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矗立着一座孤坟，这是平遥村世代沿袭的习俗。

在大荒异类横行的环境下，村民们都将至亲葬在自家院落，若将先人遗骨埋于野外，不仅祭扫不便，更可能遭野兽破坏。

叶青桓三人蹲在墓碑前仔细检查着周围的痕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周明设下的局。

确认无误后，他们互相点头示意，从院子里找来锄头等工具开始挖掘。

不出许久，坟被刨开，里面却空空如也，连装着周贺两人骨灰的盒子也消失不见。

“事已败露，不可为也。”

叶青桓站在门口，面色阴沉。

眼下救子心切，却苦于无从下手，平遥村百余户人家，若逐一搜查不仅耗时费力，这村中也不是叶家一言堂。

他攥紧拳头，心急如焚。

周家的关系网他从未留意过，如今连周明可能藏身何处都毫无头绪。

明面上，周家也就两月前与韩家联姻。

周明若选择躲在韩家不出，叶青桓确实难以强行闯入，虽然韩文礼只擅长农耕，但韩家老爷子年轻时曾是响马，行事果决刚烈。

老爷子虽已过六十，但离新生不远。

说不定老树逢春，真让他踏出那一步，以叶青桓三人的实力，即便联手也难以大胜。

况且韩家老爷子在村中素有威望，为人正直刚烈，若他出面主持公道，正面冲突无异于自寻死路。

“王兄、贺兄，今日辛苦二位，若深夜前仍找不到那小子，我们就先回去吧。”

叶青桓虽心知希望渺茫，却仍不愿放弃。

他暗自思忖，自欺欺人：“周明父母遭遇不测，这韩老爷子未必还会承认这门婚事……”

浅夜的地光下，三人奔走于村中各处，打探着周明的下落。

而此时，周明正跪在韩家堂前，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青砖瓦房内，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钻入的夜风吹得忽明忽暗，老爷子攥着茶杯的手青筋暴起，关节泛白。

韩文礼和小儿子韩守安立在一旁，盯着周明投在地上的影子。

老爷子虽已年过六旬，却精神矍铄，丝毫不显老态，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如炬，仿佛能洞悉人心。

他直勾勾的盯着跪着的周明，气不打一处来。

“你小子连庙见告祖，堂前对拜都未曾做，就骗了我家乖孙女的身子！”

韩老爷子脸色骤然涨红，胸口剧烈起伏。

韩翠翠站在一旁，语气平静却坚定：“阿爷，这事是我们两厢情愿，也不能怪他。”

老爷子一时语塞，韩文礼刚要开口，韩翠翠已经走到周明身边，伸手要扶他起来。

周明僵在原地，起身也不是，继续跪着也不是，他低头认错，声音诚恳：“此事确实是我的过错，请阿爷保重身体。”

韩永年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他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怒意。

十一岁的韩守安缩了缩脖子，悄悄往后退了半步，生怕被牵连，韩翠翠却神色如常，仿佛没听见他的斥责。

她神色坚定：“阿爷，此事孙女也有责任，甘愿一同受罚。”

她说着便要屈膝下跪，青石地面坚硬冰冷，韩永年急忙出声喝止：“不可！”

韩文礼反应迅速，一把扶住女儿的手臂，及时阻止了她的动作。

与此同时，周明已经单膝跪地，双手稳稳托住韩翠翠的腰身，生怕怀有身孕的她真的跪下去。

又沉默许久，韩永年终于长叹一声，摆了摆手：“起来吧。”

周明捧着骨灰盒缓缓起身，神色恭敬地站在一旁。

韩永年目光扫过骨灰盒，又看了看站在周明身边的韩翠翠，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叶青桓不敢擅闯韩家拿人，这点你尽管放心。”

周明解毒之事，刚入韩家时，韩永年已从他嘴里听了来龙去脉，这才打下包票。

他略作停顿，又嘱咐道：“你伤势初愈，这几日不要外出，更换火石的事交给你伯父去办，翠翠和守安也都留在家里，等事情平息后再说。”

叶青桓与韩永年素有往来，此人表面谦和实则心机深沉，行事不择手段。

“文礼他不敢轻动，但若将主意打到韩家孙辈身上……”

时值隆冬，大雪即将封山。

周边几个村子都面临饥荒威胁，粮食比夜银更金贵，韩家早有准备，已将积蓄换成粮食，地窖里储藏的余粮足够几人度过寒冬。

即便不考虑周明与韩翠翠的婚事，单凭周贺生前与韩家的交情，他也不会将故人之子拒之门外。

瞧着韩翠翠轻抚着腹部，目光柔和地望向周明。

“孩子快要出世，也不能没有他在身边照料。”

“先住下吧。”韩永年最终开口道。

韩翠翠见老爷子态度缓和，眼中露出喜色，她走过去挽着韩永年的手臂轻晃：“阿爷最疼我了。”

韩永年哼了一声，脸色却已缓和许多。

“阿爷，周郎身子还没好利索，我去杀只鸡给他补补。”韩翠翠说着就要起身。

周明连忙拦住她：“我去就行，你坐着歇会儿。”

平遥村中，无论男孩女孩，从小练就了做饭的本事，都未等韩永年发话，闪身就出了屋子。

听到要杀鸡，十一岁的韩守安立刻来了精神，他快步奔向院子，嘴里嚷着：“姐夫，我来帮你！”

韩翠翠闻言脸颊微红，低声纠正道：“还没成亲呢，别乱喊。”

三人一前一后，都朝着院子而往。

韩永年皱眉瞪了韩文礼一眼，冷哼一声，甩袖走出门外，他站在院中高声说道：“我还没同意呢！”

“你们别动那只彩冠鸡！”

韩文礼独自站在空荡的屋内，脸上的严肃神情渐渐消散。

他小心收起周明留下的黑盒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周兄啊……周兄。”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可惜你没等到这一天……”

他轻轻抚过盒子的表面，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欣慰。

浅夜的风卷着细雪掠过山边，距离深夜还有一个时辰。

叶家祖宅的院子里，叶青桓站在廊下，始终没有踏进叶瑞丰的屋子。

屋内传来小儿子的痛苦呻吟，声音时高时低，叶青桓和夫人对视一眼，默默锁紧了房门，生怕一时心软跑去韩家。

“五十岁还不算老。”

叶青桓轻声喃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叶家的香火还有指望。”