的剧痛反应视若无睹,她指尖沉稳有力,在伤口处迅速而均匀地涂抹着深褐色的药膏,确保药力完全渗透。那霸道药力与侵入血脉的“腐骨青”剧毒猛烈交锋,伤口处甚至冒起了丝丝缕缕、极其细微的、带着腥臭味的灰黑色烟雾。

外敷猛药,以毒攻毒,强行中和伤口表层的剧毒。

剧痛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楚临风摇摇欲坠的意识。他死死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着冰冷的雨水不断滚落。他靠着古榕板根,身体因剧痛而微微痉挛,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带着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透过模糊的视野,盯着眼前这个手法冷酷、却又在救他性命的神秘女子。

沈青鸢涂抹完药膏,随手将陶罐封好放回药囊。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接着,她又从药囊中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的青玉瓷瓶。拔开同样密封的软木塞,倒出两粒仅有黄豆大小、通体碧绿如玉、散发着浓郁清凉气息的药丸。

“张嘴。”

沈青鸢的声音依旧清冷,不容置疑。

楚临风此刻已痛得几乎失去思考能力,本能地遵从了这命令,他艰难地张开干裂的嘴唇。

沈青鸢屈指一弹,两粒碧绿药丸精准地射入楚临风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万载寒冰融化的清冽洪流,带着浓郁到极致的草木清香,瞬间席卷了他的口腔、咽喉,直冲肺腑。这股清凉洪流所过之处,如同甘霖洒落焦土,那被迷烟和剧毒双重肆虐、如同火烧火燎般的脏腑绞痛,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平复、冷却。翻腾逆冲的气血被强行镇压下去,那几乎要将意识彻底吞噬的眩晕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抹去,瞬间消退了大半。

神志,为之一清。

眼前晃动模糊的景象迅速稳定下来,他终于能清晰地看到眼前这个救了他的女子。

青布衣裙,青纱蒙面。身形清瘦,却站得笔直,如同风雪中的青竹。那双露在青纱外的眼睛,清澈依旧,深不见底,此刻正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救治,不过是拂去案头的一点微尘。

“咳……咳咳……”

楚临风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带着浓重药味和血腥气的浊气。右臂伤口处那灼烧腐蚀般的剧痛虽然依旧强烈,但那种阴冷麻痹、直透骨髓的感觉确实被压制住了。脏腑间也舒坦了许多,虽然内力依旧滞涩,但至少不再有那种濒临崩溃的眩晕感。

“多……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楚临风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沉重。他挣扎着想抬手抱拳,但右臂麻木沉重,左臂也因剧痛和虚弱而颤抖不已,只能勉强拱了拱左手。

沈青鸢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谢意,但眼神依旧清冷,没有任何波澜。她的目光落在楚临风右臂伤口处涂抹的药膏上,那丝丝缕缕的灰黑烟雾已经消散,伤口周围肿胀的黑紫色似乎消退了一丝,但依旧触目惊心。

“此毒名‘腐骨青’。”

沈青鸢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性极阴寒歹毒,中者如寒冰侵骨,麻痹脏腑经脉,三个时辰内若无解,则筋肉僵死,气血枯竭,最终化为脓血。你伤口虽经金针封穴、药膏外敷中和部分毒素,又服下‘清心玉露丸’暂时稳住内腑,但侵入血脉之毒根深蒂固,非一次可解。需以金针渡穴辅以特制解药,连解三日,方有生机。”

腐骨青,连解三日。楚临风心中凛然,昨夜忠伯就是死在这种剧毒之下。若非这女子及时出现,自己恐怕也难逃此劫。

“姑娘……为何救我?”

楚临风喘息稍定,强撑着精神,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他目光灼灼,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紧紧盯着沈青鸢青纱后的眼睛。在这荒无人烟的密林深处,突然出现一个身怀绝技、医术通神的女子,恰巧救下被追杀的自己……这绝非巧合。

沈青鸢清冷的眸子迎上楚临风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仿佛早已料到有此一问,声音平淡地开口,如同在解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为此地特有的一味解毒灵草‘七叶星兰’而来,此草生于阴湿古林深处,喜腐殖之地,唯镜湖周边这片老林或有所产。方才追踪一株疑似药草气息至此,恰遇你遭人围攻。”

她顿了一顿,目光扫过地上那具被她重掌击毙的杀手尸体。

“黑水堂行事歹毒,视人命如草芥,我遇见了,自然不能袖手。”

七叶星兰?追踪药草?恰逢其会?楚临风心中疑云更重。这解释看似合理,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疏离和刻意。她出手狠辣,点穴、掌毙一气呵成,绝非寻常医者心性。那“踏雪无痕”的轻功和神乎其技的金针手法,更是闻所未闻,她究竟是谁?

就在楚临风心中疑窦丛生、戒备未消之际……

他因刚才剧痛挣扎和咳嗽,身体微微前倾,胸前原本紧束的靛青布衫衣襟,被背后的古榕板根粗糙的纹路刮蹭了一下,竟扯开了寸许。

就在那敞开的衣襟缝隙里,紧贴着他内衫心口的位置,一个用布带牢牢绑缚着的、巴掌大小的乌木小匣,露出了一个边角。

而就在那乌木匣子的一角缝隙处,一点温润内敛、在昏暗林光下依旧流淌着柔和光泽的——羊脂白玉的边角,以及其上那繁复飘逸的云纹,极其短暂地暴露在了空气中。

沈青鸢那一直清冷无波、如同深潭寒月的眼眸,在瞥见那一点云纹玉光的刹那,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点幽微的寒星骤然亮起。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瞬间荡开了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那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那露出的玉质边角。

虽然这异样的光芒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瞬,便被她迅速垂下眼帘的动作所掩盖,重新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但楚临风何等敏锐。他清晰地捕捉到了沈青鸢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却绝对真实的凝滞和震动。

她认得这玉佩,至少,认得这云纹。

这个发现,如同又一记惊雷,在楚临风心头炸响。昨夜山庄的血案,今日镜湖的追杀,都指向这半块玉佩。这神秘女子竟也认识它,她救自己,真的是因为恰逢其会?还是……也与这玉佩有关?。

巨大的疑云和本能的戒备瞬间攀升至顶点,楚临风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掩住胸前衣襟,盖住那暴露的乌木小匣。然而,右臂麻木沉重,左臂剧痛无力,动作只是徒劳地牵动了伤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上再次渗出冷汗。

沈青鸢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楚临风这徒劳的动作和瞬间升腾的戒备,她极其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注视从未发生。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楚临风右臂的伤口,声音依旧清冷平淡,听不出丝毫波澜。

“此地阴冷潮湿,血腥气浓,易引凶兽毒虫,且非疗伤之所。你体内余毒未清,需静养施针用药。”

她抬手指了指密林之外,那镜湖方向隐约可见的天光。

“前方二十里,有座乌镇。镇东头有间‘回春堂’药铺,掌柜与我有些渊源。我在镇上有处清净小院,可暂作落脚。”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此毒凶险,三日之期,耽搁不得。”

沈青鸢最后看了一眼因剧痛和虚弱而脸色惨白、冷汗涔涔、眼中却依旧燃烧着警惕与倔强火焰的楚临风,青纱下的唇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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